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惜之
明知道他受不了她的調皮,明知道他不喜歡她老在他身旁晃,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腳,一得空便要往他家尋去,賴在他身旁、巾在他身上。
那麼多年了,他還會記得她嗎?
也許記得的只是她的頑劣,再憶不起其他……不過,無妨,她已經改變了,再見面,他會大吃一驚。
想起他,滿滿的幸福感充塞在她胸臆間,微微上揚的唇角偷偷洩露出她的想念。
他仍是她文質彬彬的穆哥哥嗎?握住頸間的護身符,尋那是他給她的東西,貼在身上已經陪她走過許多年。
嘈雜的人聲傳來,打斷她的回憶,想掀開蓋巾,看看外頭發生什麼事情,可又想起,這……不是大家閨秀的行徑,穆哥哥會不喜歡的。
接著幾個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旭脈沒聽清楚,豎直了耳朵想再聽清楚,只聽見重物落地、腳步遠離聲,垂了頭,想不出這是怎生光景,她伸起手將紅巾帕輕挽起。
在同時,轎簾亦被掀開,兩相照面,鼎驥和旭脈都是一驚。
旭脈眼光穿過臉一覆著黑帕子的「歹徒」,無畏地探抽轎外——外面已無半個熟識的人,心雖慌亂,但固執地,她不調回眼光、不讓害怕外露,只是緊緊遙望遠處山嶽,她的神態氣勢驕傲凌人。
驀地,他想起地雙眼睛,原來是她!
那個屬於清澈純淨、無瑕無憂的大眼睛記憶來自於她!
原以為早忘記她的一切,今日再見,所有的「曾經」跳過時空,全翻湧上心間。
她長大了,那股麗質天生的純靈氣息,獨特而飄然,宛若貶入凡塵的沖凌波仙子,讓千嬌百媚的花朵失盡顏色。
收斂起心神,鼎驥讓沒有溫度的表情再度掛上臉龐。
他不發一辭,靜靜地等待她的膽顫心驚,等待她的焦憂惶恐,等待她問上自己一聲——人是誰?
出乎意料的,她沒說話,凝視遠山的眼神始終落在同一定位點,就是不肯調向他。
事實上她已經好多年不曾開口,硬叫她再言語也算欺侮。
「你的家僕全逃命去了,再沒人可以護你。」他的冷言想逼出她一絲心慌,可她仍然一臉安泰。
她的表現不在他的算計內,他討厭這種不在掌控中的情況。伸手一扭,他反她自轎內拉出,兩並行站立,他足足高上她一個頭,讓他有了高高在上的權威優越。
「主了!兄弟們剛剛汪點過,總數有金項圈、金珠首飾三百六十件、玉器寶石二百九十件、銀器一百五十件、金元寶三萬兩、白銀五十萬兩、妝蟒七十疋、各色綢緞二百七十疋、四季衣服五百六直件。」孔輔仁上前報告。
「宋老爺真闊氣,拿這些嫁妝想把難纏女兒給嫁出門也不是什麼難事,為什麼偏偏要挑上穆家公子?自取其辱!」鼎驥挑起她的下頜,唇角一句滿是嘲諷。
旭脈不解他的話意。
他冷笑,她的笑容也沒熱過,側臉對他,她忽略下巴處的量。
驕傲?她居然在他面前驕傲!
難道她不知道眼前的狀況全在他掌握中?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拿捏在他手中?
他加重手勁,在她下頜處捏出瘀青。
「其實……嫁給我當押寨夫人,也挺不錯。」他在語氣中加入輕佻。
她淡淡橫過一眼,雖然連一個字都沒有說,但他明明白白地在她眼神中讀到「你不配」。
狠狠放開她,他的表情中閃過一絲狼狽。
她居然鄙視他?可惡的膚淺女人,竟用金錢來權衡人性地位,簡直無知!如果他今天亮出穆家商行的旌旗,她是不是要看在金光閃閃的財寶上,伏地巴結?
她笑了,揚起的唇角彰顯出她的勝利——強盜?不過爾爾!
她的笑惹怒向來冷靜的穆鼎驥,轉過身去,他洩恨地對一干手下說:「把金銀寶石收入庫房,綾羅綢緞和四季衣服分送給寨裡的女人。」
「是!」領了命,一群人興高采烈地抬起妝奩往菊花寨方向行去,今天可是大豐收。
寒目望過他的背影,旭脈轉身往回家方向走,心中暗自盤算,若腳程夠快也許趕得上家僕。至於嫁妝……就給他吧!
出動那麼多人,好歹也要賞碗飯給人家吃吃,別教他們做白工,怨氣太大,可要薰壞了她這新嫁娘的喜氣。
「等一等,我有說你可以離開?」他討厭她渾身上下那股傲然,一時間,馴服她的慾望在腦海中膨脹。冷漠在臉上出現了裂縫,他強力抑下捏碎她骨頭的衝動。
她沒理會他的話,仍依著之前的速度往前行,沒有加快亦無放慢,她拿他的怒喊當拂柳春風,吹一吹就沒事。
該死的女人!素日的冷靜被她的驕傲焚燬,穆鼎驥暴吼一聲,飛身追趕上她,攔腰截下她的持動。
瞪住他,旭脈的大眼中冒出熊熊烈火,仰起下巴,她一臉不馴。
「你勾起我的興趣了,雖然你不夠濁柔可人、不夠乖巧柔順,但我再也不會放掉你,從現在起……我要一寸寸謀殺你眼底的驕傲,直到你銳氣消盡!」他冷冽地撂下一道寒語,威脅意味濃厚。
到那時才放她回家嗎?撇開臉,旭脈不答話。下流強盜,她不屑與他對峙。
「我倒要看看,你要到幾時才開口說話。」俯下頭,他在她頰邊烙下一吻。
輕浮的舉動帶出兩人一陣心悸,她霍地推開他,他卻用更大的力氣,把她身子再次收納於自己懷中。
頭撞上他的心窩,穩定的心跳震上她的耳膜,這個懷抱……是她的穆哥哥嗎?
不、不是!
她的穆哥哥濁文儒雅、和善有禮,絕不是這個粗魯的無恥之徒;穆哥哥的懷抱會讓人心平心安,不會像這個懷抱,教人心慌意亂;穆哥哥沉穩實在、道德觀念重,甚至……還有一點點迂腐,才不像眼前這個輕薄的下流強盜。
列舉多項不同處,一顆心重新安回原位。她的穆哥哥是獨一無二、誰都無法取代的!
抱起她,他暫且不去理會她腦袋瓜裡想法,躍上馬匹,他疾駛回菊花寨。
坐在屋內,環顧四壁,這裡……算是高級囚籠。
沒有鐵欄、少了陰間斷髮霉的腐臭味,連點綴監牢的小生物——蟑螂、老鼠,都沒見到。或者,這個土匪窩經濟狀況還不錯。
拍拍胃,剛被那個粗魯強盜一手提起,倒掛在馬背上,奔馳了老半天,幾次反胃工嘔吐,到最後連綠色膽法都葉盡了,他才把她頭上腳下翻轉回來。
他存心懲罰她,她偏不教他得意,優雅從容地抽出藕色手絹,輕輕拭去嘴邊的污漬,用一派高高在上的姿態作戲。
他喚人把她送進這裡後,門咋地一聲落了鎖,再高貴的身份都成不了氣候,主子、奴隸的角色立時分明,她再高傲都氣不了他分毫。
白著一張臉,她拚命吐氣、吸氣,想把胃中那陣翻攪平息。
靠著床邊,想起穆哥哥,她心頭襲來一股酸意。
本來……可以在明日見到睽違已久的穆哥哥,她在夢裡癡癡唸唸想過多年呀!
誰知一矣莫名其妙的匪類,搶走她的嫁妝不打緊,連她也不肯放過。
爹爹知道她被擄走之後,肯定操心極了,要是有機會托人送封家書報平安該有多好。
穆哥哥知道她被綁走會心慌心焦嗎?說不定會親自上山寨討人,那可不好,文弱的他肯定要吃虧的。
不!不要穆哥哥吃虧,她不想再害他倒霉,自從他認識她,好像就沒少吃過一次虧,這回,她說什麼都要維護他。可是……旭脈記得那回,鄰居小翠被一個地痞無賴強帶回家,之後,未婚夫家便來退親,說她不貞。
不知道穆哥哥會不會也這樣待她……不會,她的穆哥哥不會這樣。甩甩頭不想了,多想無益。
決定不開口說話後,很自然地,旭脈會避開和人打交道的機會,也因此情緒起伏變得極少,沒想到,如今一個下流人物竟讓她心情不斷翻湧。
深吸氣,她試圖平下怒意,生氣不能解決眼前的窘局;想逃,她要有充分準備,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儲存體力。既來之,則安之,她不多想其他。
褪下霞被,除去鞋襪,她準備上床養足精神。
站在站外許久,他等不到她眼中的驚慌無措,有點兒訝異、有點兒懷疑,但眼神中更多的是……欣賞!放下宋旭脈,他上議事廳商議過幾件事情後,便到這裡來,默默地看她偏過頭想心事,一動不動坐上許久,然後約莫是想通了,便坐上床準備休息。她倒是挺能隨遇而安。
驀地,一抹秀麗的影子躍入眼簾,鼎驥立刻間入樹後。
小勻手拿一套舊衣衫由遠走近,沒敲門,筆直入內。
「這是驥哥哥要我拿來給你換的。」她不客氣地把衣服放下,兩個眼睛盯住她猛瞧,心下暗中,較勁。「我看不出來你是哪一點對上驥哥哥的眼。」
如果說勾心鬥角是女人的潛藏天性,引發這種戰的男人無疑就是導火線了。旭脈沒動作,冷眼看著桌上那套粗衣荊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