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雲深
如果他繼續留下來讀研究所,而且一直讀到博士班,她當然也就會努力考上研究所;可他都要走了,畢業以後她還留下來做什麼?雖然現在兩人見面的次數少之又少,知道他在同一座校園中、距離不遠的教室,想起來她就會覺得很安慰,以後……只剩一年多的時間……
她又能見得了他幾次?
心中愈想愈難過,然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低著頭半晌,才勉強吐出一句:「我要回家了。」話聲一落,她轉身就走。
「小何……」他喊著,帶著一絲急切,聲音被強風吹散了,她聽不清楚。
何彩雲回頭看了他一眼,急風吹下滿天花雨落在他身上,他彷彿沐浴在紫色的霧靄中,虛幻得像一個夢境。
無法實現的美夢。
第五章
鳳凰花繽紛盛開,點亮了半個夏日。
校園裡到處是三三兩兩的人群,十分熱鬧,驪歌唱得沒有一點淒涼意。
何彩雲兩手吃力地提著一隻結實的帆布袋,一邊在人群中搜尋著,很輕易地便發現他被一群人包圍著,有男有女。其中兩三個是她認得的,其餘全是陌生人。女孩子手中捧著巨大的花束,向日葵、非洲菊、天堂鳥。
倒是沒見到楚落雁,何彩雲心中微覺奇怪。沈閱明的畢業典禮,沈落雁怎麼會缺席?
何彩雲找到一個隱密的角落,在一處花台邊坐下。看樣子她今天連要把禮物送出手都有點困難。她打開放在腳邊的帆布袋,裡面是一盆小樹,和那美麗嬌艷的鮮花相較之下,真是黯淡得可以。他會喜歡嗎?馬拉巴栗其實是一種十分普通又常見的樹,花店老愛用一種元寶型的花盆來種它,上面還常常要刻上招財進寶四個大字。他會不會覺得送他這種盆栽太俗氣?她用的花盆當然不是金元寶,是她在一家陶藝工作室混了三個月的成績。簡單樸拙的造型,燒得並不十分對稱,也許他會覺得不夠精美……忐忑不安地胡思亂想著,一會兒想突破重圍把禮物交給他,一會兒又想還是把它帶回去的好。這盆栽很有一點重量,就算他收下了,恐怕也會很困擾吧?
「嘿,小不點,妳在這兒等誰呀?」一個頎長的身影走到她面前,擋住了她頭頂一半的陽光。
「學長……」何彩雲驚訝地喊。
「我居然沒收到妳送的花,好讓人傷心啊。」
「我永遠不會送你花,」她衝口而出,「尤其不會送你白玫瑰。」
「老師又給妳出了什麼課題了?正在研究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妳可不要中這本小說的毒太深啊,它一點也不算什麼優良讀物。女的瘋狂癡傻,男的無知無覺。」
她不算太瘋狂癡傻,他也不是完全無知無覺。《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是一個恐怖的愛情故事。至少沈閱明叫得出名字,她是小不點,是小何學妹。多年以後就算在路上偶遇,他也會認得出她是一位校友。
「學長,你說到哪裡去了。我是說每次一到畢業季,花店都會藉機哄抬花價,送花很划不來,所以我送你盆栽,種子是在路邊撿的,盆子是自己燒的,不花一毛錢。」
「不花一毛錢,那真是無價之寶了。來,我看看。」他把帆布袋打開,小心翼翼地把盆栽搬到短牆上,仔細地欣賞。
「你喜歡嗎?不喜歡不要緊,我再去買花來送你。如果真的很貴,塑膠花可不可以?」
「小器學妹。」沈閱明又習慣性地敲著她的頭頂,「我最喜歡的學妹送給我的禮物,我怎麼可能會不喜歡?」
「那就好。可你是真的喜歡嗎?不是客氣話?」她有點不放心,「也不是因為怕收到塑膠花?」
「我從不欺騙弱小動物,妳放心。」他打趣回道,「這三棵樹的造型還真是別緻,我敢說別的地方一定找不到。」他後退了兩尺,像欣賞藝術品一樣端詳著。初生的新葉呈金綠色,泛著亮潤的光澤,其中兩棵枝椏交錯,纏綿有致,另一棵站得直挺挺地冷眼旁觀,像極了一段三角戀情。
何彩雲也有同樣的聯想。「這一點都不是我的錯。」她連忙撇清關係。「它們要長成這個樣子,我也沒辦法。」好無辜呢。
「真是渾然天成啊。」沈閱明又讚美了一句。「而且很重。妳就這樣一路把它從妳的住處提到學校來?妳這麼嬌小,怎麼搬得動?」
嬌小?剛才還說她是弱小動物?唉,從她學會走路之後,就和嬌小這兩個字絕緣了。通常會用的詞是矮壯,班上有什麼粗重的活,同班那些男生從來也不會忘掉她。
跟弱小動物更是沾不上邊……等等!除了這一句,他剛剛還說過什麼?
他最喜歡的學妹?
哦,他的意思一定是最喜歡的學妹之一。
「就算是一頭嬌小的大象,也是很孔武有力的。」
「那妳一定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大象了。我記得以前不是有一群明星叫小象隊嗎?每一個都長得很可愛。」
這--也算是安慰嗎?唉!
「妳別老是對自己沒信心,」他輕聲責備道,「我最喜歡的學妹怎麼可能比人差?」
這一回何彩雲肯定自己沒聽錯。他真的說她是他最喜歡的學妹。可是說不定他對每一個學妹都這麼說……他肯這麼對她說,她應該要很感激了。何況沈閱明並不是到處留情的人,雖說他早有了一個美麗的女朋友,可是大部分的男生是來者不拒的。
沈閱明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她從來沒有看錯他。
「對了,學姐今天怎麼沒來?」她忽然又想到之前的疑問。半是期盼半是擔憂地等著他的答案。
「哦,她一考完期末考就飛到紐約去了,要去遊學三個月,開學之前才會回來。」
她怎麼捨得離開這麼久?何彩雲百思不得其解。特別是在這個時候,男朋友就快去當兵了。「學長怎麼沒跟她去?」
「我要留在學校幫教授整理一本書。」這是實情,也是借口。紐約當然值得一遊,可是他沒興趣陪楚落雁去吃喝玩樂三個月。仔細想想,他和楚落雁之間,似乎找不到什麼共同的興趣。也許就像王大胖所說的,楚落雁是視覺系的美人,像一幅畫,適合在一個距離之外靜靜欣賞。
「原來如此。」她不做任何評論地說了一句,心中卻覺得熱戀中的情侶不當如此。不當如此,又當如何?她哪來的經驗去做這種結論?從來也沒在情人節收到過一朵花,倒是四月一日愚人節時,有人送過她一把路邊摘來的千日紅,俗名叫圓仔花的。她默默地收下,因為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後來那束花還很長壽地在她花瓶裡活了兩個星期。她當然不會沒有風度到去遷怒那束無辜的花。只是,那花若是有知覺,不知會不會認為被拿來和她相提並論是委屈了?
「走吧,一起去吃飯。」
怎麼又是這一句耳熟的話?「學長,你知不知道你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一起去吃飯?我隨時看起來就像沒吃飽的樣子嗎?」她不滿地問道。
「真的嗎?」沈閱明也自覺好笑地咧開了嘴。「不是妳看起來肚子餓,是我一看到妳就覺得肚子餓了,很想去吃東西。」
何彩雲真是哭笑不得。「我的臉長得像大餅嗎?你可別說還是加了芝麻的那種。」她先聲奪人地擋住他的話。
沈閱明居然還真的仔細地端詳了半晌,似乎還沒決定她到底長得像哪種食物。「不像山東大餅,倒比較像剛出爐的大饅頭,又白又嫩!」他邊說著,順勢用手在她面頰上輕刮了下。嗯,他的比喻的確傳神。
「學長!」何彩雲忍不住孩子氣地跺腳,氣惱地鼓著雙頰,頰上他方才碰觸過的地方染上一片輕紅,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別惱了,臉再紅下去就不像大饅頭了,像紅龜粿!」他欲罷不能地繼續作弄。她紅紅的臉蛋看起來真是秀色可餐哪,難怪他會肚子餓。
「哼!你才是菜頭粿,菜頭菜腦!」
「咦?我只聽過土頭土腦,那有什麼菜頭菜腦的?」他好奇地問道。
「你會問這句話,不就是菜頭菜腦了?菜頭不是土裡長出來嗎?這就叫憨得更上一層樓了。」
「蘿蔔有什麼不好?營養便宜又好吃。」他倒是替那可憐的菜頭打抱不平了。
「本來沒什麼不好,因為像了你才不好的啊。」
這……嘿!小何學妹長得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損起人來還真是伶牙俐齒啊。
他投降了,無奈地抓了抓頭髮,「總之,隨便妳要去哪裡吃飯,我請客。」
「真的?」何彩雲不懷好意地瞄他一眼。「聽說一位香港大廚正好來台灣,一客特餐只要兩萬塊,我們去吃吧。」
「好啊好啊!我付不出錢來就把妳留下來洗碗!」
「為什麼是我留下來洗碗?請客的人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