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單飛雪
這時候小兵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處境,這樣拖著個大行李箱,像蹺家女人,在大雨夜,東奔西走,顧不得落腳處,先想著宣洩憤怒。
為什麼常博森騙她?他今天輪休?輪休?小兵冷笑,抱著雙臂,靠在後座。她望著窗玻璃濺上的雨珠,望著婉蜒的雨痕,覺得自己把生活過得像笑話。
她想起譚美黛的話!「為人作嫁一輩子,到最後發現自己穿的是廉價的乞丐裝。」
心情已夠差,偏偏碰上個嘴碎的司機。
「要出國是不是?還是剛從南部上來?」
「找朋友。」
「男朋友嗎?」
「不是,麻煩前面右轉。」
到了常博森住處,小兵按鈴沒回應,抬頭望五樓,那處暗著,他還沒回家。小兵乾脆就在公寓外堵他,她縮在屋簷下,衣服濕了,她冷得直打噴嚏。
四周黑著,只有一盞路燈陪伴,她無助又彷徨,想著常博森為什麼騙她?既然是輪休,幹麼不讓她知道?他匆匆離開,是要去哪?自己休假,卻沒空去修電腦,荒謬!把她當傭人嗎?
等了一個多小時,一輛計程車停住,常博森下車,小兵立刻衝上前,半途頓住腳步,他身後跟出一名妙齡女子,約莫只有二十出頭,常博森幫她撐傘,扶她過來。
那女孩身上穿著的,正是那天常博森問起的大衣,藍色大衣刺痛小兵的眼睛。撞見這麼難堪又殘酷的事實,小兵反倒異常冷靜,原先因憤怒而熱著的心,這剎涼涼的、虛虛的,原先還想跟常博森大吵特吵,這會兒全沒了勁。
那女孩氣質高雅,偎在常博森身邊,小鳥依人,看得出是出身不錯的人家。常博森環著她肩膀,那憐惜的神情是小兵從不曾見過的。
常博森過來後,看見小兵,臉色驟變。「妳……妳怎麼……」
女孩望著小兵,又看看常博森。「你們認識啊?」
小兵冷靜地跟常博森說:「我有事跟你談。到了醫院,才知道你今天休假。」
女孩拉拉常博森的袖子,常博森跟她介紹小兵。
「這是我朋友,葛小姐。」
朋友?小兵嘲諷的瞟他一眼,朝女孩伸出手。「妳好,對不起,耽誤一下他的時間,我有事跟常先生討論。」
「沒關係,你們慢慢聊,我上去等好了。」女孩倒是挺大方的。「那我自己開門好了。」手伸向常博森,常博森將鑰匙交給她。瞧這動作,他們的關係不言而喻。女孩上樓去了,留下小兵和常博森獨處。
「謝謝妳,剛剛……沒讓我難看。」常博森好尷尬。
「怎麼?這麼怕我壞了你的好事?」
「對不起。」
小兵僵著臉,沉默了。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想問他們的關係,但聽了只是徒惹傷心。想問他為什麼這樣狠心?但問了又怎樣,他已經做了。
小兵一時找不到話,不敢相信,像置身夢裡,從前信以為真的事,一下子全被飛翻。當她苦苦壓抑自己對嚴守禦產生的好感,甚至怪罪自己不應該時,她的男朋友已經在劈腿了,看樣子她不只笨,簡直是低能。
常博森好難堪,他支支吾吾地解釋:「她……她爸爸是縣立醫院院長……想找我合夥開診所,最近才認識的……」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小兵臉色一白,旋即苦笑。原來如此,他找到金主,找到可以幫他實現夢想的女人了。
「我還在猶豫,畢竟我們在一起很久了,我不知道怎麼跟妳開口,而且我還沒做決定……我很彷徨……」
「你在騎驢找馬嗎?」小兵冷笑,問:「你愛的是誰?」
「說實話,你們兩個我都很愛……我很掙扎,雖然她條件比妳好,但是……」
「條件比我好?」小兵忍不住笑出來,心好痛,眼睛也好痛。「你是憑什麼來判斷我的條件好不好?」
常博森住口,葛小兵又問:「那以前不承認我們的關係,是因為覺得我條件不好嘍?」她的口氣雲淡風輕,心卻在淌血。她整個人沒勁了,連罵他都意興闌珊,沒力氣吵了。好累,好想躺下,她真的太灰心了。
常博森解釋:「當然妳人很好,可是說真的,我們的背景跟學歷有差距,這是很現實的事,妳家問題又很多,我當然希望我交往的女朋友是可以幫助我的……」
小兵低著頭,連看他都懶,只是冷冷地、緩緩地說:「你以為你多了不起嗎?你給病人問診時也會看他們的條件背景嗎?常博森,原來你覺得自己這麼了不起呀,跟我交往的這些年真委屈你。」
常博森面色鐵青。「是妳要問我的,我不跟妳說就是怕這樣,難道妳要我講假話?」
葛小兵徹頭徹尾地醒了,就像被人當頭潑了冷水,她醒了,這三年是惡夢一場。
她淡淡地說:「是你配不上我,我就算再差勁,最起碼對你對人都是真心真意,不像你這麼卑鄙、這麼自私、這麼自以為了不起!我配不上你?如果覺得我配不上,為什麼要浪費我的時間?為什麼不早點說?!」小兵蹲下,打開行李箱,拿出電腦,忽然就往地上砸。「去你的爛電腦!」
「小兵!」常博森驚駭,看電腦重摔在地,他忿忿地撿起電腦。「妳一定要這麼衝動,不能好好講嗎?這是電腦妳也摔?妳瘋了!」
葛小兵瞪著他心灰意冷。「常博森,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愣住,猛地想起,慚愧了。「對不起……我……我一時忘記……妳的生日禮物我再……」
「不用了,那個女孩穿的大衣是你送她的,對吧?」
他迴避小兵的注視。「對不起。」他想討好新歡,想送個很有質感的禮物。
小兵沒哭,冷冷地笑問他:「現在我全知道了,你打算怎樣?」
常博森想了會兒,拜託她:「給我一些時間做決定,我現在很迷惘。」
「不必這麼迷惘,我幫你決定,我們分手。」
「小兵,給我時間,拜託……」他拉住她的手,依依不捨。
「我沒時間給你,你的時間很寶貴,我的時間也不便宜,以後一刀兩斷,誰也別找誰。」三年恩愛,灰飛煙滅,痛徹心扉,痛徹心扉哪!就當這三年她中邪,鬼上身,笨到底,以後不了,再沒另一個三年拿來浪費了。
小兵拖著行李箱就走,常博森追上去。「妳拖行李箱要去哪?」
「走開!」小兵隻身大步雨中,他又追來,撐開傘,幫她擋雨。
「去哪?我送妳。要去旅行嗎?為什麼帶行李箱?」
「不關你的事。」
「不要淋雨,傘借妳。」
「不希罕。」小兵推開傘,好笑道:「分手了才這麼緊張我,那以前我是怎麼了?我算什麼?你太讓我失望了。」
常博森被撇下了,看小兵在雨中疾走,頭也不回。突然間,小兵的好,全歷歷在目。噓寒問暖。為他送早餐,處理瑣事。曾經與這女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又回到眼前,他迷惘,不知所措,眼睜睜看著這原以為會永留身旁的女人,走出他世界。
當小兵的身影消失雨中,常博森心痛了,發現她好重要,她果真永不回來了嗎?永不聯絡?這想法令他冷汗直淌,心像被鑿了大洞,空了一塊。三年的光陰,他怎可能麻木到一點都不在乎小兵?
大概因為葛小兵對他從不要求,他就誤以為不管他多糟糕,小兵會永遠存在。不管他多過分,她都會忍耐。因為她從不要求,他也就從不必用心對她好。是她的溫柔和寬容養大他的胃口,他變成自私自利的人,只看見自身的光芒,忘了幫襯的女人。
常博森想追回葛小兵,然而另有一個女人,在屋裡等他。坦白說,他現在真有些慌,回去時,傘都撐不好,他恍惚著,小兵離開後,他眼前的世界變得不真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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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嚴守禦離開PUB,他婉拒譚主編的好意,堅持不要她送,自行搭計程車離開。坐入計程車,將雨傘擺好,朝司機禮貌地點個頭,報了地址。
汽車在復興南路行駛,霓虹燈在雨中閃爍。唉,嚴守禦揉揉脹痛的太陽穴,今晚浪費三小時,聽譚主編講些沒營養又沒興趣的話。
譚主編開出一長串華而不實的條件,想哄他簽下模特兒經紀約。嚴守禦對模特兒五光十色的生活沒興趣,對光鮮亮麗的演藝生活沒興趣,對穿著暴露、講話嗲聲嘐氣、動不動就笑得花枝亂顫的譚主編更是沒興趣!
哪怕她講得口沫橫飛、嘔心瀝血,到最後甚至快要肝腸寸斷,一命嗚呼了,嚴守禦還是不改其志,不動如山。
譚美黛問他:「你到底明不明白?這是多少人夢想的大好機會!」
嚴守禦回答她:「我明白,但是我只喜歡從事學術研究。」
譚美黛問他:「難道你不希望將來當明星?除了上雜誌,搞不好還可以像那個張震或那個梁朝偉去演戲啊,隨便一部片酬,就超過你當教授十年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