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蔡小雀
不管了!他再也顧慮不了那許多,只要能夠讓他盡快知道春兒是否安然無恙,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他糾結的眉頭霎時一展,大步走向七棠樓外,憑手揚起一束物事。
一縷朱紅色的花火騰空而上,在寬闊天際燦爛綻放開來。
第七章
大病了好些天,春兒終於漸漸痊癒了起來。
但是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憔悴清減的臉龐和瘦骨伶仃的身子似乎能隨風飄起,飄飛出京城,飄飛到她夢想了好多年的自由自在的土地上,落地生根,重新活一次,重新打造一個新的柳春兒。
但她畢竟不是蝴蝶,也不是蒲公英的種子,這個夢想逐漸被殘酷的生活蛀蝕得即將褪色了。
春兒一身素衣,來到城西郊外一座小山坡上。
長長的青絲只以一條月牙色的帶子輕綰住,隨著風在背後輕輕飄動著。
她來到一座墳塚前,簡陋的木牌上只刻了「柳公靜之墓」五個字。
青翠的綠草已然長滿墳上,見證歲月來了又去,除了她之外,又有誰記得爹爹呢?
想來連聯兒也忘了吧?
她不禁鼻頭一酸,熱淚盈眶。
「爹,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她哀哀痛絕地低泣,纖細清瘦的手緊緊揪著胸前,不勝淒楚。
該任憑她們愛怎的就怎的,就此讓聯兒跟著心懷不軌的娘親嗎?
不,她做不到,或許聯兒就像牆頭草,立場搖來擺去不能堅定,但她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妹妹被娘推入火坑?
她知道娘一定會的,端看時間早晚而已。
「我知道我向您承諾過要好好照顧妹妹,有朝一日要帶著她走得遠遠的。」她難過地搖頭,一臉哀傷惻然。「可是我真的覺得好累好累。」
「爹,您在天上真的有看顧著我們、保護著我們嗎?」她再也抑止不住地跪倒在墳前,緊緊抱著木牌痛哭失聲。「如果有的話,為什麼我覺得我好像怎麼兜、怎麼轉都一樣?眼前都是絕路,絕路啊!」
令人鼻酸心碎的嚎啕痛哭聲在山風裡破碎地迴盪著。
駱棄見到的就是這令他心如刀割的一幕。
他胸口熱血驀地一湧,心上似被一道火燒的鞭子狠狠烙了過去。
在這一瞬間,他才驚覺到她早已在他心底深處生了根、發了芽,一顰一笑深深地左右著他,震盪著他。
他隨著她的笑而微笑,因著她的淚而心痛……
這道嬌影,在他心上再也磨滅不去了。
他心疼不捨地望著她顫抖瘦削的背影,喉頭熱硬地一哽。
春兒額頭緊抵著木碑,哭得聲嘶力竭淚流滿面,就在此時,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堅定地自背後擁住了她。
她悚然一驚,抬起佈滿淚痕的小臉倏地回頭。
「艾、艾公子?」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輕若游絲地低問。
「是我。」他深邃的黑眸緊緊地盯著她,雙臂將她擁得更緊,沙啞地道:「別再流淚了,好嗎?有什麼傷心委屈全部告訴我,我就在這兒,抱著你、聽著你,直到你把所有的痛苦悲傷全傾吐一盡。」
她是在作夢嗎?
可是這個夢好美,好美……夢裡面還有他。
「艾公子,你怎麼會在這兒出現?這怎麼可能?」她驚喜的落淚。
他的胸膛如此寬闊暖和,他的臂膀如此溫柔堅定,就連他身上淡淡的藥草香氣和男子氣息都神奇地撫慰了她冰冷絞疼的心。
「我在找你。」他修長的手指輕拭去她的淚水,「還有你的饅頭。」
她不禁破涕為笑了。
「原來是找我追討饅頭的。」她笑完後又覺心酸酸的,她該抱著一絲絲希望嗎?
「我想念你的饅頭,還有……你。」
他的歎息剎那間振奮了她死寂的心,她原本黯淡無光的美麗眼兒亮了起來,「想我?」
「是,雖然你攪得我頭暈,把我的生活弄了個亂七八糟,讓我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長長的一串感慨下來,駱棄英俊的臉龐上又是懊惱又是溫柔。
春兒怔怔地看著他,心底滋味又酸又甜,又喜悅又惶惑。
「我、我聽不太懂,你是想我還是來找我算帳的?」
「都是。」他一把將她扶起身,黑眸幽幽地俯視著她,「也許該是我們開誠佈公好好談一談的時候了,你欠我好幾個解釋。」
「咦?」她眨了眨迷惘的鳳眼。
「首先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傷心?」提到這事,他臉一沉。
聽聞他的問題,一時之間千頭萬緒酸甜苦辣齊上心頭,她只能黯然地搖了搖頭。
「這已不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哭。」
「我本性愛哭。」
「你當我不認識你嗎?」他氣惱她事到如今,竟然還不願讓他知曉內情,好分擔她的傷心事。「我知道你固執得跟頭驢子一樣,打落牙齒和血吞,連上回在相思紅豆樓吃了一盤包子都要算錢給我,放眼天下,能拗得過我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你還記得那件事?」她又悲又喜。
「我怎麼忘得了?尤其你後來就消失在我的生活裡。」他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氣憤之外混雜著深深的恐慌。
他在這五、六日裡寢食難安,一顆心反反覆覆被憂慮和焦灼啃噬著,既想要狠狠痛打她一頓屁股,又想在找到她的那一剎那緊緊將她擁在懷裡,再也不放手。
該死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我生了一場大病。」春兒輕輕地推開他,心底被他方才意味深長,似帶柔情的話撩惹得怦然,卻也不知該怎麼想。
若照她以前的性子,早高高興興地順著話頭下去,以為他是郎有情妹有意了。
但是現在,她的身體和心靈正是脆弱,是怎麼也禁不起自我欺騙後的愛情幻滅了。
她早已篤定他就是自己心上唯一的那個人,但她也知道世事多變、滄海桑田這兩句老話,曾承諾過的都可以不算數了,更何況是從未許下任何諾言的呢?
那一天,他說過會照顧她,她多麼希望他指的是一生一世的事啊!
可是她心底明白,他指的是會照顧她不落馬吧。
「你生了大病?為什麼不差人來告訴我一聲?我……我是說我和我爹都很擔心,你早該讓我們知道這件事的。」他輕聲斥責。
「讓艾老爺和你擔心是我的錯,但是你們知道了又怎樣呢?」她略帶嘲弄地問,鳳眸裡掠過一絲絲苦澀。「難道你們可以守在我床邊照顧我嗎?還是能夠煎湯熬藥餵我嗎?艾公子,你我都明白,我們倆……什麼都不是,我又有何資格接受你們的關懷照應呢?」
「不准你把我們之間輕描淡寫地一筆勾消。」駱棄眸底蓄滿了怒氣。
「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也就沒有所謂一筆勾消了。」她淡淡地道。
她不想激怒他,只是想讓自己死心。
不要再想著念著他或許會愛上她,並且會回報她的愛,這樣她的心就不會漲滿了希冀和渴望,自然也就不會失落得那麼痛苦了。
這是她在娘和妹妹身上學到的殘酷道理,然而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不是這樣的!」他怒火上升,緊抓住她的肩頭搖晃。「你醒醒,難道病過之後連腦子都糊塗了嗎?」
「腦子糊塗的人是你!是你一直把我推開,是你不斷提醒我,我根本配不上你,是你警告我千萬別對你抱著任何期待,是你!是你!全部都是你……」春兒被他搖得又難過又氣苦又混亂,不禁狂叫起來,淚流滿面。「那麼你現在還想我怎樣呢?我除了接受還是接受,難道這樣還不好嗎?」
駱棄震驚心痛得無以復加,怔怔地退了兩步。
他之前真的說過這樣殘忍尖刻無情的話?他以為他只是逃避、抗拒,但……
「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要照顧我、安慰我,甚至救了我的命,如果你壓根就不想要跟我有任何關係,就求求你不要再對我這麼溫柔了!」她痛聲喊完,小手緊緊摀住逸出口的哭泣。「我……怎麼也走不了……逃不開……」
她的哭泣把他的心都揉碎了。
「春兒!」駱棄猛地將她攬入懷裡,嗓音瘖啞地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徹底在他懷底崩潰,哭得淒慘痛絕──
思悠悠恨悠悠淒涼歲月總悠悠
朝無休夜無休牽愁惹恨到幾時休?
我的心中事在那淚中流
淚珠兒如同春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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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兒又坐在駱棄的馬上,安心信任地偎著他的胸膛,任憑他緊擁著她並駕控馬兒,揚蹄奔回京城。
只是這一次,她希望他永遠永遠不要再放手了。
他們回到艾府,當馬緩緩踱近時,她沒有瞧見傭僕守衛們鬆了口氣又眉開眼笑的模樣,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卜通、卜通,敲得她陣陣臊熱羞暈,就快要連頭也不敢抬了。
這麼大搖大擺的,他是存心故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