第1頁 文 / 方穎
第一章
兩個美得各具特色的小女孩跟著在如茵的草地上採花,小小的身體在百花齊放的萬紫知紅中扭動;不遠處的一處茅廬前庭,有位貌美婦人在刺繡,唇畔含笑的邊望著女孩。茅廬上頭的匾額寫著「落梅風」。
女孩問似是起了什麼爭執,一起跑到婦人面前,高高棒起手中的花瓣。
「娘,您說我和雲兒的花瓣,誰的比較多?」叫雪兒的小女孩問著。
那名叫雲兒的女孩,不以為然地皺皺小鼻子。
「娘,我的花瓣比較多,對不對?雪兒的花瓣最少了。」
「我的花瓣才最多啦!」雪兒不服氣地回嘴。
「好好,別爭了,娘先瞧瞧雲兒和雪兒的花瓣。」婦人放下繡繃子,略彎下身子仔細看著花瓣。「嗯——雲兒的花瓣較多色彩,雪兒的花瓣數量比較多。」
「哈,娘說我的花瓣比較多,雲兒,你輸了!」雪兒驕傲地昂起下巴,眼睛笑彎了。
雲兒臉色一變,瞪她一眼,跺腳。
「才不呢,明明是我的花瓣比較多!」
「可是娘說我的花瓣比較多呀。」雪兒一副「娘親為準」的表情。
雪兒咬牙說:
「我說我的花瓣比較多!」美麗的小臉上盛些陰沉。
雪兒瞧姐姐不悅,有些了,身體悄悄往娘親挪移了點。
「可是……娘說我的——」
「我說我的花瓣比較多!」
雲兒怒喊,忽然由身後拿出一把利刃猛地往雪兒喉嚨刺去。
雪兒還來不及喊,就有一聲冷硬的東西抵住喉間,血液迅速噴滿了姐姐的的臉蛋,瞬間姐姐姣美的臉蛋,變得猙獰又恐怖……
啊——
瑞雪猛地睜開眼,驚嚇的眼眸瞪著由木板拼湊成的屋頂,腐朽味兒飄散其間,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掉轉視線至窗外。
更夫打更的聲音甫落,明月皎潔,清風徐來,一切顯得靜謐而平常,以手掌干額角的冷汗無力地靠在牆面。
怎會做這場夢呢?自從和母親由落風遷徙到城裡住,便開始漸漸遺忘以前那件事了;不提起,主要也怕娘親再憶起不堪的往事,徒增傷悲。
若不是忽然又夢到這件事,她甚至以為她的人生中從未發生過。
這件事雖然在心底根深蒂固,卻也因時光飛逝而雲淡風輕,傷痛不再如昔日那般的疼痛,畢竟當時她的年紀還小,對一切世事尚懵懂且天真,所以阿爹娘親與那位女人之間的愛恨糾葛,她實在搞不懂,不過……也該付諸東流了……
她抬起眼,目光正好穿過房間和廚房相通的窗戶,附置在廚房牆壁的木架上擺著兩塊木牌,上頭著「莫斯」及「莫彤雲」。
撫上喉嚨,她低歎口氣。娘親一向手巧,這十年來,娘親就靠著親手疑制的繡花枕布、手絹兒或新嫁娘的霞帔,攢些碎銀;為了擺脫阿爹和姐姐去世的哀傷,為了使她唯一的女兒生活無憂,娘親從來不喊苦。尤其娘的繡工細膩秀雅,在城裡早已是聲名遠播,所以每當到婚嫁吉月,娘便忙不過來,每每都得熬夜才有辦法交差。這種情況日積月累下來,娘的身子逐漸虛弱,很容易便感染風寒,視力也大不如前了,所以有時都由她來代替娘親做些繡活。
門縫下有微弱燭光在交爍,想必娘親又在趕縫新嫁娘的霞帔了。秋高氣爽的十月天,是婚嫁的好時機,不必因艷陽高照而汗流浹背;也不必因風雪紛飛而舉步維艱,故十月天最多人舉行婚禮,也是娘親最勞累的時候。
瑞雪下床、穿上鞋,打算陪同母親一起趕工。走到門旁,因外頭的談話聲而停下腳步——
「大姐,你就搬回去同咱們一起住吧,當初阿爹趕你出門,實在也是迫不得已。」男聲略顯無奈,又摻雜一些感傷,是瑞雪從未聽過的聲音。
「明德,當初姐姐義無反顧地跟隨莫斯情奔天涯,將阿爹的苦心教誨拋諸腦後,也莫怪阿爹要氣得將我趕出家門了,如今,莫斯去世十年,我與雪兒的生活也平靜自在,沒道理在懺逆阿爹多年之後,再度回去阿爹身邊。我想,莫斯也不希望我回去吧。」鳳儀淡淡說道。遲暮的美顏上有著年輕歲月時的秀麗,只是多了憔悴和堅韌。如今她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女兒雪兒身上,已經無力再去面對任何生離死別的無常世事,她只想把雪兒照顧得好好地,看著她出嫁,讓另一個男人接替她照顧雪兒,這樣就夠了……
「但是,阿爹也希望你回去呀。」大姐和姐夫之間的事他並不十分清楚,只是事後曾大約聽他娘親提起。
聽聞大姐與阿爹經營的「黎勇武館」的首席大弟子莫斯相戀,阿爹得知後極力反對,主因為莫斯家境貧窮,毫無背景而言;並非阿爹嫌貧愛富,只是基於愛女心切的心理,阿爹當然不希望大女兒嫁給這個空有一身武藝的大弟子,跟著吃苦,尤其當時尚有三家富貴子弟上門攀親,其中還有一個是官宦子弟,阿爹更對莫斯瞧不入眼了。
於是就在阿爹擅自決定大姐的婚事後,大姐在當晚二話不說與莫斯攜包袱私奔,氣得阿爹虹如雷,馬上派出武館裡從師兄弟們去追捕;三天後,大姐和莫斯被追回,但大姐仍以死相逼,要阿爹成全他們。可阿爹怎肯?在力勸女兒不成,又不忍心眼睜睜見女兒自殺之下,只有攆他們離開黎勇武館,自此與大姐斷絕父女關係,老死不相往來。家裡也就此失去大姐與莫斯的消息了。
原以為阿爹是下定決心當沒有大姐這個女兒了,孰知十年後,年邁的阿爹生病臥床,與母親說了一些悄悄話後,母親才恍然,原來,阿爹多年來一直掛念著大姐,只是礙於面子不肯說出。
於是娘便偷偷地托他到處尋訪希望能找到大姐。終於,花費了近三個月,他找到了大姐。
但——他早該明白,大姐豈會輕易點頭回家?在阿爹毅然趕他們夫妻出門之後。
「你忘不了阿爹當初的鐵石心腸嗎?他只是希望你幸福罷了,所以才——」
「我當然明白阿爹的用心。」鳳儀著放在腿上的霞帔,面露遺憾。「況且他是我阿爹,就算他依然不接受莫斯,我也不會忘了他的養育之恩,心中仍不時緬懷他,但我是這樣的不孝,不聞不問了十年,當初又是因懺逆阿爹而被趕出家門的,現在我有什麼立場再踏入黎家大門?」她歎口氣,在燭火的映照下更顯滄桑。
「難道,你真的對黎家不再有任何牽掛了嗎?」明德實在不願瞧見娘親失望的臉孔,只有繼續鍥而不捨地勸說:「不只是阿爹啊,還有娘也想再見見你,見見她的孫女雪兒——」
鳳儀別過臉去,有些掙扎。娘親……溫柔嫻淑的娘親……
猶記她與莫斯私奔被捉回,雙雙跪在大廳,那時淚流滿面的娘親……她一定是傷透了娘親的心。
「她的孫女雪兒——如果娘願意的話,她可以來瞧瞧雪兒。」既然明德找得到這兒,想必娘也知曉了。黎家子女和娘一向感情甚篤,沒有任何秘密,就連當初鳳儀與莫斯相愛,她也是頭一位知曉的。
明德皺眉,意味深長地道:
「大姐,你明知道這樣意義就不同了。」一旦大姐同意走入黎家門,便代表她與阿爹之間的芥蒂冰消瓦解了。
他和她都明白這道理,但——
「明德,你不要逼我。」除了回到黎家,她更希望阿爹能承認莫斯這個女婿。可明德一句都沒提到莫斯,表示阿爹仍不認同他,對她而言還是毫無意義可言。
「那……雪兒呢?你忍心讓她跟著你就一輩子住在這間木屋裡嗎?」他有些氣急敗壞地嚷:「你的堅持是自私的,你知道嗎?雪兒有權利過更好的生活,你應該讓她知道她還有外公、外婆、我這個舅舅,不止你一個親人!」
鳳儀緘默了一會兒,淡淡瞥向他。
「我明白,你讓我再考慮考慮吧。」
明德吐口氣,點頭。起碼,比之前的斷然拒絕還有轉機了。
「好,那你考慮吧,過幾天我再來。」站立起來,他瞄眼右側的房門,靜靜地退出木屋。
鳳儀歎口氣,將未繡制完成的霞帔放入繡籃中,步伐沉重地走回房間去。
???
曙光未現,鳳儀便起床煮粥,披件外衣,半瞅著睡眼。
幾乎每到秋季她都是這樣勞動,但她仍不肯讓雪兒幫她忙,寧願自個兒忙到睡眠不足,也不願女兒吃苦;挺多就是讓雪兒陪她一同上待去賣手絹等自製物品。其實,她並不喜歡雪兒拋頭露面,因為心中的隱憂,雖然始終未向雪兒提及……
將手絹和繡花枕布摺疊好放入竹籃子,眼角瞥見雪兒站在牆隅。
「怎麼不多睡會兒?」她接過雪兒手中的手絹,纏圍住雪兒潔白的頸項,末端打個漂亮的十字結。「鍋裡有粥,還是另外想吃什麼東西要娘替你買的?每天悶在家裡不太好,想陪娘去市集嗎?」微笑著,她溫柔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