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惜之
屋裡,旭脈石墨作畫,鼎驥面向大門看冊,兩人各做各的事,誰也沒理誰。
這就是他們的相處模式,兩人同在一屋子中,沒相談、沒交流,偶爾,抬起頭來,趁對方沒注意時,偷看對方一眼,然後在對方眼光追逐而來之前,慌忙逃開;偶爾,垂眉抿唇偷笑,為著他或她就在身旁而感到幸福不已。
他們習慣屋子裡有對方一眼,然後在對方眼光追逐而來之前,慌忙逃開;偶爾,垂眉抿唇偷笑,為著他或她就在身旁而感到幸福不已。
伸伸懶腰,鼎驥把手中的厚重帳冊闔上,揉揉臂膀,發現不知何時桌上多了一杯溫熱的茶水,舉杯湊向嘴邊。
他的眼光讓無所遁形的旭脈不知所措,忙著起身,走到屋外。
他會意一笑,這女子真是驕傲,連示好都要表現得蠻不在乎,這種不懂撒嬌、不懂使小手段的女人最吃虧。
跟著她的腳步,慢慢走出門外,他看到她俯身摘折花,一轉身,手上的嬌妍花兒和她臉上的絕美淺笑,相映成輝。
鼎驥失了神,她……好漂亮……
斂起笑容,她沒打算和他分享自己的好心情。避過他,帶著滿懷鮮花,從他身邊穿過,欲往屋裡走去,卻在經過他身旁時,被他的大手一攔,阻去她的去路。
仰頭,她不解的眼光對上他的。
他沒解釋,,只是直直把她撈進自己寬寬闊闊的懷抱中。
瞬地,他的專屬味道迷惑了她的心志,熟悉的安全感、熟悉的舒服、熟悉的淡淡幸福,她真喜歡這種莫名的「熟悉」。
沒道理的,他明明是個再陌生不過的人,怎會有這種教人安心的熟悉?
中間隔著花朵,他和她近得讓人臉紅心跳,她偷偷地爬上他心底,佔住最重要的一個角落,他卻毫無所知,只是直覺地喜歡和她靠近。
翻轉過她的身子,他讓她的背靠上前胸,手自背後環住她的腰。兩具相偎的身體,兩個不同的體溫在貼近同時緩緩交融,他的下巴抵住她的髮梢,他的心跳影響她的。
沒說話,他們就這樣站著、偎著,從火紅陽光西下,滿天霓雲染紅兩張陶醉的臉,直到月牙兒升起,占占星光躍入兩對相交的目光……
夜裡,羅嫂子調皮著采豐居大門,旭脈揉揉惺忪睡眼,起床前去開門。
菊花寨裡沒有任何一戶人家有奴僕服侍,在這裡,她習慣了凡事自己動手,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不覺得苦,反而喜歡上這種簡單樸實的生活。
「夫人,真不好意思,這麼晚來打擾你。」
搖搖頭,她欠身想把羅嫂子和喜兒迎進門。
自那日在王二家中現過身後,好奇的人常常藉故送東西,前往采豐居探她。
初時,是她的美貌吸引人們的目光,引得他們的流連。
慢慢地,他們發現她的啞疾,也接納她的美中不足;慢慢地,他們的熱情融化了她的冷僻;慢慢地,她在菊花寨也有了必個朋友。
雖然,她加不進談話內容,但甜甜的笑容溫暖親近了每個人的心扉。
「不了,今夜寨子裡有事,我想托你幫我看住喜兒。」
她笑笑,點頭答允。
「下回有空,我再到你這裡來串串門子,還有一件事兒,一直沒跟你道謝,謝謝你把我家喜兒教得那麼聰明,她每天從你這兒回來,都會把新學的字寫一遍給我年看,等我家喜兒將來當了女秀才,一定要大鴨大魚來謝謝你這位好師傅。」
她口口聲聲說著「我家喜兒『,看來羅嫂子真把喜兒當親生女兒疼惜了。攬住喜兒肩膀,她們一起揮手送走羅嫂子。
進屋,還沒坐定,喜兒就忙開口說:「旭姐姐,你知不知道今夜寨裡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搖搖頭,她把喜兒送上床鋪,和她並肩躺著。
「今夜,主子要帶領寨裡的叔叔伯伯和大哥哥下山去打劫秦家好有錢、她有錢,如果今晚的行動成功,娘說要用新布幫我裁幾件新衣裳。」對羅嫂子,喜兒改了稱呼,喚她一聲娘。
打劫?上回他們從她這裡強搶去的妝奩全用光了嗎?為什麼又要去做這種事?
寨子裡的男人個個身強體壯,明明可以好好耕種以勞力去獲取所需,為何要去搶奪別人的辛苦所得?這行為……天地不容啊!
「旭姐姐,你知道嗎?聽說秦少爺做了好多壞事,他想欺負雙兒姐姐,幸好這事被阿勇哥哥看見,從他手中救下雙兒姐姐,還痛快修理他一頓。這回,他們要順便把秦少爺抓回來,好好處罰他。」
殺人越貨?
生存的方式千百萬種,他為什麼偏偏要選擇最危險、最不見容於世的一種?
人間的正義自有律法去維護,他不是神啊!憑什麼去判決別人的對錯?想至此,她的心再不安寧,一顆心翻翻攪攪,居無定所。
他會平字返回嗎?會不會受狎、會不會碰上危險,會不會讓官府中人給抓走?好多好多問號繞著她轉。
再聽不見喜兒嘮嘮叨叨說些什麼,她的心已隨他下山,整個掛在他身上。
緩緩地喜兒閉上眼睛沉沉睡去,旭脈卻睜開雙眼盯住窗外月色,再也睡不著。
等著、等著……月牙兒轉過位置……
等著、等著……星子悄悄西沉……
等著、等著……一起雞啼拉址她的心臟……
怎麼還不回來?怎還不回來?失風了嗎?被捕了嗎?
不等、不等……再等下去,心滴了血……
不等、不等……再等下去,枯竭了淚……
不等、不等……再等下去,她已經失卻了心……
他們才見過幾回啊?可她的思維裡全充滿了他的身影。
他們才爭執過幾次呢?怎麼她的腦海裡全是他說過的言辭,他的冷漠、他的嚴肅、他的輕佻、他的霸道、他的佔有,和他的寵愛?
她在不知不覺間,想起他;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的心交到他手上,他是盜匪也好、他是殺人不眨眼的賊子也罷,她……再回不了頭。
妞著十指,躺不住了。她起身往門外走去,驀地廣場上的火光映入眼簾。
他在那裡嗎?他帶回喜兒口中的秦少爺嗎?
慌慌亂亂中她穿起外衣,步履紊亂地朝光源處奔去。
人好多,幾百個影子交錯著、晃動著,晃得她的頭好痛,好痛,他們能不能停止吶喊、能不能停止狂歡?
她只想找到他……那個她尚不知道名字的「主子」。
熱烘烘的火把,照映不出她的蒼白;明明的熱鬧氣氛,溫熱不了她寒冷的心……
他在哪裡、在哪裡?他平平安安回來了嗎?
眼光穿過人群,在每張臉孔上搜尋——
她在尋找那雙似熟悉了一輩子的眼睛,她的眉頭糾結成霜,她的臉上飽含冰冷,描繪不出現在的心情,有好多好多責備、好多好多關心、好多好多害怕……
她,只想找到他啊!終於,她看到他了,他唇角帶著殘酷的肅殺之氣,不留情的刀了架在人質頸間,他們距離太遠,她聽不到他們在交談什麼。
一步步走向他,鼓噪的歡呼聲摧殘著她的心,週遭的人像失去理智般,一聲聲喊著「殺他、殺他」!
身處在一群殺人魔中,她全身嚴重地顫慄,手抖腳抖,她快跨不穩步子了。
請別殺人、請別殺人……天地萬物都有權利存活在世間,誰都不能剝奪。當年害死娘後,她的心沒安穩過一天,奶心遣責她、恐懼折磨她,所以她用沒默來懲罰自己。
但不管她多努力想變成娘眼裡的乖巧孩子,娘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看不到了。
她不要他和自己一樣,圖一時之快殺害別人,卻讓自己在心在囚籠中關上一世。
刀一劃,鮮血自男人驂中迸出,血漫過衣襟、淹上腰帶。
不要……就算他有天大的錯,就讓天來懲罰他,請不要殺他!別殺他!
來不及了,她伸手撥天人潮,不斷不斷往前奔跑,她要求下人質,不要讓鮮血染上他的手、污了他的心。
終於,他也看到了她,四目相交,他放下手中大刀,推天擠在面前的人群,直直走到她面前。
「你為什麼不好好睡覺,出來做什麼?」
他的關心在她眼中成了責難,而她糾結的眉峰在他眼中被解讀成反對。
「你想參與我們的快樂?」小勻的聲音冷不防地從她耳邊傳來。
參與?
不!她是來阻止的,她不要他嗜血、不要他沾染滿身罪孽。
做這種可怕的事情只會痛苦,不會快樂呀!
他以前做過的事,她管不著,也來不及管,但在她已經對他交了心,認分地想留下來當他押寨夫人的現下,她不要自己的後半生在腥風血雨中度過。
他要錢,她給!她不要他當一生強盜。
她一搖頭,小勻馬上接腔。
「你那表情是看不起我們的行為羅?對不起!你恐怕沒弄懂,你腳下踩的這片土地是土匪窩,殺人劫財是我們的主要工作。」
旭脈恨恨地瞪住小勻,刀子已經連是非對錯都不分了嗎?殺人是快樂、搶劫是豐收,除了她自己之外,世界上再沒有人的生命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