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波波
他沒有迴避,僵在原地,燦亮的黑眸凝住我,交爍著複雜的神采。
「吻我!」我柔柔地,輕輕地在他唇邊吐著溫暖的氣息。
他沒反應,一動也不動,漆黑的眸直直地瞪著我。
我歎了一口氣,幽幽的,深深地歎息。定定地凝視他,我揚起手溫柔地捧起他的臉龐,眼瞼一垂,輕輕印上他的唇。
他微微溫潤的方唇沾染了不知名的芬芳,醺人欲醉。
「是你自找的。」他低吟了一聲,一把將我抱入懷中。
我微笑,輕聲道:「也許明天,也許後天,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我再也等不下去啦!」
他全身一震,「別胡說,你會好起來的……」
「知道嗎?曾經,時間對我而言不是太重要,我算日子的方式不是靠日曆,而是靠季節。」我仍舊柔柔地笑,「但是,現在不同了,我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所以,別逃了,吻我。」
「閉上眼。」他的身子輕顫,低聲命令,語音沙啞。
「不,要看著你。」我沒有回應他。
他歎了口氣,右手輕輕復上我的眼瞼,替我掩落。
「閉上。」他低啞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感覺他溫熱的方唇緩緩接近我,然後,試探地碰了碰我的自弄尖。
一股奇異的感覺襲向全身,我不動也不敢動,所有的感官全集中於他在我鼻翼蜻蜓點水般的輕觸。
「是你自找的。」我只聽得他再次低歎了一聲,忽地將我更加納入懷中,兩瓣唇兒對著我封了下來……
我悄悄地瞇起眼,水池邊盛開著一朵燦爛的扶桑,在輕風中微微地搖晃,宛若還帶著清晨的露水般嬌艷明媚,潔白的雲層中,透出一縷很美的陽光。
春來了,春暖花開,處處繽紛。
其實是盛夏的季節,但對我來說,卻是春天真正的來臨。
彷彿是久以來的沉默,只為了等待此刻的聚集——心中縈繞無盡的缺憾空虛,終於在此時,一點一滴的填滿。
天氣晴朗,鳥語花香。
我們帶團走遍了版納的大小角落。
我們常常不說一句話,就這樣癡癡狂狂地望著,兩人的眼光交會,眼波在流轉間織成了密密層層,難分難捨的綱。
因為肖的收入不豐,而我那時的工資更多的用在了助學工程上,所以兩個人過得純粹是窮開心的日子,但那卻是我最開心的時光。
工作的時候,我是很拚命的,帶一個團是兩天時間,帶完了可以休息兩天,但我很少休息,總是一個接一個地帶,因為想把自己的每一天時間都用的有意義。
每過一天,我的時間就會減少一天。
肖有時候也會說我:「該休息的時候就好好休息,工作這麼拚命,賺來的錢又不是給自己看病。」
「我的病又不常發作。」我窩在他懷裡,為他的關懷感動著。
「可是你的病已經很嚴重了。」他的眼中帶著一抹極深極沉的不安,卻又立即隱去,「吃藥並不能根治你的病,扶桑,我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你別這樣,反正知道自己有病,活不了多久……」我抱住他,滿足地輕歎,「不如讓那些孩子活得好些……」
「為什麼不肯動手術呢?」他的聲音悶悶的。
「那要多少錢啊!況且,成不成功還不一定呢!」我蜷在他身上,「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就算是讓我的夢想可以寄托在那些孩子身上去實現。」
「扶桑……」他無奈地低歎。
「老天已經很厚愛我了,讓我這個沒有家的孤兒遇到你。」我微笑著,伸手撫平他緊皺的額,「我已經很滿足了。」
「誰說你沒有家,沒有親人,」他緊緊抱住我,允諾什麼似的,「你有我。」
我凝視他的眼,他那雙烏黑難現的眼眸,在水霧中閃著幽光。
是的,我已經感受到了,有家和親人的感覺。
我笑了。
此生沒有這麼快樂過。
???
幸福總是短暫的,分別遲早也會來臨的。
我和肖,都太天真了一些。
我緩緩地走在回租屋的路上,呼吸一點一點地費力起來。
「扶桑,你要有心理準備,你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
我的耳邊晃動著那個慈祥和藹的中年醫生憐惜的聲音。
「像你這樣的病情,又不肯動手術,生存的機會是很渺茫的……」
這麼快,來的這麼快嗎?
怎能跟肖說,我就快要死了?
眼前忽地一暗,有人站到了我的面前,我慢慢抬起頭。
肖。
「扶桑……」他囁喃著,臉上掛滿慌亂與不知所措。
「怎麼了?」我立刻掩飾住自己如麻的思緒,握住他的手,安撫他的情緒。
「家裡發來了電報……」他臉上的表情是焦慮的,「我父親病危……」
忽地,覺得五雷轟頂,烏雲罩上了我的身子。
???
幾年沒有他音信的父母,終於知道了他的下落,一封父親病危的電報讓他歸心似箭。
我看著他在矛盾與痛苦中掙扎,我知道他顧慮什麼!
我已經二十二歲了,前面的每一天都可能變成我與他最後的相聚。
人生最殘酷的地方就在這裡,它總是逼著你在兩個最愛之間作出選擇。
一邊是真心相戀的愛人,一邊是骨肉情深的父母,我知道,在他的心中,是一樣的重要。
抉擇都是痛苦的。
但是,既然是不得不下的抉擇,我又怎麼忍心讓我心愛的人如此痛苦?
「肖,你回去吧……」我蹲到他面前,把頭靠到他的腿上。
「扶桑……」他捧起我的臉,眼中透著複雜的波光。
「伯父已經病危,而我的病還沒有發作。」我素和的黑色眸子對應著地晶亮的眼眸,「你,回去吧!」
是天意,不讓他見到我死在他懷中的樣子,也許我應該向上天禱告,感謝地對我的厚愛。
我不知道他真的面臨了那樣一種境地的時候,會不會瘋狂。
也許,我惟一能為他做的,只是讓自己不要死在他的面前。
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那離了枝的扶桑。
花一離枝,便注定是淪落的開始。
我已經踏上這條沒有盡頭的不歸路,再也難以回頭了……
「別老是吃盒飯快餐,要注意營養……」
「嗯。」
「記得定時吃藥……」
「嗯。」
「別再那麼拚命,要顧著自己的身子,能休息的時候,就好好休息……」
「嗯。」
「扶桑……」
「嗯?」我迎上他深邃的,燃燒著熊熊烈焰的眸子。
「好好照顧自己……」他的臉孔古典而柔和,眼眸晶亮而溫文,「等我回來。」
……
「嗯。」
……
他停下腳步,深深地凝注我,像是要我的身影烙在心中最深的角落。
我怔忡迷惘地看著他,突然覺得和他距離好遙遠。
彷彿有個感覺在心底狠狠地警告我,這一次放他歸去,就是永久的別離。
在人來人往的站一量,我與他的眼眸閃纏著,在拔聚的眸光中縈織成一片密網,再也容不下周邊的任何景物。
車站的廣播裡傳來催促旅客上車的聲音,他終於狠狠地,狠狠地轉過身,大步向前走去。
望著他毫不回顧的修長背影,我只覺得一陣尖銳滴血般的痛刻過心頭。
十指深陷掌心,血,緩緩從我的掌心中溢出來。
再見了,肖……再見了……
請原諒我對你作了虛假的承諾……
明天,我就會離開版納……
到一個你永遠也見不到我的地方……
這是我惟一能為你做的,請你原諒我……
???
真抱歉,我又把你弄哭了。
嗯,這就是扶桑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最新的消息,聽說有人在廣東見過她。
是的,肖尋去了。
也許老天憐憫,會讓他再遇到她。
後來的故事,肖沒再提起。
也許他怕,怕找到的只是她最後的信息。
你知道那種刻骨的相思是怎樣的?
相思悠遠無從寄啊!只能深深沉沉地埋在心底,連回憶都是一種病——痛得不堪言說,不敢回首。
問你一個問題。
如果你知道你明天,或者後天就要死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好好想一想吧!這個問題很有意思。
肖曾經這樣問過我。
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他的答案。
他說,他會再去一次雲南,再看一眼那裡處處盛開的扶桑,他生命中開得最美麗的花兒。
下次告訴我答案嗎?
呵呵,我已經開始期待下次的見面了。
下周吧!週六晚上好嗎?
你應該讓男朋友來接你的。
走好,路上小心。
再見。
【附】扶桑,錦葵科。落葉灌木,高三五尺。葉長卵形,端尖,邊緣如鋸齒,質微厚有光澤。夏日,葉腋生花,花冠大,五瓣,色紅,深淺不一,花瓣有明顯的筋紋;花蕊雌雄同株,花柱甚長,伸出花外;蒂苞五片,外有錢形苞五七片。
【附】風鈴扶桑,又名鳳尾花籃,錦葵科。落葉小灌木,枝幹高五六尺,作懸垂狀,葉橢圓形,有長柄,三裂,邊緣如小鋸齒。夏日,從葉臉抽長花柄,開台細多深裂五瓣花,有橙色和鮮紅品種,花蕊突出花外,迎風飄拂,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