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沙沙
「我不曉得哭了多久,電梯門又開了幾次,但每個人都看到我就不敢進來了,以為我是精神病突然發作。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最後終於有人進來;我本來以為是有人叫大樓警衛來趕我,我哭夠了也正好想吵架,開口準備要罵人,那人卻慢吞吞走進來,按了二樓,又按關門,等門關好才轉向我。」
「這就是他吧?」恣然繼續嚼她的肥肉。
「是他。我看他不像警衛,一時忘了罵人,他遞過來一個東西,我以為是手帕或紙巾,結果卻是……妳猜是什麼?」
恣然想了想,「自殺輔導熱線的名片?」
青艷又打她的手,「什麼啦!是一盤很可愛的心型迷你蛋糕,還熱熱、香香的,剛出爐的摩卡小藍莓。」
「有這種東西?哪裡買得到?」恣然精神一振。
「妳敢給我分心!他說:『對街剛買來的,給妳好了。』」
「他不怕妳的大花臉?勇氣可嘉。」
恣然領教過無數次,算免疫了。但青艷的男人從來沒見過她那一面,如果見到一定會作惡夢,開始擔心青艷是那種「潑婦」--分手後會潑流酸的怨婦。
「我也覺得奇怪啊!死瞪著那盤蛋糕說:『你騙人!你不是剛從辦公室要下樓?』」
青艷發起瘋來神智特別清楚,恣然簡直歎為觀止。
「他笑笑解釋說:『我剛是先拿一盤去六樓送人,這是拿回二樓我自己要吃的。』這時候二樓到了,很多人要進來,看到我的花臉,又看到他和我說話,以為是情人吵架,結果又沒人進來了。」
「妳這一幕用在音樂錄像帶裡,一定很精采。」恣然插播。
「他沒有在二樓出去,門關上後電梯往一樓下降,我繼續凶他:『你說了是準備自己要吃的,我哪還好意思拿啊?!』他說:『妳好像比較需要,所以給妳沒關係。』我火了:『什麼叫比較需要?還有,你是拿去六樓送誰?』」
「真霸道,還沒看上人家就開始吃醋了。」
「才不是!我只是最恨腳踏兩條船的人,特地買來送給女友的禮物,怎麼可以轉身又送給別人一樣的東西?」
這樣就叫腳踏兩條船了?送禮有這種規則嗎?真講究。恣然問:
「妳看起來那麼傷心,他送妳有什麼奇怪?」
「我看起來那麼傷心,他會跟我講話本來就很奇怪!」
「是很奇怪。那他怎麼回答?」
「他說:『我是送給一個和我一樣超愛吃甜食的同事。』他看了看我又加上:『是男的同事。他常常吃過新的甜點就會回家試著做,做了會帶一堆來公司回敬我,所以是很划得來的投資。』」
「妳到底是吃了沒有?好不好吃?」恣然特別關心這一點。
青艷白了她一眼,「我又還沒問完!我問說:『你常常看到當眾大哭的女人嗎?怎麼會那麼愛管閒事?』」
「妳真的是氣瘋了。妳對男人從來都只擺出風情萬種的臉。」
「就跟妳說我那天真的發瘋了嘛!一定是那個電梯曾有情人自殺,鬧鬼。」
電梯裡怎麼自殺?恣然不大確定。
「那他怎麼說?」
「那才氣人咧!他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以前好像沒有過。』」
恣然噗哧一笑。
「妳聽了一定更發瘋。」
「沒錯!我眼淚又開始冒出來,一把搶過蛋糕,邊吃邊哭,還不清不楚地罵他,也罵齊紹明,罵全天下的男人。」
「他呢?」
「我們不到地下室又升回一樓,他等門再打開的時候,把我很小心地扶出電梯,找到女生廁所,還跟著進去。」
「真的?」
「我看了鏡子裡的自己差點昏倒,大花臉加滿嘴鮮奶油,嚇死我了!這一嚇終於恢復我超人般的理智,在第一時間內梳洗完畢,完美上妝,他從頭到尾就站在旁邊看。」
「聽起來滿變態的。」
「亂講!他是怕我哭得不支昏倒,或瘋起來撞牆。」
「說的也是。妳恢復成正常美女之後呢?」
「有個老女人進來,看到他就尖叫。」
果然是有青艷的地方,人生絕對高潮迭起啊。
「他一定仍然處變不驚,道聲歉就出去,對不對?」
「錯了!他臉紅成豬肝,還說不出話來。我走出廁所,他跟在後面;我出來以後很甜美地說:『謝謝你,蛋糕很好吃。』他杵在那裡好幾秒才回答說:『那我會再去買來吃吃看。』」
「我說:『那再見嘍!』心裡是想最好永遠不見,太丟臉了。他說:『妳若喜歡,對面新開的『合歡』買得到。』」
「這男人不錯。」愛吃的人都很合恣然的意。
「當然不錯!」青艷又笑成花癡,捧住心。
「但是跟妳怎麼搭得上線?」恣然對這一點有疑問。
「故事還沒講完嘛!我當時只覺得這個男人怪,不過既然自己剛發過瘋,碰上怪人也好,碰上正常男人豈不更丟臉?」青艷渾然不覺自己的邏輯詭異,繼續說書:
「我發瘋的事傳遍了整棟樓,大概只有妳不知道。女同事我不管啦,但讓男同事看到我那種樣子,簡直毀了我一世英名!所以我郁卒了兩天,那兩天打扮得特別用心。好在男同事看我郁卒得楚楚可憐,都來安慰我,沒有被我嚇得太徹底,真是老天有眼。」
恣然跟著點頭,老天大概也喜歡美人。
「我決定跑去找那男人,確定他沒有被嚇到,重新建立我的形象。」
恣然不大意外,青艷最在意每個遇上的男人是否都對她有好感,和她完全不在乎男人的態度剛好相反。
「他看到我很高興,又拿出點心來請我吃,我……」
「是什麼?」恣然插嘴。
「他同事做的巧克力爆米花。我……」
「好不好吃?」
「好吃啦!妳給我專心一點,不然我等一下不告訴妳哪裡吃得到!」青艷很有經驗地堵住恣然的饞嘴。「我說到哪裡?對了,我邊吃邊展開美人功,甜笑問他說:『那天是不是嚇到你了?』他居然說:『我和妳同事兩年以來,覺得妳那天最可親,所以我才敢和妳說話。』兩年耶!嚇到的反而是我。」
「原來是老同事啊?」
不過青艷不認識人家,也沒什麼奇怪,外表不出色的男人,本來就很難入青艷的眼。
「是啊。我想他大概是在安慰我,所以撒嬌說:『少來了,我那天那麼醜,晚上還作惡夢耶。』他搖頭說:『妳平常太美,偶爾丑一下才好。』」
「妳聽了不生氣?」
青艷極度在乎自己的外表,以恣然的標準來看,簡直到了病態的程度。
「剛聽到時氣死了!丑是我自己在說的,他居然敢跟著說?!再醜也不能跟女人說那個字啊!但很奇怪,我氣了一下又沾沾自喜起來。不知道怎麼搞的,他的口氣充滿憐愛,好像我不管美醜都好,聽起來真是舒服極了!所以我就說:『那我以後常常丑給你看好了。』」
「妳做得到?」恣然很懷疑。
青艷曾說過,她都是半夜上床前才卸妝--如果是單獨睡的話。要是身旁有男人,那就一妝到天明了。
「當然不行啦!這叫打情罵俏妳懂不懂?」
「那他怎麼回應妳的打情罵俏?」
「他說:『好,當妳有時必須變醜,或者覺得自己醜的時候,來找我好了。』」
恣然的筷子停住了,抬眼看向青艷,看到那雙美眸盈滿淚水。
恣然默默嚥下口中的食物,喉頭也奇怪地有些窒澀。
「很……美對不對?我聽了呆在那裡,嘴還開開的,看得到嚼到一半的爆米花--當時我是沒注意啦,後來才記起來自己的醜樣。但有那麼一刻,我真的忘了自己在別人眼中是怎樣的了,而且也不怎麼在乎……很奇怪對不對?」
「妳就是在那一刻動心的?」恣然輕聲問。
「我想……我這次真的中箭了!」
「但心動是一回事,生活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青艷白她一眼,「我就知道妳會澆我冷水。」
「妳每次都來跟我戀愛報告,難道不是要我的理性分析?」
「那妳覺得他怎樣?」
「如果他跟妳以前的男人那麼不同,應該是大有希望。」
「恣然!」
恣然似笑非笑地瞅青艷一眼。
「他若請我吃好吃的,我會為他加分的。」
她自己也許不在乎男人,但只要好友在乎,她會衷心加油。
第二章
恣然唯一的弱點,也許就是那張嘴。
青艷會說那張嘴是弱點,因為只要有機會它就會損人,就算對事不對人,出口的也是一堆離經叛道的鬼話。
恣然自己呢,會說那張嘴是弱點,因為實在太好吃了。
她不偏食也不挑食,絕對稱不上是美食家,但食物於她,有種與養生無關的吸引力。
當她在冬夜寒風中、坐在路邊吃魷魚羹的時候,看到攤販主人熟練地舀著大湯瓢,就會有一種溫暖而心安的感覺。
她不知道攤販主人是否不得不如此營生,也不知道做這行的利潤多寡,但她能坐在這盞小燈下,聞著油香、嘗著熱湯,她就覺得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