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岳靖
多聞沒吱聲,唇角溫柔地彎起。
陶子墨揉揉額鬢,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深呼吸一記。「是那個男的,對不對,多多──」她轉過身,凝視多聞那神態迷人的美顏。「我剛在妳家遇到的男人──他是七年前,妳新交沒多久就消失的朋友。」陶子墨記得祭前禈的臉。「妳現在跟他在一起了,是嗎?」
多聞頷首。
陶子墨靠到床緣來。「多多,他對妳好嗎?」
多聞又點點頭,說:「妳會祝福我嗎?子墨──」
陶子墨圓瞠美眸。「當然會。可是我很捨不得呀。妳才二十一歲耶,我嫂嫂三十五歲,怎麼也不想當母親,妳居然這麼有勇氣──」
「我似乎聽到有人在暗指我膽小喔!」宇妥推門走進來。
「嫂嫂,妳怎麼沒敲門!」陶子墨叫道。
「敲了門,哪聽得到妳批評本人的言論。」宇妥嬌媚地瞪眼,將小藥盤放在茶几上。
「我哪有批評嫂嫂,」陶子墨嚷嚷著。「我只是在跟多多討論,有人該生,不生──」
「回去跟妳哥講!」蔥白的指尖戳一下陶子墨,宇安插腰,咒罵起自己的丈夫。「陶垚農這混帳東西,每天只忙著農場的畜生生產,大概忘了自己還有個妻子在高原上!」
陶子墨抿直唇,低下頭,不敢再多言。哥哥陶垚農為了農場事業,的確忽略和嫂嫂相處了。
宇妥喘了口氣,端起小藥盤,遞了杯開水給多聞。「多聞,把藥吃了,好休息。」
多聞溫順地吞下兩顆藥丸,低聲向宇妥道謝。
宇妥揉揉多聞的頭,拉起陶子墨。「陶小姐,妳該回家了吧!」姑嫂兩人一起往門口走。
「多多,妳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妳。」陶子墨對多聞揮揮手。
宇妥輕歎,瞥一眼陶子墨,咕噥道:「妳哥上高原的次數要是有妳的三分之一,妳早當姑姑了!」
「我會跟哥哥說的,嫂嫂──」
陶子墨挽著宇妥的手,走到敞開的門外,又回頭對多聞擠眉弄眼,無聲道別,然後關上門。
多聞微微笑,躺下身,看著窗外綠樹枝芽上,飛進巢穴餵食雛鳥的一對鳥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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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前禈開車回到主宅。
類神廟式建築風格的宅邸外,有一架銀白色直升機,機身特別彩繪了回雲金龍,氣派豪華又神秘尊貴,這島上,哪怕是三歲娃娃,都知道這是祭氏大家長的專機。
祭前禈把車轉個方向,繞到主宅右側的長梯入口,下車走上又陡又長的石階。這石階在主宅的青龍邊,直接通往祭氏家譜室。
家譜室位在主宅最高處,長廊外雲霧繚繞,視野開闊。祭前禈有好些年不曾走過這兒,他腳步沈穩無聲,一步一步走到家譜室兩扇敞開的厚實門間。
「是前禈嗎──」一名高大健壯的老人,正好跨過門坎,從家譜室走出來,背後跟著一名相貌斯文的男人。
祭前禈頷首,叫了一聲:「曾祖父。」
「嗯。」老人輕應,對男人說:「多威,這是至聖的三子──前禈。」
祭前禈聽到男人的名字,頓了頓,眼光移向男人的臉。
「你好。始禧的弟弟是吧。」多威和善地微笑。
祭前禈想說些什麼,老人和多威已走到長廊,坐在鑲有黑曜岩的石椅座,討論事情。
祭前禈暫沈心思,走進家譜室,點了三炷香,恭敬地祭拜先祖,然後環顧一下四周。
黑亮的碑牆有些區域刻著字、有些區域貼著一塊塊的紅絲布,那刻字全是祭氏已故先祖名諱,紅絲布代表生之喜,蓋住現存的祭家人名字。祭前禈記得自己的紅絲布是哪一塊,幾天後他會掀起那絲布,將多聞的名字用金色顏料寫在自己名字旁──這樣的儀式叫「立名」,是祭家獨特的婚禮。祭前禈十五歲那年接受禮儀訓練,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施行這套,上了一次課,就沒再去瞭解家族的文化傳統,隔年,他便遇上多聞,現在多聞將要成為他的妻子了。
祭前禈退出祖譜室。
長廊上,多威還在向祭氏大家長──祭前禈的曾祖父,報告祭家各處產業的建設狀況。
「這幾年辛苦你了──」老人說:「這陣子,你有足夠的時間,去看看你女兒……」
「多聞昨天跟我一起回來了。」祭前禈發出嗓音。
老人和多威轉頭看著祭前禈。多威的神情有些驚訝,老人就比較深沈。
「曾祖父,我要娶多聞。」祭前禈堅定又直接地說了。
多威猛地站起身,震撼得說不出話。
老人摸摸鬍鬚,雙眼瞇成一線,沈吟地說:「你想娶多聞──怎麼回事?你可給我說清楚一點,前禈──」老人其實有那麼點驚訝的,他的這個曾孫,個性比任何一個同輩手足來得孤冷寡言,老人很少聽祭前禈一次說這麼多話,這次,小子一開口就是終身大事,當曾祖父的,理所當然要問清楚。
祭前禈手伸進褲袋,拿出自己的龍形項鏈。「這條項鏈是多聞碰過的。」項鏈在他掌中,煉頭的兩顆寶石,紅亮耀眼。
祭家人的伴侶都是命定的──有一種神秘的傳統操縱著祭氏一族人的婚配姻緣,遇對了人,他們的胸口會出現龍形紅痕,家族圖騰項鏈會開光。
「多聞已經有我的孩子了,她是我的妻子沒錯,我想盡快舉行立名。」說這些話,祭前禈幾乎不用思考。
「小聞有你的孩子!」多威又是一陣錯愕。
「是的。」祭前禈語氣毫無遲疑。
多威晃了一下,像是受了什麼打擊般,重重坐回石椅座。他的反應使祭前禈皺起眉。
「多威,」老人看了看多威,拿起祭前禈掌心的項鏈,說:「我記得你女兒才二十出頭吧?」
「今年要滿二十二。」多威的語調有著莫名深切的感歎。
祭前禈想問多威,是不是不願讓多聞嫁他。
「那麼──」老人隨即又開口,嗓音充滿威嚴,很慎重。「多威,你願意讓女兒這麼早嫁人嗎?」
「您答應了是嗎?」祭前禈看著老人。他有些意外,曾祖父並沒如宇妥所言的刁難他。
「你最近工作表現不錯,從小到大也沒惹過什麼麻煩,甚至沒跟長輩要求過什麼事,連命定的伴侶都這麼讓我滿意,你要盡快立名,我當然不反對。」老人說。多威的女兒當他的曾孫媳,真是他們祭家的福氣。
多威抬眸,站起身。「我想,我還是先回去看看小聞。」
「她現在在蘇林那兒調養身體。」祭前禈擋在多威身前。「我送您過去吧。」
多威凝視著眼前的年輕人──這樣的女婿,高大、英俊、出身垣赫,實在沒什麼好挑剔,但是他內心擔憂的是女兒……
「走吧。我想聽聽你是怎麼跟小聞認識的──」多威拍拍祭前禈的肩,向老人道別。
老人將拿在手裡的項鏈交給多威,低聲說了句話,要他安心當准外公就行,別多想其它事。
多威握著項鏈,與祭前禈一起離開主宅。祭前禈駕駛悍馬車,走松林小徑,沿路經過那年跟多聞相遇的地點。多威看見向來只出現在龍鱗湖的愛情魚跳出野溪,他心裡明白了──
女兒跟這個開車的年輕人,注定得在一起。
第八章
多威一見到多聞,便將開光的龍形項鏈交給祭前禈。祭前禈當著多威的面,把項鏈戴在多聞頸上。中午,他們在蘇林的屋子一起吃團圓飯。多威錯過了看女兒成長的歲月,如今女兒已要嫁為人妻,他心中著實不捨。
幾天後,主宅的禮儀總管費承鴻,送了一塊繡金字的紅綢布到多家,給多威,確定多聞嫁進祭家的日子。那是一個滿天星斗無月的夜晚,因為多聞已懷有身孕,月屬陰,孕婦忌看「白虹」──月在白霧中形成的亮圈,所以老太爺特別挑了這樣的好日子,讓祭前禈舉行立名。
儀式進行的夜晚,在場的只有祭前禈直系血親的長輩、多聞的父親、主持整個過程的費總管和一組兩男兩女的僕傭。大家似乎都很有默契──最孤冷寡言的少爺要結婚,場面不宜喧鬧,簡單隆重才適合祭前禈的個性。禮成後,當然不能鬧洞房,所有人退出祭氏家譜室,獨留一對新人。
祭前禈抱著多聞,走進家譜室後方的神秘房間。多聞一直閉著眼睛,雙手環繞他的肩頸。兩人輕輕接吻,祭前禈步伐移到床邊,將多聞放在鋪了軟墊的床面。
「妳肚裡有孩子,我們就別喝酒嗯。」他深吻她。
多聞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一張寧式骨董床裡面,那床架龍鳳、回雲雕飾雅致,床擋頭鏤月刻花暗嵌寶石,有一面橢圓形鏡子鑲在床頭。她臉色暗暗暈紅,知道今晚是新婚夜,素手慢慢摘除身上的珠寶飾品,只存頸上的龍形項鏈。祭前禈將兩杯擺在床沿的酒,拿到檀木桌上,再走回床邊,放下牡丹花床幔,上床摟住多聞纖細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