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橘千奈
「她知道是你買下唐家別墅嗎?」
南宮璟剛拿起鍋鏟的左手頓了下。「我還沒告訴她。」
「你不是為了她才出那麼高的價吧?」目光掃過桌上,見到白色花瓶裡插著各色雛菊,不由得一怔。好友店裡的產品雖然提煉自花草,卻很少將花擺在視線範圍內。這一大把雛菊,應該是來自地下室培育的溫室吧?
「有人和我競標,價錢只好出高一點。我中意那棟別墅很久了,也一直在注意屋主的動向,她只是恰巧和屋主有關係,如此而已。」
「聽起來很合理。」
南宮璟瞥他一眼,「你希望找出什麼不合理嗎?」
「我只是擔心你的情況。」好防備的神情,彷彿他在探人隱私似的。佟星年無辜地解釋:「以你每個月的開銷,還要撥出那些錢來買別墅,實在有點冒險。」
「這些話,你在幫我競標之前怎麼不說?」他想要唐家那幢別墅,而拍賣別墅的錢在清償債務後若有剩餘,可以用來解決她與他之間的呆帳,於是估好價之後,他便請好友出面代為競標,並委婉地向她叔叔透露她身負鉅債的訊息。
果然,她叔叔將剩餘的一千多萬給了她,數天前她又轉交給他。
但事後計較起來,這別墅花了他一半的積蓄,而這些錢一部分轉到她手中之後,再當成給他的還款。他得到了想要的別墅,她清償了部分債務,看似兩全其美,其實他根本當了冤大頭,從頭到尾都是他在付出,損失重大。
這讓他很悶,可她提起有一筆意外之財可以還他時,那眉飛色舞的興奮神情,奇妙地化解了他的不快,反而有幾分愉悅,也就不計較了。
「我事先不知道你出的價那麼高啊。」佟星年盯著他。競標之後,才發現好友給的數目比第二高價至少多了三成。以好友精打細算的個性,這回可嚴重失算了。
或者,根本是算計好的?算計好那筆錢不只能償清唐家的債務,也能應付舒芹的困境?
自己給人家造成困境,再來幫人家解決困境,這等「用心良苦」的迂迴方式,不知目的安在?
這話佟星年當然聰明地沒問出口,只唇畔含笑,避開了南宮璟狐疑的目光,道:「錢還夠嗎?」
「『青元』的一億兩千萬,沒這麼快用完。」
「你明知道再多的錢也填不滿這個洞。」
「我沒有其他選擇。」
「但你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注視著好友以左手持鏟,熟練地翻動鍋裡的吐司,右手始終垂在身側,佟星年蹙起眉頭,「你自己也說過,死去的人就不該留在世間,讓他走,對他才是解脫,何不就讓他離開?你也不必親自出手,青蓮可以代勞,你已仁至義盡,再這樣下去,身體遲早會吃不消的——」見舒芹從地下室走上來,他立即住口。
「早安……佟大哥。」舒芹一手掩著呵欠,向佟星年頷首後,注意到桌上的雛菊,「今天是雛菊?溫室裡的花還真多,你每天拿上來的都不一樣。」
「璟,你每天摘花?」佟星年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
「青蓮最近摘的花很多,卻把大部分都丟掉不用,我就撿起來擺著了。」頓了頓,南宮璟又說:「有些人認為餐桌上放花,有助於食慾。」
「對某些人而言,餐桌上放著『植物的某種器官』,卻是反胃到了極點,難得他這麼遷就我。」明白他口中的「有些人」是在說自己,舒芹也不客氣地對號入座,發現南宮璟在做早餐,連忙走到他身邊。「喂,不是說好今天我弄早餐嗎?」
「你要上班,會來不及。」
「哪會來不及?我算過時間,提早起床了啊!」見他仍杵著不肯讓出大廚的位子,她摸摸鼻子,「好吧,我承認我廚藝很爛,前天不該堅持跟你學做煎餅,結果把鍋子燒焦,但今天只是煎吐司,我再怎麼笨手笨腳,吐司翻面這種小事也不可能搞砸吧?」
「你想幫忙,」南宮璟手中的鍋鏟向自製的花瓣醬一指,「就去塗醬吧。」
見他不肯讓位,舒芹只得作罷,回頭向佟星年抱怨,「他一直都這麼嚴格,不肯給人家第二次機會嗎?」
佟星年微笑,「璟從小就很獨立,他認為自己能做好的事,就不讓別人插手。」
「換句話說就是頑固又愛逞強。」她開始塗醬,瞄了南宮璟的右手一眼,嘀咕道:「哪天你連左手都受傷了,八成還會訓練自己用腳拿鍋鏟,就是不肯讓我幫忙。」
「這有什麼不好?」她的說法讓南宮璟覺得自己像只章魚。
「男人有擔當當然很好,不過有時身段也要放軟一點,讓女人有表現的機會。不是只有男人想要有被需要的虛榮感,女人偶爾也想體會一下這種感覺嘛!」
南宮璟淡淡揚眉,似笑非笑地:「你想聽我求你?」
「當然想啊!」她嘿嘿笑著,「尤其是聽你這種臉上寫著『自立自強』的人開口求人,虛榮心會加倍呢。」塗完醬,順手把湯匙放進口中舔了舔,五官頓時皺成一團,「這是什麼?!酸死了!」
「這是用數種植物的葉子熬成的,完全沒加糖,我打算做來和其他太甜的果醬一起用,單吃會很酸。」她的表情太滑稽,他忍不住笑出來。
「你怎麼不早說?!」完了,她把每片吐司都塗上了!「我討厭吃酸的啦!」
「你沒問,我以為你知道那是什麼……」感到有雙視線訝異地注視著自己,他才想到還有好友在,回頭問道:「星年,你也一起吃早餐吧。」
佟星年搖頭,「我還要出門,弄你們吃的就好。」璟……會和人說笑呢。
以往的璟沉穩寡言,就像一湖靜水,即使是上人過世的重大打擊,他也只是比以往更沉默,不曾和任何人談起內心的感受。
長期的潛心修行,使他的情緒也轉為深沉,不輕易顯露,因此,此刻他與舒芹相處的情形,使佟星年相當詫異。幾乎不曾見璟如此自然地與人談笑,就像一般二十餘歲的年輕人,而非身負罕有異能,自幼就被上人交付解救蒼生的重任、諄諄教誨而成長的術師。
當他和舒芹說話時,那雙永遠澄澈平靜的眼會泛起細微的漣漪,舒芹的每句話語、每個眼神,彷彿都在那潭靜水中投入一顆顆石子,而一個個漣漪之間,浮漾的全是這個開朗愛笑的女孩身影……璟自己應該沒注意到吧?
佟星年唇邊笑意加深,調侃道:「你和舒小姐看起來就像家庭煮夫與職業婦女的組合。」
舒芹噗哧一笑,「別叫我舒小姐,叫芹兒就好啦。」還以為只有她這樣想呢!
見南宮璟微怔,她笑道:「你生氣啦?只是開玩笑嘛。」
「我沒生氣。」他們……看起來像夫妻嗎?明知是玩笑話,仍在心底撩起奇妙的騷動,悄眼看著她粲然笑顏。
「璟都沒叫你芹兒了,我可不敢。」佟星年別有含義地微笑,在舒芹疑惑的目光下,解釋道:「璟的個性比較內向,如果我和你聊得太熱,他會刻意迴避,讓我們相處。」
「哦?」難得見南宮璟尷尬,顯然被佟星年說中了,靦腆的模樣像個孩子般可愛。舒芹笑道:「別害羞嘛!插不上話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幹嘛迴避?」
「我本來就不多話,又經常一個人獨處,自然更沉默了,如果我在會造成冷場,不如走開比較好,並不是害羞。」竟然掀他的底?南宮璟瞪了好友一眼。
「你以前常是一個人,不代表以後也是一個人啊。」佟星年泰然接受他不滿的眼神,「上人沒讓你出家,你還不懂他的用心嗎?」
舒芹插口:「什麼用心?」
「上人屬於佛教的系統,璟雖然是他的弟子,上人卻沒有要他出家。也就是說,只要璟願意,可以像一般人一樣組成家庭,結婚、娶妻生子。」
組成家庭?娶妻生子?像一般人一樣?
舒芹一時意會不過來,愣愣看著一身白袍的南宮璟。那身聖潔不可侵犯的顏色,很難想像會有個頂著妻子頭銜的女人站在他身畔,更別提幾個孩子繞著他跑來跑去,那白袍如果印上了小孩的腳丫印子,不是很滑稽嗎?說不定小孩還會踩到他的頭髮而跌倒呢!
她忍不住又嗤地笑了,「我覺得——」
「我沒那個打算。」南宮璟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
舒芹的笑頓時凝在臉上,怔怔看著他毫無猶豫的堅定神情。
「為什麼?」佟星年詫異,「即使成家,也不會妨礙你的工作,不是嗎?」璟長期依循著上人安排的路,孑然一身地生活,那雙太過平靜的眼,彷彿有著了悟世事的超然,幾乎像個聖人,卻不像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這樣的璟,讓他覺得悲哀,至少在……有生之年,他希望璟能有幾天真正快樂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