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惜之
可惜,黃昏漲潮,將城堡連同護城河淹沒。
中秋節,全家人在院子裡烤肉,兩家人、小弟的同學和他公司員工,熱熱鬧鬧幾十人,歡笑聲、歌唱聲,把寧靜的高級別墅區,燃起躍動生命。
坐在搖椅上,育箴和博承仰頭遙望天際,圓圓的月亮、圓圓的傳奇,圓圓的中秋圓了每個人的心。
「在想什麼?」育箴問他。
「美國沒有中秋節,但每年中秋,媽媽不忘記寄來幾十盒中秋月餅,中國留學生會在那夜聚集,像這樣,唱歌跳舞說鬼故事,蓉蓉不喜歡吵鬧,我們就坐到角落,聊聊天,說說思鄉愁。」
「你會想家?我以為你是海闊天空的人物。」育箴靠在他肩膀,他口中那段,是她無緣參與的青春。
「台灣是我的根,離了枝、斷了葉,不過一季又是鬱鬱菁菁,但人不能缺根,那是生命營養所繫。」
「記不記得你出國那年?大家哭成一團,只有你滿心歡喜,我以為你恨不得早點離開這裡。」
「誰哭成一團?就妳和我媽好不好,我媽哭,我能夠理解,一直到十九歲,我媽還認為沒有她半夜起床幫我蓋棉被,我會感冒生病。
至於妳的眼淚?我實在搞不懂,沒人在身邊欺負妳,不是更自在逍遙嗎?怎麼會哭得那麼淒慘?」
「沒辦法,十九歲有十九歲的蠢,那時我自以為迷戀你。」
「後來呢?不再迷戀了嗎?」
「後來你離開,我清醒,知道愛情不過是種莫名其妙的情緒。」
育箴說謊,不過,謊說得多了,會練就一身臉不紅、氣不喘的高段功力,會讓人信以為真,教人看不清真心。
她想,假設說謊是一門獨家武功,那麼她成為武林盟主的日子指日可待。
「說得好,我喜歡妳的批注,愛情莫名其妙,我們是聰明人士,聰明得不去沾染愛情。」
有她的話做保障,摟住她,他心安理得,不怕負擔,他喜歡這個和自己心意契合的女性。
「你的公司上軌道沒?」
「慢慢穩定了,最近有不少企畫案要推,包括那支廣告,我想妳會有-大段時間,走到哪裡都看得到我公司的名字。」
「這是個重視宣傳的時代。」
「沒錯,聖誕節要宣傳、情人節要宣傳、父親、母親節也要宣傳,好像沒了媒體,人類文明將往後退一大步。」
「我贊同你的說法。」
「對了,這個送給妳。」他從口袋裡拿出首飾盒。「他們說,情人節不送太太禮物很過分。」博承口中的「他們」是店裡面的營業員。
「情人節?從七夕到中秋,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太忙,忙得忘記把它交給妳。」
「是嗎?不是在評審考察,看看把禮物送給我是否值得?」
「律師真是不浪漫的人種!」
「再批評我吧!下次你的公司出問題,別來央求我出手幫忙。」
「不怕,那一群人會急著排隊遞名片,要求我讓他們幫忙。」他指指小弟的同學,一堆子准律師候選人。
「有錢真了不起。」
「這是個經濟掛帥的社會,有錢人說話自然大聲。」
「越說越過分,別忘記,你們這些有錢人的財產,要我們連同警察幫忙守護,不然幾次綁票,再多金山都會被掏空。」
育箴打開盒子,是一條鑽煉,不特殊、很普遍,是所有男人臨時起意,便可以在百貨公司裡買到的東西,不需要特別動用腦筋。
然,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送她東西,沒有意圖、不求回報,只是希望她快樂,這份心意,教她感動。
「喜歡嗎?」
「天下女性,沒人拒絕得了鑽石。」
「真的嗎?我以為妳是特殊例子。」
「我哪裡特殊?」
「第一,我很少看妳裝扮自己。」
「我很邋遢?」
「妳不夠女性,套裝、髮髻,妳在糟蹋自己的美麗。」
「那是我的職業的關係,你總不能要我穿雪紡紗洋裝,細跟鞋,燙著一頭法拉頭,十指塗滿紅蔻丹,金煉、鑽腕叮叮噹噹上法庭提訴訟案吧?」她提出反駁。
「即使是上班以外的時間,妳也很少打扮自己,總是穿戴簡單就跟我出門去,我發覺妳連結婚戒指也沒戴。」
結婚戒指?她能戴嗎?一個假裝的身份,她能留住多久?她不願意將戒指當成說謊工具,寧願細細收藏,將它擺在盒裡,和她的童時記憶擺一起,假設它是一段美麗曾經。
「你的戒指太貴重,我怕弄丟。」她隨意找來借口。
「第二,不管再帥的男人站在妳眼前,妳都不多看一眼。」
「帥男人?什麼時候?」
「我們結婚的時候,我有不少上得了檯面的員工登場,妳連一眼也沒多瞧。」
「你期望我在婚禮上當花蝴蝶,對帥哥猛拋媚眼?」
「我以為女人和獵豹一樣,對於條件好的男人,嗅覺敏銳。」
「你對女人的認知不多,女人不是獵豹是花朵,只對蜂蝶散發香氣,願者上鉤,不願者離。」
「不,在我眼裡,妳是獵豹,對於想要的東西專心一意。」
他看出她的本質?知道她的嗅覺總是為她尋出有他的方向,只要給她一個小小機會,明知道機會對自己害處多於益處,她仍然永往直前不畏懼?
育箴心狂跳,臉上卻不動聲色,玩笑說話:「那麼你千萬小心保重,不要被我啃得屍骨不存。」
「放心,妳是獵豹我是獵人,我手上有最先進的武器,想啃蝕我之前,妳要先小心自己的毛皮。」
又是一語中的,她的毛皮、她的心往往在他面前一敗塗地。她懷疑,他是有心抑或無意。
接手她手上的鑽煉,他替她戴上。
「現在妳是我的馴服獸,從此乖乖聽令行事,我會把妳喂得肥肥胖胖的。」
育箴的回答是哈一聲笑,突然,煙火放起,紅紅綠綠的星墜鑲在夜空天際,替月亮增麗。
將育箴收進懷裡,抱她的舉動變得自然快意,他喜歡她在自己的護翼裡,一如喜歡和她談論不停,他對她越親近,就越不願意分離。
悄悄地,他在她耳際說:「這條項鏈不適合妳,下次,我再挑一樣適合妳的禮物。」
育箴心暖烘烘,嘴卻違意。
「不用了,你可以折合現金。」
「請問妳,律師是最現實的人種嗎?」
她沒回答,一聲巨響,育箴措手不及,嚇一大跳,博承笑笑說。
「原來律師還是有害怕的東西。」
大手蓋在她耳朵邊,他們同時仰頭,小弟和同學施放的煙火,一次又一次劃亮半個夜空。
第七章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多,育箴老覺得疲倦,往往一個不小心,眼瞇瞇便打起瞌睡,害她在會議廳裡,被老闆海削。
接下來感冒了,她沒時間看醫生,想想自己是健康寶寶,多喝水、多補充維生素就會沒事,哪裡想得到,讓她吐到差點去掉半條命。
連吐三天,她瘦掉半圈肉。中午,才聞到便當味道,她就衝到廁所大吐特吐,吐掉早餐殘餘物、吐掉胃液加膽汁,她覺得五臟六腑全要從嘴巴中嘔出來。
好不容易吐淨胃液,她趴到洗手台漱口,漱掉嘴裡的酸臭味。她的胃一向強健,沒道理讓小感冒打敗,難不成是SARS?
又是一陣嘔心,她壓住喉間,猛嚥口水。再吐,恐怕連胃都要跳出來。突然,她發覺指頭間,一顆小圓球在她喉嚨處上下滑動。
心驚,育箴對鏡子細看,真有東西,圓圓的、用力壓會滑動……哪一型感冒會讓女人長出喉結?不會吧……她沒聽過這種病例。
不祥的念頭從腦間閃過,看看腕表,十二點半,要等下班才掛號看醫生嗎?
還是不要!晚上,她約了博承吃飯,他說發現一家日式餐廳,東西做得很道地。
好吧,下午請假看醫生,育箴決定下得很快,走出洗手間,拿起包包,遞出假條,她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知道答案。
兩個小時後,她從醫院出來,不曉得該哭還是笑,背靠在醫院牆邊,雙手摀住臉,頭痛欲裂。
拔掉髮髻,痛的感覺沒有絲毫減輕,揉揉眉心,怎麼辦?
她沒想過自己居然懷孕,更慘的是,還挑在這個非常時期。
糊塗,兩個月月經沒來,她有本事忙到忘記,若不是孕吐太凶,她會不會一路忘到小孩落地?
壞消息二,她的甲狀腺上長了東西,超音波照過,醫生說組織看來似乎不太好,於是替她做切片檢查,先檢查是良性或惡性腫瘤,檢查報告下個星期才會出爐,眼前,她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擔心;一是不理。
不過,醫生建議,不管良性或惡性,拿掉會比較安心,因為即使是良性也會轉變成為惡性,若真堅持不開刀,每個月要去做一次同樣檢查,持續半年,才能放心。
問題是,動手術必須進行全身麻醉,麻醉對胎兒會產生影響,而且,萬一是惡性腫瘤,必須同時拿掉兩邊甲狀腺,開刀後,她將終生服用藥品,藥的副作用對胎兒……她不敢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