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波波
「什麼?」我低頭看他手裡的稿紙,不禁一怔,原來我剛才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把昨晚夢到的情景畫到紙上了。畫紙——的杜鵑和黑牛的形象竟然生動無比,我錯愕之下完全呆住了。
「施主畫得真好看。」明月沒在意我的反應,自顧自地說著,我不自在地笑了笑,刻意忽略心中奇怪的感覺,對明月道:「你若喜歡,就送給你吧!」
「真的嗎?」明月高興極了,把那稿紙疊了放進僧袍裡,「謝謝施主,施主快用膳吧!你看,這是我們昨日采的地米燒的湯。」
我看向那湯,綠瑩瑩的地米飄在清湯裡,倒是十分養眼,我嘗了一口,果然清淡可口,不禁笑著對明月道:「真好吃呢,一會兒,我們還上山去採。」
明月笑嘻嘻的臉,驀地沉了下來,垂頭喪氣地道:「師傅不准我上山了。」
「為什麼?」我愣了一下,「是為昨天的事嗎?」
「嗯。」明月點點頭,「我被師傅責罵,所以最近都不可以上山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心中越發覺得怪異了。
???
接下來的幾天,杜鵑與黑牛連續出現在我古怪的夢境裡,令我倍感困擾。我時而夢到他們在山上放羊、放牛,時而夢到他們在河邊抓螃蟹、捉魚、摸蝦或戲水,時而夢到杜鵑在竹林裡幫黑牛挖竹筍……
每夢到他們一次,他們就彷彿是大了些,其實,那些夢境雖然令我困惑,但夢到的情景都是十分開心快樂的,我甚至是有些羨慕這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男女。昨日我還夢到裡牛採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杜鵑花送給杜鵑。哪知杜鵑接過那些花兒,就把紅的,玫紅的,紅白的部挑了出來,只餘了幾朵潔白如玉的拿在手上。
黑牛納悶地道:「幹嗎把那些顏色的花都挑出來?」
杜鵑把那幾朵白色的杜鵑花放到鼻子底下嗅,「我只喜歡這種顏色。」
「這顏色有什麼好看?」黑牛傻乎乎地道:「像出殯的小白花似的,那紅色的多好,多喜慶啊?」
「呸呸呸!」杜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說些吉利話兒。」
「嘿嘿……」黑牛摸著腦袋,憨憨地笑了。
我也笑了。在夢中,在醒後。原來那個叫杜鵑的女子也喜歡白色的杜鵑花,不知道這跟小寺前後種滿的白杜鵑有什麼關聯呢?
我漫不經心地隨意逛著,來到了大殿外,那裡又圍坐著一群人,聽忘懷師傅講禪,就像我初來的那天一樣。
顯然他們已經講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我慢慢的走過去,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忘懷師傅看到我,對我微微頷首,我淡淡一笑,然後專心致致地聽嬋。
此時有個村民正在向忘懷師傅提問:「師傅,我的認識本來是正確的,可是見了師傅以後,又好像不正確了,這是怎麼回事呢?」
忘懷師傅看了他一眼,笑道:「呵呵,你能這樣認識是糊塗時遇到了達摩祖師啊!」
那村民仍是不解,繼續問道:「師傅,那我原來的認識又在什麼地方呢?」
忘懷師傅注視著地道:「你的認識,無論失掉也好,得到也好,都與老納無關。」
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那個村民摸摸腦袋,不知如何是好。忘懷師傅轉過頭看我,微笑道:「施主似有所悟?」
我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那不知所措的村民道:「這些人自己沒有頭腦,他們的頭腦長在別人身上。有的人本來具有頭腦,可學了半天,反而被他人把頭割了。」
忘懷師傅微笑點頭,轉過頭對那村民道:「那位女施主的話,你可明白了?你可曾有過這樣的感覺?」村民「嘿嘿」笑了。忘懷師傅接著道:「記住,重要的是要認識自己,要認識自己這顆心。這可是你自己,不是其他啊!」
眾人紛紛點頭,這時一個遊客模樣的中年男子開口問道:「師傅,佛教裡的三乘法和十二種教體,我大約都知道一些,對於『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一直不太清楚,請師傅開示一下吧!」
忘懷大師看著地道:「那樣沒有對,不那樣也沒有對,既然那樣又不那樣還是沒有對。你怎麼理解呢?」
遊客呆在那裡,顯然不知道忘懷師傅到底在那兒說了些什麼?
忘懷大師見狀,搖頭歎道:「這麼說吧,我有時候教你讓眉毛揚一揚,眼睛眨一眨。有時候教你不讓眉毛揚,不讓眼睛眨。有時揚眉眨眼是對的,有時揚眉眨眼是不對的。你又怎麼理解呢?」
那遊客聽到這裡,似有所悟,笑道:「師傅真是了不起,您之前的那番話,可是讓我像只蚊子落在鐵牛上,一點下口處也找不到啊!」
我笑了。善於教育的人,本就無須在道理上給學生多講,而只是在如何使學生能夠早日走上獨立思考的路上用功夫。不用「講」來使學生明白,而是啟發學生能夠自己弄個明白。智慧的結構一旦形成,就如同燈火一旦點明,便再也不會有黑暗一樣。
這位忘懷師傅,真是有些高深莫測的。我微微有些走神,只聽到他對大家道:「你們學佛、參禪,一定要記住,有的人坐在盛滿米飯的大飯籮邊也會餓死,有的人在清流潺潺的河邊趕路也會渴死。這決不是笑話。」
眾人不停點頭,忘懷師傅接著道:「若想進入禪的境界,這不是從話語中可以得到的,不是從經書上可以得到的,也不是從禪師們那裡可以得到的,至於應該在什麼地方得到,你們回去好好想一想吧!今天就到這裡,大家請回。」
人群散開,忘懷師傅仍坐在原地,他轉過頭看我,微笑道:「施主很有慧根,悟性極佳!」
「謝謝師傅謬讚。」我微笑,「本來我是有問題來請教師傅。」
果來?」忘懷師傅笑道,「莫非施主已經解開了疑惑?」
「那倒沒有。」我微笑道,「只是聽師傅最後那番話,悟出了一個道理。」
「哦?」忘懷師傅感興趣地道:「施主悟出了什麼?」
「我悟出……自己的事情自己了,依賴他人,你從什麼地方都得不到。」我淡淡一笑道:「但只要立足於自我,那就可以從話語中有所得,從經書中有所得,從那些內行專家那裡有所得了。」
忘情師傅靜靜地注視著我,微笑道:「施主真是聰明。」
「那……師傅可曾願意回答我的問題?」我狡猾地笑。
「施主仍在受那天的夢境所困擾嗎?」忘懷師傅像是知道我要問什麼。
「是的。」我點點頭,道出心中的疑惑,「我想問師傅,可曾知道一個名叫黑牛的人?」
他身體輕輕一震,微微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著我,道:「難道這也是施主夢中所見「!」
「嗯。」我點點頭,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裡,「近日這個人總是和杜鵑一起出現在我的夢境中。我覺得奇怪極了,為何我一到此地,就會接二連三地做這些與杜鵑有關的夢?如果說僅僅是我與杜鵑長得相似,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忘懷大師垂下眼瞼,「施主每日都被夢境所擾,每天都在不停地回想,到晚上這些日間所思所想就糾結在腦海裡,成為夢境,也不足為怪。」
「可是,沒理由我自己能知道他們的名字啊!」我反駁道,明顯感覺忘懷師傅在迴避我的問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名字只不過是一個代號,也未必是真的。」忘懷師傅站起來,欠身道:「施主,老納還有點事要做,暫且失陪。」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浮起一絲微笑。好!自己的事自己了,既然你不肯給我答案,那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
我決定去找杜明。
我在村子裡問了幾個人,才尋到杜明的家。
站在院子外面,我看到院裡是幾間明亮的磚瓦房。小院收拾得挺乾淨的,我踏進院子裡,一眼就看到杜明彎著腰在一堆堆的高高木柴前面,不知道在做什麼?我認得他雪白的頭髮和又髒又破的衣服。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杜老伯?」
他回過頭,看到是我,驚恐地退了一步,卻被他身後的木柴堆攔住了去路,他伸手摀住臉,恐懼地大叫,「別來找我,別來找我,不關我的事,你放過我吧……」
我有些手足無措,急忙道:「你別怕,你別怕,我不是杜鵑,我只是跟她長得比較像……」
不知道是聽到杜鵑的名字還是怎麼的,他彷彿更加害怕了,「救命啊……你別來找我,我知道是哥對不起你,是哥不好,你別來找我討債……救命啊,救命啊……」
「杜老伯,你別怕,我真的不是杜鵑……」我慌了,不知道他的反應竟然這麼大,我伸手去拉他的手,「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