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謬戀

第14頁 文 / 岳靖

    隔天清晨,老虎窗外的蒔蘿香味和鳥鳴,喚醒了祭前禈。他睜開眼眸,多聞還睡得很沈,白皙的臉龐靠著他胸膛。他將她移到枕頭上,輕手輕腳掀被下床,套上襯衫和長褲,走到窗邊,推開木質窗板。長方形木盆橫在窗台,長滿蒔蘿,鳥兒低飛盤旋。他下意識將手往旁邊一探,果然摸到浮雕小瓷罐。往下俯望吊腳樓陽台,啤酒桶的蕾絲花在陽光照射下,更為雪白閃耀。七年來,這幢房子似乎有人在看顧,努力把它維持成他記憶中的美好模樣。那蒔蘿當年只是小小一盆,如今長得一片欣欣向榮。他試著倒出瓷罐裡的米粒,假使時間真過了七年有餘,世事萬變,他們那一段青澀的謬戀像未熟的果子落水逝去,無以挽回……那,這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手中確確實實有著米粒,從七年前的瓷罐裡倒出來的。他勾弧唇角,將米粒撒出去,聽著悅耳的鳥嗚──

    這難道不是愛情。

    這光景像是回到七年前,偏偏又有那麼點不同,多聞聽到的鳥鳴比以往更清脆喜悅,恍惚地張開眼,看到祭前禈坐在窗台上。多聞下床,纖白的裸足在地毯上移動,接近他。他知道她靠近,伸手抓住她的皓腕。

    「我以為鳥兒不在了。」她開口,輕軟的嗓音虛幻縹緲。

    祭前禈拿著小瓷罐,說:「都在。一隻也沒少──」

    多聞眸光閃了閃,身子突然退開,柔荑脫離他的大掌。祭前禈轉頭,網了陽光的薄紗窗簾在晨風中拂動,她就站在紗簾後,不知是不是紗簾的關係,讓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唇卻出奇的紅艷。

    「怎麼了?」祭前禈從窗台下來,將小瓷罐放回桌上,收束紗簾,朝多聞伸出手。

    多聞倏地轉身跑開。

    「多聞!」祭前禈追往浴室。

    多聞伏在鏡台洗滌槽,連續乾嘔。

    「多……聞?」她的樣子好脆弱,祭前禈幾乎不敢接近她,真怕眼前的人兒一碰就消失,但那嘔吐聲太擰他的心,他還是抓了毛巾,靠近她身邊,小心翼翼地擦拭她沁出冷汗的臉蛋。「妳是怎麼了?」

    她搖搖頭,淡淡地說:「胃不舒服……」嬌軀虛軟地往下滑。

    祭前禈抱住她。

    「前禈……」她喘著氣,伸手摸他焦慮的臉。「我不要緊。」

    「我知道。」祭前禈僵硬地答道,根本言不由衷。「我現在就送妳到蘇林那兒。」完全沒有猶豫,他抱著她,直接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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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林不在。幫多聞看診的是蘇林的徒弟──女醫師宇妥。診療已經在半小時前結束了,宇妥要多聞在這兒調養幾天。祭前禈坐在診療室外的長沙發,心裡確信了一件事──他今年二十三,即將滿二十四,他會是家族同輩手足中,最早娶妻的一個。多聞體內正孕育著一個新生命,她是他孩子的母親,馬上就要成為他的妻。他很忐忑同時又很篤定,他必須回主宅告訴長輩,他要娶妻、要立名,也許他現在就該把多聞帶回主宅,他沒必要在這種時刻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

    祭前禈站起身。診療室的門被打開,宇妥走出來。

    「前禈少爺,你要看多聞嗯?」宇妥翻著手上的資料夾,邊攏著頭髮,說:「我派人把她送到休息室了……」

    「我現在就要帶她回主宅。」祭前禈一開口,就是堅決的語調。

    宇妥合上資料夾,抬頭看著祭前禈,慢慢瞇細美眸。「多聞到主宅就能好好休息嗎?」主宅人多、規矩多,祭氏大家長「非禮不可入」,一知道這兩個年輕人未婚先孕,肯定不會讓他們輕鬆。「前禈少爺,你知道還沒『立名』,不能有孩子的規矩嗎?」

    祭前禈愣了一下。

    宇妥挑唇,又道:「老太爺特別講究規矩,於禮不合的事,是不被允許的。」

    祭前禈神情漸漸轉冷,旋身離開診療室外的長廊。

    宇妥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彎,銀鈴般的笑聲低低傳開。

    宇妥一定不知道他從沒照三餐,向任何長輩問安,甚至極少坐在餐桌上,陪長輩吃一頓飯,一出門野營,幾個月不回主宅,連祭祖都曾忘了,更遑論沒出席曾祖父的大壽宴會──於禮不台的事,他做過太多。

    祭前禈走過蘇林屋宇主建築的中庭花園,拾級上迴廊,進入另一幢環境清幽的樓房。一樓門廳有人告知他,多聞的房稱。他直接往內走,找到那間叫「muse」的休息室,轉動門把,開門,走進去。

    房裡的空氣有股烤麵包香味,古典圓桌中央的花瓶插著新剪的櫻花枝,多聞背墊著枕頭,坐在床上,臉朝窗外望著。

    祭前禈走到床邊,撫摸她的長髮。「吃過早餐了?」他看一下茶几上的空盤空杯。

    「嗯。」多聞頷首,回眸凝視他。「宇妥姊姊要我在這兒住一陣子──」

    「我知道。」祭前禈垂眸,握著她的手。「等會兒,我先回妳家,幫妳收拾換洗衣物,再回一趟主宅──」

    多聞明白地點點頭,說:「我會等你。」

    祭前禈胸腔一熱,俯下臉吻她,大掌覆在她腹部。「有沒有什麼東西,要我特別帶過來的?」他抵著她額,低柔地間。

    多聞盯著他的眼,對他說:「前禈,上次我說等回海島,就把項鏈鑰匙圈還你……那條項鏈其實一直在我的行李背包裡,你把它拿走吧──」他要回主宅,總要用到鑰匙的。

    「好。」祭前禈應聲,目光深情地望進她眼底。「我把它拿來,戴在妳頸子上。」那條項鏈是屬於她……

    多聞眸光像水一樣流動,手貼著他的頰。他又吻吻她,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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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走的鳥兒為什麼還會回來?多聞始終不明白,經過那麼多年,她房間老虎窗外的鳥群怎麼還在。她到德國唸書時,祭家是有派人定期整理她家的木屋,但他們沒理由撒米粒餵那鳥群。

    當年,祭前禈離開後,連她自己都無心留意那群鳥兒。鳥群幾乎散去,不再聚集於她家的屋頂,一段時間,她完全沒聽見清晨鳥鳴,蒔蘿也乾枯不香了,陰霾佈滿她家上空,她覺得自己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直到她離開海島的那日,她都沒再打開房裡的老虎窗。

    妳從此不再回這兒了嗎?她忘了自己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海島,只記得好友陶子墨責備般的對她說。她也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不會再打開那扇老虎窗。

    「不打開窗,就呼吸不到妳懷念的高原空氣唷──」

    休息室的門被人拉開,多聞回過神。

    「多多!」站在門口的陶子墨大叫,跑向床邊,抱住多聞的身子。「我剛剛去妳家,看到妳房裡大包小包的行李,就想妳一定回來了,可是一直找不到妳,還當自己作了夢,結果那個男的……告訴我,妳在這兒。」她笑得好開心。

    「子墨……」多聞微顫著嗓音,抓著陶子墨的手,眼淚快要掉下來。

    陶子墨放開她,看著她的臉。「喔!對了,妳怎麼會在這兒?」陶子墨神情嚴肅起來。「這裡是『醫院』耶──妳生病啦?!」

    多聞搖搖頭。「子墨,妳為什麼會去我家?」

    陶子墨眨眨眼,歪歪頭,多年來,還是未脫少女時期的俏皮天性。「我去幫妳喂鳥、澆水啊!」

    多聞神情一恍。

    陶子墨纖指玩著自己的長辮子,繼續說:「妳去德國唸書之後,主宅是有派人定期到妳家打掃啦,可那些人只顧裡面,外面的花草鳥兒都沒留意,妳房間的老虎窗外,不是有一盆蒔蘿快枯萎嗎,經我『綠手指』一點,起死回生,綠意盎然,可茂盛的;還有臨窗的桌上那個裝米粒的小瓷罐,是用來喂鳥兒的吧,我有定期添新米呢……」

    多聞終於明白,原來是陶子墨!原來是陶子墨在看顧她──這大概是從她六歲那年,陶子墨牽著她的手去白家學苑上學,就結下的緣吧!

    多聞擁住陶子墨,抖著輕柔的嗓音低語:「子墨,謝謝妳。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陶子墨一笑,回抱多聞。她知道多聞當年離開海島,一半原因是為學習──多聞得成為一名建築師,繼承多家。另一半原因是傷心,至今她仍在猜那個讓多聞傷心的人是誰。

    「是那個男的吧……」陶子墨細聲喃語。

    多聞抬起頭來看她。

    「嘿──」陶子墨秀眉一挑。「我都忘了──妳沒生病,怎會住在這兒?」

    多聞垂下臉龐,柔荑交迭在腹部。「我懷孕了。」

    陶子墨大吃一驚。「什麼?!」多聞要當母親了!這怎麼可能?!多聞太年輕,多聞才二十一歲!她自己的嫂嫂宇妥跟哥哥結婚十一年,現在都三十五了,也沒見她想當娘。「多多……妳、妳不是在開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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