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雲深
幸好沒有。何彩雲是那種走在街上誰也不會回頭看她一眼的女生;當然,他自己也得承認,通常也不會女生轉頭看他的。
至少何彩雲還挺識相的。他的心情不免又活絡了起來。跟她交往一點也不用花錢,擺明了是穩賺不賠的好生意,最低限度不會蝕本。
「對了,楚學姐還在生沈學長的氣嗎?」她漫不經心似地順便一提,像是沒話找話。
「好像和好了吧,常常看到楚落雁來找他。」只要是楚落雁一在校園出現,雖然沒親眼見到,也會聽到風聲。他們這一對也挺奇怪,都是楚落雁來找他。沈閱明倒是解釋過,因為楚落雁的學校地點比較偏遠,要吃要逛都沒什麼好地方。
「喔。」何彩雲應了聲,聽不出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
「對了,我們去哪裡吃午餐?」他興致勃勃地問。好歹是出來約會,當然免不了要大吃一頓。
「去吃歐式自助餐好了。」今天她有大吃一頓的衝動。以前她一向覺得吃自助餐是損人不利己--人人都想把老闆吃垮,順便弄壞自己的腸胃。
正合他意。王大胖爽快地同意了,「好!隔壁街就有一家很不錯的餐廳,我們走過去吧。」
何彩雲跟在他身後走著,他的步伐又大又急,她根本就跟不上;她也不想跟上,一路慢悠悠地走著。路邊成排的洋紫荊正開著花,花色有些黯淡,既不如艷紫荊那般鮮麗,又不像羊蹄甲般總是落盡了葉才開了滿樹的花。淺粉色的花朵半隱在濃密的葉叢中,就算從樹下走過,也不見得有人會留意。
沈閱明會留意。有一回他們一起經過,還沒到開花期,單看到葉片,他就能正確地叫出名字來。她的步伐也比他小得多,但當他們一起走著的時候,他總會慢下腳步,配合她的步伐,一邊欣賞他們經過的每一棵樹,開花或是不開花的。每一棵樹在他眼中都有各自的美麗,樹冠的形狀,或是葉片的色澤,甚至是樹皮奇特的紋路--幾乎讓她懷疑,他是不是森林系的學生。
他不是。她也不相信有哪個森林系的學生會像他那樣多情地談論著每一棵樹。
今天和她約會的人,已經走到前面的路口,才因為紅燈而停下腳步。他回過頭來看她,毫不掩飾不悅地交叉著雙臂,似乎在無聲的責問她慢吞吞的做什麼。
唉!她不該答應和他一起去吃飯的。沒有同伴遠比一個不愉快的同伴強。
綠燈亮了,她加快步伐趕上去,不想待會兒繼續面對一張不耐煩的臉孔,害她吃不下飯。反正路口附近光禿禿的,什麼樹也沒有……
服務生體貼地領著他們到一張可以容納四個人的位子坐下,靠著窗邊有很好的視野。這是一家庭園西餐廳,窗外辟了一座美麗的花園,依著地勢起伏,種滿了非洲鳳仙,小小的水塘邊密生著紫白交錯的馬櫻丹,枝葉垂向水面,掩住了池塘的輪廓,別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韻味。
何彩雲不忙著去拿菜,她先把錢拿出來,連一成的服務費都算得一塊錢不差,放到王大胖面前。「我先把錢給你,你待會幫我付帳。」
王大胖這下子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好歹是他約人家出來的,樣樣都還要她自己付錢。「我請客就好。」他把鈔票連同那一大把零錢推回她前面。
「不用了。你我都是學生,經濟情況差不多,沒道理讓你請客。」她合情合理地解釋。
王大胖只得把錢收下,推來推去實在太難看了。
「我們去拿菜吧。」他說著便站起身。
「你先去好了,你回來了我再去。」何彩雲仍是端坐不動。
說的也是,兩個人同時離開好像不大好。咦?不對!他們兩個誰也沒拿包包,用不著擔心遭小偷呀。
不過美食當前,沒必要計較這種芝麻小事。他很快端回一滿盤的食物。何彩雲驚訝地盯著他的餐盤,一整盤都是肥大的生蠔,別無其它。他是真的太喜歡這種食物,還是趁機補充威而鋼?何彩雲忍不住好笑地猜測。就算他真的「不行」,也沒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昭告世人吧?男人對這種事不是都很謹慎、遮遮掩掩的嗎?
怕自己真的笑出聲來,何彩雲趕緊起身離座。她先在餐檯旁繞了一圈,然後停下來拿了一盤生菜沙拉和一盅海鮮清湯。
王大胖不以為然地瞄了她的盤子一眼。「不會吧?妳來這裡吃這些……草?」雖然餐費是她自付的,他還是覺得很浪費。
「沒必要和自己的健康過不去。」她有點不高興地回了一句。她可沒有評論他的食物,現在他卻來管什麼閒事!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小片蘿蔓生菜放進口中。王大胖也不多話了,他又拿起一隻肥大的生蠔,呼嚕一聲吞下肚去,還一邊發出一陣只有廚師會覺得滿意的怪聲。
何彩雲低垂著頭,免得看到他的吃相,破壞自己的胃口。剛剛那一瞬間,她以為那些蠔到他口中時還是活生生的,那陣怪聲是它們死前的哀號
她很快地吃光那盤沙拉,又喝完那盅海鮮清湯,再度離座。這一回她更慎重地挑選食物,直到遠遠地看到他也離開座位,才趕緊回到自己的位子。
之後,這一頓飯,他們幾乎沒有再同座過。何彩雲總是把時間掌握得剛剛好,免得與他大眼瞪小眼。最後,她覺得吃夠了,便交代了一聲,匆匆離去。
橫豎她已經付過帳。十有八九,她猜想他會一直待到用餐時間結束才走人,這樣才不會浪費嘛。
兩個人都沒有說再見,這一點他們倒是很有默契。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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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校園裡一棵非洲紫葳開了滿滿一樹的花,遠遠望去像是一池藍紫色的湖水,深不可測,讓人陷溺其中。
他並不是故意來看她的。紫葳花的花期不過一兩個月,她每天從樹下走過,總會碰面的吧?
「好久沒看到妳,」他輕聲問道,「最近好嗎?在忙些什麼?」好幾個月沒見,他的語氣顯得生疏。
「在讀歌德的原文詩,浮士德,很難。」詩很難,選擇一點也不難。但梅菲斯特並沒有找上她出售靈魂。
「讀文科真的比較有趣,像我讀商科,整天不是數字就是圖表。還有許多互相矛盾的理論,真是自找麻煩。」他忍不住發了幾句牢騷。
「我猜我討厭歌德的程度,和你討厭亞當斯密的程度不相上下。這就叫做一行怨一行。」她微笑地回答。
沈閱明也笑了。為了準備一份特別難纏的教授指定的報告,他已經關在圖書館裡好幾天,此刻已經到了聽見「經濟」兩個字就要反胃的地步。仔細想想,這兩個字真是典雅得很,偏生深奧難解,各種理論多如牛毛。
「提到浮士德,古諾那部歌劇妳聽過沒?詩很難,唱起來倒是很好聽。」
「有點冷門的歌劇,我手邊有一套黎奇指揮的版本。」
「我的版本和妳的不一樣,是七八年的錄音,多明哥和弗蕾妮演唱的版本。」
「真的?」何彩雲忍不住羨慕地喊了一聲,「那張我一直都找不到。」
「借給妳聽好了,免費,不用限期歸還。」
「不用了。」何彩雲搖頭回絕了,「我最好滿足我所能擁有的,不要去做比較,要不然以後我大概都不會想要去聽我自己那一張了。」
「聽妳說得萬分感慨,真像個小哲學家。」沈閱明取笑了兩句,「妳這麼聰明,喜歡什麼就去爭取,有什麼做不到的?怎麼可以那麼消極。」
你,是我無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的。她在心中暗暗說著。「對了,學長,你明年就要畢業了,有沒有打算繼續念研究所?」沈閱明成績優異,年年拿書卷獎,隨便他要念哪個研究所都是手到擒來。他會繼續念下去吧?她衷心期盼著。那樣他們至少還可同校兩年。
「沒這打算。」他搖搖頭,「我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喜歡唸書,至少不那麼喜歡念商業方面的書。我想早點去當兵,然後進入社會找個我喜歡的工作,實務一定比理論有趣得多。」
「那怎麼可以?!」何彩雲著急地反對,幾乎要哭出來了,「我是說那不是很可惜嗎?你書讀得這麼好!」
「想讀書也不一定要進研究所啊。倒是妳,現在雖然才一年級,還是要早點做打算,最好多去修幾門實用的課程。文科可不大容易找工作,畢業後最好繼續讀研究所,妳長得這麼天真可愛,我真擔心妳太早出去做事,會讓人欺負哩!」小何這幾個月來似乎又長高了點,個子仍是小巧玲瓏,留著清湯掛面的短髮,看起來仍是十來歲的少女模樣,一點也不像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