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雲深
有點想回家了。若是她悄悄地走開,也不會有人注意的。反正她人也見到了,又陪他說了那麼些話,也該心滿意足了。沈閱明說要拿蛋糕過來,可能只是隨口說說;今晚他算是男主人,哪能只顧著招呼她呢?
她站起身,打算往門口走去。
「妳要回去了嗎?至少把蛋糕吃完吧。」一道低沉悅耳、她今晚已經聽得很熟悉的聲音阻止了她。
何彩雲只好再度回到沙發上坐好。他記得呢!心裡覺得每和他多說一句話都是自己賺到了。唉,可惜,楚落雁一年只過一次生日。
吃完了蛋糕,還是不得不起身告辭。她沒有直接向女主人道別,她那兒可還熱鬧著,她是擠不進去的,跟沈閱明交代一聲也就是了。
沈閱明也沒挽留她,別人似乎都是結伴來的,小學妹自己一個人,還是別留得太晚。他走到楚落雁身邊,低頭跟她說了幾句,便跟著何彩雲身後往大門走。
「學長也要走了?」何彩雲看了一眼腕表,訝異地問。
「是啊,還得去趕火車回學校。」
「喔。」她簡單地應了聲。一日之間南北奔波,當人家的男朋友的確辛苦。可是有了楚落雁那樣的女朋友,所有的男人都會甘之如飴吧?
「妳走路來的嗎?」
「是啊,我家走兩條街就到了。」
「那我順便送妳回去好了。」
何彩雲受寵若驚,「不,不用了!我家和火車站不順路。」
「多走幾步路沒關係的,我答應過落雁會把妳平安送回家。」
原來是楚落雁的意思,沒想到她對自己這麼體貼周到。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大門,穿過精緻的花園,步上馬路。
夜晚的住宅區十分寧靜,不見人跡。兩人的足音顯得格外清晰。一輪滿月高掛在東方的高空,清朗的天色萬里無雲。
「今晚的月色很美,正好適合散步。」
何彩雲也仰頭看了一眼圓月,心中頗有同感。只是,走在他身邊的人,似乎不該是她。
「學長也常常和學姐在月光下漫步?好浪漫啊。」
「不,她比較喜歡彩色的霓虹燈。」霓虹燈下的各家精品店。這句話並無任何褒貶之意。楚落雁雖是他的女朋友,不過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沒有人有權將自己的喜好強加在別人身上。
鮮艷的霓虹燈當然比那清冷的月光來得引人注意,何彩雲也同意。
兩個談不上熟識的人沐浴在月光中,相差懸殊的兩道影子在身後跟隨著。長短差距頗大的步伐漸漸趨於一致,和諧的足聲踩在柏油馬路上有一種天然的旋律。不久之後加入一組悅耳的口哨聲,在靜夜中迴盪。
何彩雲安安靜靜地聽著。綠袖子,野玫瑰,菩提樹。每一首曲子都是她熟悉的。到了巷子口,該轉彎了,她仍是慢慢地向前走去。一轉彎就到她家門口了,會來不及聽完舒伯特的搖籃曲。
「咦!是不是走錯路了?」沈閱明吹出最後一個音符後才問道。
何彩雲想起他還要趕火車的,有點愧疚地說道:「剛剛就該轉彎了,我沒注意到,學長搭幾點的車?」
沈閱明不在意地答道:「不急的,就算錯過這一班,改搭下一班車就好了。」他此刻一點也不想走出幽靜的巷道,回到嘈雜的大馬路,把自己塞進那令人窒息的車廂中。
何彩雲一聽,也安了心,覺得他說的並不是客氣話。「那我們還有時間到前面的公園坐一下嗎?學長的口哨吹得真好聽,我可以點歌嗎?」
沈閱明微笑地點點頭,「小何學妹,妳是不是發現自己有個很愛現的學長?待會兒可不要點首我不會的曲子,害我出醜啊。」
「你不會的曲子,我恐怕也點不出來。學長會吹口哨,那應該也會唱吧?」她心裡是肯是的。他的聲音醇厚,肺活量又足,肯定唱得極好。
「我若是說自己不會唱,豈不就是承認自己只會胡吹了?」他玩笑地反問道。
「當然不是胡吹啦,好聽得像是天籟。」她誇張地讚美道。
「多謝抬舉。我只好說妳對天籟的標準訂得可真低。」
何彩雲有點同意他的說法。今夜之後,她對他再也不可能有客觀的評斷。之前她從沒聽誰說過,他既會打球又會唱歌。
「你會常常和學姐去KTV唱歌嗎?」她好奇地問道。
「她常常和其他的朋友一起去。不過,妳別不信,我從沒去過KTV,是個標準的土包子。」
「我也沒去過啊!」何彩雲笑道,「土包子不止你一個。學姐不會抱怨嗎?你有這麼好的嗓子,不去KTV大大秀一下,豈不可惜?」
「她從沒聽過我唱,根本不知我唱得如何,有什麼好秀的?」
何彩雲有點奇怪。善唱的人總是愛唱,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哪有故意隱藏自己優點的道理?
沈閱明見她疑惑的眼神,繼續說道:「妳瞧,我總不能跑到她眼前跟她說,來,妳坐好,我唱歌給妳聽吧!唱歌也是需要看心情的。我是標準的眾樂樂不如獨樂樂。」
何彩雲有些失望。他連在女朋友面前都不唱了,怎麼還會唱給她聽?可是他剛剛明明答應過了……「學長,三人才叫眾,這裡只有兩個,不算違反你的標準吧?」她期盼地說道。
「我沒說不唱啊!」他瞄了一眼她希冀的小臉,好笑地說道:「不過待會兒可別把耳朵塞起來。」
「怎麼可能!就算是聽見鴨子叫,我至少也會喊三次安可的,你放心。」
「鴨子叫?妳的標準果然低得不可思議。好吧,妳想聽哪首曲子?」
何彩雲低頭想了一下,「菩提樹?」這首曲子他方才吹過了,旋律節奏都絲毫不差,想必是他十分熟悉的。
小公園的外圍正好種了一排菩提樹,婆娑的枝葉在月光下隨風輕舞,葉面閃著微光,當然是比密室中的小螢幕更適合的場景。
兩人並肩在長條椅上坐下。初秋的微風將幾片枯葉吹離枝頭,飄落在椅面上,灰塵肯定也是不少的。兩人誰都不在意。這樣美好的夜,誰還會去在意灰塵呢?
他伸長腿,雙手環胸,安適地閉著眼,輕輕吐出前兩句,歌聲融入寧靜的夜色--
「AmBrunnenvordemTore
DastehteinLindenbaum
IchtraumtinseinemSchatten
SomanchensuBenTraum
IchschnittinseineRinde
SomanchesliebeWort
EszoginFreudundLeide
Zuihmmichimmerfort
……」
何彩雲也閉著眼,沈醉地聆聽著,已經不在乎是偏見還是客觀。他的歌聲真美得不可思議,而且只屬於她,連楚落雁都沒聽過,這讓她格外有一種擁有他某一部分的快樂。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
他也不會忘記的。雖然多半是因為,今天是他女朋友的生日。
一曲既罷,他意猶未盡地又唱了兩首搖籃曲,覺得自己從沒唱得這麼好過。今晚他的聲音狀況極佳,又有清風明月相伴,再加上一位知情識趣的同伴。她當然是愛聽的,他志得意滿地想著,雖然沒有聽見掌聲。
「學妹,妳的安可呢?我真唱得比鴨子還難聽嗎?」
何彩雲只是忘情地凝視著他,說不出話來。
「喂,我唱搖籃曲,可不是要哄妳睡覺的。好學妹,醒醒吧!」他含笑說道。她臉上全然是沉醉的表情,這比任何讚美的話更得他心。
她還能說什麼?忍不住怨怪地瞪他一眼。這人分明是她命中的魔星。今晚她來參加楚落雁的生日宴會並不是為了看到這樣一個他。為什麼他不肯安分地停留在偶像的地位就好?有一張俊美的臉孔,在球場上奔馳的片刻間意氣風發、無所畏懼。
她只要擁有一張剪報就滿足了。他應該是那樣的啊!說兩句話就帶上一個機車芭樂的,故作有趣的滿口粉絲粉腸,反正就是非要表明他不屑去學那三十七個國語注音,把ㄏㄈ分得太清楚就落伍了。
他為什麼不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運動員?
「你學過德語?」她惱怒地問,「還會唱德國民謠?」
「有空時,我常會去德文課旁聽。」沈閱明奇怪地看她一眼,她語氣中的不悅清晰可辨。「怎麼啦?這得罪妳了嗎?妳特別討厭德國人?妳知道的吧,不是每個德國人都是希特勒。」
我沒有討厭德國,她在心中答道,但是我討厭你。像你這種男生,既然有了女朋友,就該把自己藏起來,怎麼好到處招蜂引蝶、讓人意亂情迷?
「你的德語唱得滿像那麼一回事的。」她猶自不甘心地讚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