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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文 / 春上綠

    那時,與遼征戰大捷之後,他迫不及待的回京,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嫣兒的死訊。他風塵僕僕的臉上塵埃滿,淚水在頰上劃下兩道清楚的痕跡來。

    之後,便是沒日沒夜的大醉了,他的心成了冬日的湖,結成了冰,永夜的寒冷。

    他以為自己就會這樣過完一生,也無所謂,凍得沒知覺,才不會再痛、再想流淚。可那女人卻像陣東風,捎來暖意,在他心上敲了些縫隙,他不想失去這些防護,拚命地想把楊采兒的身影往外推。然而——

    「該死的!」

    他不想滿腦子思思唸唸的都是嫣兒,可也不該換成楊采兒呀!真是該死!

    一口飲盡杯中的酒,燭影晃晃,夜深了。

    寅卯交接之際雪停了,天還濛濛未大亮,淺睡了會的趙陽起身,走出房外想喚人伺候自己梳洗。

    才推開門,門像卡著什麼似的,他不經意一看,竟發現楊采兒蜷縮著身子,屈蹲在門邊。

    「你還沒走?!」

    聽到他的聲音,楊妤嫣猛然張開眼,羽睫上還有些霜雪,隨著她的動作掉到臉上。「你醒啦!」

    她想站起身,但久蹲的雙腳早麻了,她略一動,腿上又刺又麻地令她眉頭忍不住一皺。

    「難道你一夜都在這?」見到她發間的霜雪,一張小臉卻漾著異樣的紅潮,趙陽說不出來此刻在心中翻湧的是怒意還是心疼,灼得他忍不住一把揪起她。

    腳好刺好麻呀,她咬著下唇,雙腿無力支撐自己,半偎著他。「我……不認得路……」她不敢亂走,在廊間雖寒冷些,至少有他房內透出些光亮,總比迷路好。

    「不認得路不會要人來帶你嗎……」他隨即想起下人們都在和苑,沒他的吩咐是不會上這來的。「該死的!下了一夜的雪,你竟然待在外頭!」

    「你不要生氣,我這件大氅很暖,沒事的……哈啾!」

    噴嚏聲一出,無異是自打嘴巴,楊妤嫣噤聲不語,怯怯地看著他。

    趙陽抿著唇,不發一語地將她攔腰一抱,走入房內。

    他的手碰到她的腳,引起她一陣不適。他注意到她發皺的表情,動作放輕柔了些。

    將她放在床上,他轉身又往門外走。

    「你要去哪裡?」她想起身,無奈發麻的腿讓她動也動不了。

    「去給你請大夫。」他並非鐵石心腸之人,見她的模樣,再怎樣想對她冷淡,也硬不下心來。

    方才抱起她時,不意碰到她的臉,感受到她肌膚所散發出的熱度,讓他真想抓起她罵一頓,認不得路,不會在樓裡隨便找間空房窩一晚嗎?現在染了風寒,是想叫他擔心愧疚至死是不?

    「你別走,我不用大夫……對了,」她突然手掏向懷中,拿出一樣東西,「這個給你。」昨天下午她剛看到他時就想給他了,但隨後的那場纏綿,讓她忘了這事。

    趙陽接過來,是一個香囊,繡功精細不在話下,然而叫他驚訝的,是其上繡制的一幅雄鷹翱翔圖。

    「這香囊哪來的?」嫣兒知道他喜歡老鷹,打小縫製給他的東西中,總會繡上一幅老鷹圖,而這香囊上的老鷹姿態、顏色,和嫣兒繡給他的簡直如出一轍。

    「我繡的。怎麼?你不喜歡嗎?」以前陽兒只要看到有老鷹的衣物、鞋樣總是愛不釋手,不管年紀多大都一樣,她以為他看到這香囊會很高興。

    這香囊是她入府這幾日繡好的,一來是打發時間,再者也是想討他歡心。但怎麼他現在看了,卻不若從前一般,露出欣喜之色?

    他深深瞅了她一眼,「這真是你繡的嗎?」

    「當然。」

    猛然握緊香囊,他有些迷惑,兩個不同的人容貌像便罷,但有可能連想法都一樣嗎?「是你姑姑教你這樣繡的?」他猜測道,這是最有可能的解釋。

    楊妤嫣沒承認也沒否認,淡然地笑了笑,「你喜歡嗎?」

    無法忽略她眼中的期待,趙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嗯。」

    「喜歡就好。」說完,她眼皮沉重的闔上。她好累,不知是在外蹲了一晚上都沒睡,還真是病了,此刻頭枕著他睡過的被褥,他的味道充斥其間,令她覺得好安心。

    趙陽本想要她如果沒事的話,起來回荏風樓去,沒想到才一眨眼的時間,她竟睡了。看著她的睡容,他歎了一口氣,走出房外,準備去喚人找大夫來。

    他告訴自己,他才不在乎楊采兒,只是……只是誰叫她真的太像嫣兒了呢!

    像得幾乎讓他以為,她們是同一人……

    「爹,王爺上風憐軒那了嗎?」容小鳳去了煙雨樓、煦月樓都見不到趙陽,來到樞陽樓的帳房找容添問。

    「喔,他一早就帶王妃出城遊湖啦!」

    「遊湖?」她一愣,嗤了一聲,「他們感情何時變得那麼好了?」前幾日王爺還對那楊采兒不聞不問,怎麼昨兒個聽說王爺伴她去逛市集,今天還遊湖,轉變怎會這麼大?

    容添瞪了女兒一眼,「人家夫妻感情好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停下記賬的動作,語重心長的說:「小鳳,收起你的癡心妄想,這次王妃大難不死,證明了她有當王妃的福分,你就死心吧!」

    「爹,你在說什麼。」她別開臉,躲避父親瞭然於心的視線。

    「我看到你和個江湖郎中在後門不知嘀咕什麼,所以我想,王妃這次會突然昏迷,應該和你脫不了千系。」

    容添這話說得很明瞭,可容小鳳仍猶自嘴硬,「她昏迷和我有什麼關係,爹,你這罪名可別亂扣,我可是你惟一女兒呀!」

    他歎了一口氣,「就是我惟一女兒,所以我才什麼都沒和王爺提。」

    「爹,難道你不想看到女兒找到個幸福的歸宿,一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嗎?」

    「我只知道強摘的瓜不甜。」見到女兒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忍不住樓下了重話,「你好自為之,再有下次,我絕不徇私。」

    哼,下次?!下次還讓爹有機會辦她嗎?她一定得成功,除掉楊采兒這根眼中釘、肉中剌,只是……

    要怎麼動手還毫無頭緒,喜鵲這個沒膽子的丫環頭跑回家鄉,她一個人是有些難成事,她得再好好想想,部署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才行……

    難得出了暖陽,冬湖畔的景致別有一番況味,金色陽光跳躍在樹梢間,反射到晶瑩正滴著水的冰柱上,光影嬉戲。

    湖面並未結冰,船家搖著槳櫓,擺渡兩岸行人。

    趙陽帶著楊妤嫣輕裝出行,兩人共乘一騎。他看她病了幾日,身子雖無大礙,但眉宇間卻一直籠罩著股陰鬱之色,怏怏不樂。或許是出自愧疚,他總認為那日自己若不把她趕出去,她便不會露宿一夜,進而染上風寒,因此留在府中的時間比往常多了些,心想若她再有什麼不適,也好有個照應。

    這些天相處下來,他不想承認,自己越來越無法抗拒她,那和嫣兒神似的味道,無所不在,令他著迷地魅惑住他的心。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為任何人心動了,也以為嫣兒死了,他的愛情也死了,原來,他的心還活著,能感覺到外界的溫度,她的溫度。

    鎮日待在王府裡生悶,昨天他帶她上城裡著名的喜饈樓用膳,兩人相處是越來越融洽,讓他有種錯覺,彷彿嫣兒從未離開過他一般。

    今兒個趁著天氣稍好,帶她出來外頭走走。而她也沒辜負他一番好意,從知道要出門開始,便開心的笑得闔不攏嘴。

    「陽兒,想不到冬日裡遊湖的人還真多呀!」楊妤嫣巧笑倩兮地東張西望著。

    趙陽淺淺一笑,並無回應她的話語。這楊采兒不知從何時開始便這麼喚他了,他也由著她。他決計將她當成嫣兒的替代品,如果這是老天爺想補償他的方式,他不會像愛嫣兒那般愛她,可是他可以容許自己有一點點的喜歡她。

    「你看,那頭還有人乘舟遊湖呢,」

    他停下馬,湖邊茶亭小廝立即上前來接過韁繩,「客倌,裡頭用茶。」

    點點頭,他腳步卻不往茶亭裡頭走,反倒拉著楊妤嫣往岸邊走去。「送一壺上好鐵觀音來船上。」

    楊妤嫣聞言吃驚一問:「你要上船?」

    「不是我,是我們。一葉扁舟,悠悠蕩蕩逍遙於這一潭碧綠間,再佐以好茶,浮生一大樂事也。」她連忙搖頭推卻,「我不去,我在這裡等你就好。」

    他停下步伐,轉頭看著她,「你為什麼不去?」他看她方才好像很羨慕人家乘舟而游,他才起了此番遊興。

    「我……」她囁嚅地說出原因,「我怕水。」當年為救陽兒而跳入水中,讓她只要一靠近稍深的河湖就忍不住心生懼意。

    「有我在,有什麼好怕的。走吧!」

    趙陽率先邁開步伐,楊妤嫣看著他的背影,遲疑了會,咬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忍住想發抖的懼意,她在他的攙扶下上了小舟。這船不大,船中看一方桌,上頭有些茶水糕點,兩人並坐其前,船尾站著名年約五旬的船夫,緩緩搖著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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