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岑揚
都怪葉秋,前幾天說了那些話,讓她一頭霧水,連帶地,一想到有可能遇見柏烈旭,就讓她沒來由覺得心慌。
不知道這幾天電話中,他有沒有發現她不對勁?還是她無意間說漏了什麼?
真糟……都怪葉秋,害她也跟著變奇怪。
還是早點談完公事,早點回事務所為妙,她想。
可惜的是,老天爺向來就愛作弄人,愈是不想見到誰,愈是刻意讓雙方撞在一塊兒。
在梁雨萍結束洽談,正慶幸可以安然離開時,身後,就響起呼喚聲。
糟!不得不回頭,她看見柏烈旭側首先與身邊的女同事說了幾句話,隨後跨大步朝她走來。
梁雨萍不自覺越過柏烈旭肩膀,看向他後方留在原地的女子,發現對方也看著她,似乎在打量什麼。
她記得站在他身邊的女人--上回與她「撞」肩而過的那位。
「來談公事?」柏烈旭的問引回她注意力。
「啊?嗯……」那個女人是誰?「剛那位--」
「是我同事,王亞芬。目前我們同組辦一個案子。」柏烈旭簡單帶過,真正在意的,只有眼前的她。「看妳沒事我就放心了。」
「咦?」她有什麼事?
瞧出她的疑惑,柏烈旭解釋道:「這幾天跟妳通電話的時候,覺得妳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精神;本來,是想今天去找妳,誰知道會在公司見面--」
說著說著,柏烈旭突然伸手輕捏她下顎,左右扳了扳,仔細端詳後笑說:
「妳的氣色不錯,不像生病的樣子。」
冷不防,腦海中蹦出曾聽人對她說的兩句話--
「妳最好把他當作小妳四歲的『男人』看待……」
「男孩可以在一夜之間變成一個男人,只要他用心,只要他想……」
男人……這個字眼不曾在她對他的認知裡,從認識到一分鐘前,她從未想過將這個詞套在他身上,她一直把他當弟弟看待,一直都是……吧?心底忽地冒起的細微反問嚇了她自己一大跳。
吧?是個強烈帶有不確定意味的疑問語助詞。
怦咚!梁雨萍聽見自己的心音突地重跳一下,被他碰觸的下顎也微微發熱,且有往兩頰竄升的趨勢……
梁雨萍頓覺彆扭,猛地縮起下頷躲開他的手指。
掙脫的舉動太過明顯,柏烈旭捏扣的手勢還停在空中,一來一往,氛氛從熟識驟降至生疏,多了一層名為「隔閡」的透明屏蔽,橫亙在兩人之間,壓下一片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沉默。
像是發現什麼,柏烈旭瞇起眼,仗著身高,俯視眼前矮他一大截的梁雨萍。
在這種詭異的注目下,莫名地,梁雨萍只想找個地洞把自己給埋在裡頭。
手足無措!她真的手足無措啊!
因為不安,她任視線游移,說什麼也不肯乖乖落在眼前這個認識多年,卻在此刻忽然覺得陌生的學弟身上,直到發現他莫名其妙地靠近自己時才倏然定住,屏息地看著他伸手向她逼近。
梁雨萍只覺腦袋一片空白,像只黑暗中行走被手電筒強光照射,一時呆愣錯愕的無辜小兔,佇在原地忘了逃脫。
他想做什--咦?
逼向她的手仰高角度往頭頂去,撥了她一早吹整的劉海幾回,沿著髮絲抓下……
「看,橡皮屑。」
「咦?」
隨手彈至一旁,柏烈旭笑容可掬道:「妳的頭髮不小心沾上橡皮屑。」
「啊?呃?嗯……謝謝。」呼,鬆了口氣。
但同時,一抹失望,淺淺地,像肥皂泡泡,由心底往上直冒,隨著愈往上升,承受的壓力愈小,泡泡變得愈大、愈鮮明,令她無法忽視其存在。
老天,她到底在想什麼?梁雨萍捫心自問。
明明白花花的腦袋剛才什麼也沒想,但兩頰就是莫名其妙地燙了起來;為著那同樣也莫名其妙的失望感受。
方才一瞬間,她以為他會……吻她!
天,她在想什麼?
「怎麼了嗎?」詢問的聲音除了關切,還有更多的裝蒜。
是的,就是裝蒜,佯裝自己沒看見她忽然潮紅的臉蛋,也裝作沒聽見她不自覺抱怨出口的低語,更機巧地藏起自己發覺她神情有異,其背後代表之涵意所帶來的興奮了悟。
「沒、沒什麼。」好在他不知道,不知道她說謊的時候會結巴。「謝、謝謝。我回、回事務所,再見!」
梁雨萍幾乎拔腿就逃!完全忘記自己二十八歲的「高齡」,再加上腳底高達五公分的鞋,其實並不怎麼適合奔跑。
柏烈旭沒有留人,在目送她逃難似的纖細背影時,淺淺地笑了開,眸中滿溢的柔情,只可惜誘發的人正以極速逃離,無法回頭發現。
但一直注意他和梁雨萍互動的人卻看見了。
王亞芬走向令她心動且已按計畫投資的年輕績優股,心中了然:
「她就是你的真命天女?」問句中,其實已有七分認定。
剩下的三分,就看柏烈旭的答覆了。
被問的人也不讓她失望,坦然頷首:
「我追了她很久。」
「在我看來,她似乎並不知情。」
「之前,我追求的是能讓她安心的資格;現在,我準備追求她的心。」他說,臉上的笑意更深、更不掩情感。
王亞芬歎了口氣:「看樣子我得通知其它女同事,叫她們趕緊放棄投資你這張股票了。」已經準備下市的股票,再績優,也只能乾瞪眼。
對於同事的愛慕,他不是笨蛋,多少感覺得到。
只是他早已心有所屬,沒法回報。
遂只能說:「謝謝。」真心誠意的。
「等你的好消息。」王亞芬落落大方地祝福道。
時代新女性提得起放得下,再說,根本八字都還沒一撇,能介意什麼?
柏烈旭微笑接受祝福,下一步--
他得找葉秋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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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知來得突然且猛烈,在一瞬間,梁雨萍體認到,多年來被她當作弟弟看待的男孩,早不知從何時起,逐漸蛻變為一個成熟的男人!
而她,在今天下午終於明白好友的提醒是什麼意思。
離開了學校,學姐學弟的身份只是虛設,不具任何意義。
柏烈旭,這個不同系的學弟,早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脫離了青澀男孩的時期,正式邁入男人的成熟階段,與她站在相同的位階。
只有她,渾然不覺,直到今天下午,他朝她走來的步伐自信從容,舉止多了她陌生的穩重內斂,他向她伸來的手--
令她怦然心動!
「天……」梁雨萍將自己埋進枕頭裡,呻吟出聲。
她竟然會以為他伸手是為了要摟住她,俯首欺近是為便於吻她!
對一個小她四歲的男人動起歪腦筋?梁雨萍覺得自己不是瘋了就是……思春。
丟臉至極!
「可惡的葉秋……」怪來怪去,還是要怪她那個超級損友。
若不是她,她不會發現柏烈旭已是個成熟的男人這個事實;若不是她,她不會想起往事,不必正視昔日經營四年多最後卻付諸流水的感情,在無形中對她所造成的影響。
若不是她,她也不會發現柏烈旭原來--很迷人。
今天下午,她甚至一時看傻了眼,怔忡出神!
鈴鈴……
十一點整,電話鈴聲響起。
依例,來電的人自是柏烈旭無疑。
但,要接嗎?這是她第二次遲疑,但原因已不同於上一回了。
疑問,也在猶豫不決當中油然而生--
是什麼樣的理由讓他天天準時打電話與她說話?
又是什麼樣的理由讓他在週末假日找她出遊,帶她上山下海無所不玩?
是因為他們曾有過同病相憐的失戀際遇?還是其它原因?
如果是後者,那又是什麼?
愈細想,梁雨萍的思路愈是混亂,然而電話鈴聲依舊響個不停,存心讓她頭暈眼花無法理性思考。
她伸手--
越過話筒,扯下電話線,瞬剎,房間歸於沉靜。
她需要一個人靜靜,好方便釐清思緒。
她該想的事情很多、很多。
倘若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基於朋友交情,而是男人對女人的心態--
那她的確有許多事情要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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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十分鐘的電話鈴響,不見對方接應,柏烈旭終於死心,改撥另一個號碼。
第四響時,先是一陣破口大罵,可見他電話打得不是時候。
但柏烈旭無暇理會,待對方用盡所學的「三字經」,他說明了來電用意。
「是妳多嘴跟雨萍說了什麼是嗎?」
「就是我。」電話這一頭,葉秋哼哼直笑。「別說我沒幫忙哦,雨萍很遲鈍的,從你暗戀她三年,暗戀到旁邊的人都發現了,就她這個當事人還渾沌不覺,就可看出她超乎常人的遲鈍,不明說她根本就不會想到你對她動了感情。」
「托妳的福,她開始拒接我的電話。」話裡沒有謝意,只有抱怨對方多事的攪局。
葉秋當然聽得出來,連呼負負:「嗤,狗咬呂洞賓,我是在幫你哩,這是好現象,表示她把你當男人看了好嗎?小老弟。再說,不早點讓她發現,萬一哪天被孟暘谷得逞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