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陶靜文
突然,她對自己很好奇,每個人都有過去,不論是真是假,那數篇文章上有他們五人的詳細報導,長時間下來,她也聽過小少人過去生活的點點滴滴,偏偏只有她的過去是一片空白,殘存的記憶全是模糊影像,曾經在夢中閃過不少走馬燈似的回憶,一覺驚醒後便消失,怎麼也回憶不起來究竟夢了些什麼,自己卻已是淚眼模糊。
於是她常攀上這棵大樹,淒息在在上頭俯看大地或仰望青空,不停地思考著,她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她問過每個人,大夥兒卻守口若瓶,她的過去在眾人眼中彷彿是一種禁忌,她知道失憶並不減退她心思敏銳的程度,她會知道那段屬於她個人的過去,靠自己去查,唯有填滿那片失落的空白,才能再次重生,沒有人能忘掉過往種種而生存,沒了過去就甭談未來。
他們說她失憶了,只需休息,這裡是她自由的天地,但是,她還有一顆躍動的心,每跳動一次,她便會思考一次那段屬於自己的曾經。
他們試圖將它徹底埋藏,她感覺得到,只是不能這樣子,否則豈不斷送了她的未來。她想找回自己遺失的心,除此別無所求。
「小姐,小姐,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勁嗎?」
底下又傳來陣陣窩心的詢問關懷,喚回了她神遊的思緒。
「沒什麼,一時閃神發呆了。」星眸已望見火紅的車身蜿蜒在回程的山路上,速度極快。
古小月漾出一抹淺笑,俐落地翻下樹身,拍拍身上的樹葉與土屑,以最佳狀態迎接歸來的狂神。
甫下車的狂神,還來不及關上車門,行動電話便響起,倚在車身側,優雅聽著彼方的報告,神情像是仔細聆聽卻又隨意,微風吹動他的褐髮,使狂神格外耀眼,這份光彩映進了坐在不遠處的欄杆上古小月的眼中,她耐心地瞧著,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笑意逐漸擴大,他真是好看,只是她不懂為何每個人全叫他「狂神」,他是烈,不是嗎?
漫不經心的狂神聽著報告,空暇的手隨意地撩撥外衣的銀扣,時而低首,時而顧盼,正當他習慣性地爬梳髮際時,一抬眼便見著了不遠處的古小月,一時間竟有些緊張慌亂,心底的律動開始不完整。
從來不曾有過這種狀況,在毫無預警與心理準備之下,自己的一舉一動全然落入古小月的眼中,她看了他多久?她的笑容又代表了什麼?原來被心上人凝視的感覺如此奇妙,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甜蜜,連電話彼端下屬的例行報告也不再重要,突覺耳邊那頭嗡嗡聲太嘈雜,索性關了機,古小月在等他呢!
「怎麼想以外面等我?」狂神溫柔地問。
「你不喜歡啊?」她還以為烈會很開心呢!
「喜歡。」他輕輕柔柔地順著她的長髮,心底很欣慰,古小月幾乎痊癒了,雖然有時噩夢連連,但失憶算是一種解脫吧!「今天不看電視電影?」
突地,古小月燦爛的容顏黯了下來,顯然有心事。
「怎麼啦!」難道電視失寵了。「那打電玩,今天怎麼不打了?」
嬌小的腦袋一逕地搖個不停。
「小月?」怎麼回事,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又鬧起小孩子脾氣了。
「烈,我想——呃,我想……」一句她早已在樹上沉思時套好的話,如此面對他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唉,烈可能不會答應。
「有話就說,別怕,醫生不是告訴你,心裡想到什麼就說出來讓大家明瞭,這樣對病情才有幫助。」他哄著。
「嗯,我想去『秋海棠』那個國家。」她照著電視上的形容詞說出她期望已久的事,電視上的介紹很吸引她呢!
「什麼秋海棠?」狂神頓時對這名詞摸不著頭緒,他的幫派遍佈四海,怎麼世界上還有個「秋海棠」這個遺珠,那是哪個國家?
「就是那個地很大,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呀!哦,對了,那個東西叫什麼來著,嗯——長城,『萬里長城』,還有一條黃色的大河,叫做——嗯,啊,是黃河,還有還有,一個城堡,大大的,跟尼斯堡差不多,叫『紫禁城』,這些地方好美,我好想去——」
「夠了。」古小月編織的美夢被狂神厲聲的阻喝截斷,碎成一片片,「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准去那裡。」
驀然,一陣莫名的恐懼進入狂神不安的情緒,「小月,你是不是記起什麼事或是想起什麼事?」但願不是,醫生不也說了,以古小月曾嚴重受損的腦部,要恢復記憶只有三成的機會,能進步到目前的階段已是奇跡,這些正合他意,他做到了不是嗎,數個月下來,他忍下了心底不停活現的慾望,對她呵護備至,以真愛陪伴天真的心,這些他全做到了,唯獨這點他怎麼也辦不到,就算是他自私吧!
古小月是他獵捕已狼的靈魂,他不會再任她回到從前,縱使要由他新手封鎖她的過去,他也在所不惜,古小月不再屬於中國,不再屬於過去,只屬於他狂神一人。
因此,只要能刺激她思及過去的一切,從今日起他都要壟斷,古小月只要有他一人就夠了,悲慘的過去要它何用,徒增傷悲罷了。
「沒有,」她也好懊惱呢!「我什麼也記不起來、想不起來,真討厭,明明夢到了,可是夢一醒就什麼也沒有了,空空的一片,頭很痛。」可是那個介紹中國的節目讓她激動,她想去看看,彷彿在那片秋海棠裡,她曾遺失了什麼東西,不得不尋回來。
「想不起來就別去想它,別太勉強自己。」
「不,烈,拜託嘛!帶人家去好不好?」嬌柔的懇求始終無法動搖狂神的決定,他依然回絕。
「這件事別再提了,小月,別惹我生氣,知道嗎?」狂神的眼神如刀,心神已開始慌亂而浮動。
為什麼平靜安寧的日子總是不長久?他要的,也只是與她執手共白髮,偏偏事與願違。
和諧的數月終將再度掀起漣漪。
失望落空的古小月依舊不放棄初衷,既然去不成那遙遠又令她嚮往的東方古國,只有藉各方資料來彌補心底欲觸及的渴望,一整套的中國史地介紹就夠了。
「裴姬姊,你是道地的中國人,對那快土地,你應該相當瞭解嘍!」骨碌碌的靈活大眼因超大螢幕傳送的中國介紹而亮麗。
「這個嘛!是也不是。」裴姬對影片興趣缺缺,對於手中的時尚雜誌倒是興致勃勃,這次她要朝孕婦服進攻,先為不久後即將到來的日子準備。
「什麼意思?」裴姬姊姊說話真不乾脆,老是繞圈子。
「我在中國僅僅生活了十一年,而且是在深山內跟爺爺學習中國百術,爺爺被仇家追殺後,我便在偶然的機會下流亡到美國,因此對中國我不十分清楚。」她隨意帶過地回答。原來平靜的驚濤卻掀起了漣漪、往事。
「哦!」裴姬姊姊真可憐。「小琪,你是寶島人對不對?」古小月突然轉移目標,問向對影片不理不睬、只專心打著掌上型電玩的向洛琪。
「台灣人,OK,通常不會稱我們『寶島人』,那會笑掉人家大牙。」專心與魔王奮戰之餘,向洛琪仍不忘提醒古小月言辭失誤。
「管他什麼人,反正介紹上說,中國與台灣皆是『閻王之孫』,你讀書時應該讀過故國的資料吧!那我問你,中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今天非得問個究竟不可。
「拜託,是『炎黃子孫』不是『閻王子孫』啦!」向洛琪不禁懷疑古小月的耳功是否秀逗到比腦力還嚴重。
「不管啦!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快快快。」古小月精神百倍,準備詳細聆聽向洛琪的回答。
「嗯——這個……從國小、國中到高中都上過地理課,可是國小時哪知道啥叫地理,上了國中與高中,我與史地課本徹底絕緣,頂多考試時再拚命惡補,所以——嘿嘿……真是不好意思,若要詳盡解釋實在太為難我了,你說是不是?」解釋了一大堆屁話,總結就是——向洛琪實在是中國人之恥。
「你居然還能畢業,喂,小姐,你們台灣的教育制度未免太混了吧!」裴姬詫異極了。
「去,你不懂啦!人家我戰功彪炳呢!替學校在田徑場上奪標,所以羅!嘿嘿嘿。」提及當看的英勇事跡,得意忘形的高傲嘴臉立即展現。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裴姬的形容一針見血,天底下再也沒有第二句比這更貼切。
「那至少應該知道中國在哪裡吧!」古小月急了,怎麼這兩人對自己的國土如此漠視。
「我的天啊!你還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喏,你看,這兒,看到沒,這堆土地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中國。」向洛琪索性奪過放在一旁的世界地圖,指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