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雲深
序曲
之前,她從沒喜歡過籃球。
事實上,籃球曾經是她的夢魘。念國中時,體育課考半場運球上籃,曾讓她作了三天的惡夢。
夢見了整節體育課,她怎樣也無法把球投進比針眼還小的籃框;老師和同學站在一旁,你三n我一語地嘲笑她笨拙的動作和矮墩墩的身材。營養過剩的籃球架愈長愈高,直向發展。
同樣營養過剩的她,愈長愈胖,橫向發展。
現在,她念高中了,體育課不考籃球,她再也用不著看到那顆大而無當、到處亂滾亂飛、老愛嘲笑人的笨球。
高一的新鮮人心滿意足地橫過操場,步履悠閒,還沒意識到不遠處傳來的各種噪音--
球打板的聲音、球鞋急促地踩在地面上的聲音,還有一陣陣莫名其妙粗嘎的吶喊。
她心不在焉地抬頭,微皺著眉,發現自己就站在籃球場外,看台上零零落落的坐著幾個人。秋天的黃昏,一輪金紅的夕陽懸在學校圍牆的上端,光燦燦地照著球場上一群糾纏得難分難解的大個子。
一名矮小的球員突然從長人陣中躍起,跳得比誰都高,從無數巨掌的包圍中,精準地把球送進籃框。他凌亂的黑髮因為汗水和陽光愈發明亮,雙足一落地,他轉身便往後場跑,靈活的腳步以一種幾乎足不點地的優美節奏,輕巧地奔過大半個球場。
她沒聽見看台上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只是呆呆地瞧著他。
直到多年後,她始終不曾忘記這一刻。這一學年,在下學期結束前,她沒有錯過籃球隊的任何一場比賽。不論是正式的,或只是練習賽。
原先,她不過是去倒垃圾。
第一章
誰都會說楚落雁是個美麗的女孩。
美麗又有內涵。
她的書包裡總是擺著一本《泰戈爾詩集》,或者是《草葉集》,偶爾會換成《狄金遜詩選》。後來和其他同學一式的書包換成了古奇,又換成香奈兒,包包中仍是固定的三選一。
清晨的微風拂動她及肩的秀髮,她步履徐緩,一如訓練有素的模特兒。從她家中到公車站牌,還有一大段距離,她一路享受著眾人的注目,慢悠悠地走向公車站。站牌旁邊老早等著幾張熟悉的臉孔,她叫不出名字,同校或是非同校的男生都有,其中有好幾個向她自我介紹過,甚至寫過情書,但她仍是沒記住任何一個名字。
事實上她也沒必要記住。她不是個愛招蜂引蝶的女孩,那些熟悉或是陌生的男孩愛慕的眼光,可從來進不了她的心。
她的心中從幾個月以前就有人進駐。他呀……
唇邊忍不住綻出一朵微笑,讓她原本略微冷淡的麗容愈發嬌艷,週遭的男男女女看得目不轉睛。
大部分是男孩子。在這個站牌等車的女孩似乎一天比一天少。
不過今天倒是來了一張陌生臉孔。
說是陌生,也不算太陌生。楚落雁隱隱約約有個印象,這位二年級的學妹往常都是在下一站上車的。心中有點奇怪,這兩站之間的距離滿遠的。
女孩似乎也留意到她的注目,和善地微笑點頭。「早。」
「早!」楚落雁也親切地打招呼,對這位學妹十分有好感。說實話,她平常不大有機會碰到會主動對她友善的女生。這也怪不得她們,她有點得意地想。
「學姐等很久了嗎?公車好像脫班了。」女孩滿有興致地攀談起來。
「也還好,車子應該快來了。」楚落雁看了一眼她的制服,「妳是二年三班的?」
「是啊,二年三班何彩雲。」她挺爽快地自我介紹。
何彩雲?名字倒是見過的,是位百名榜內前幾位的人物。搞不懂有些做父母的是怎麼回事,竟給女兒這樣一個俗之又俗的名字。不過她好像也不適合別的名字。像這種市場上一抓一大把的女孩子,名字取得別緻,反倒惹人訕笑。
唉呀,說何彩雲是那種一抓一大把的女孩子也不大對。楚落雁有點懷疑,有幾個男孩是可以一把把她抓起來的?除非像沈閱明那種高壯結實的運動員身材,不然一般瘦瘦弱弱的高中生,體重恐怕都還差她一大截。
和她一樣的綠衣黑裙,毫無式樣可言。上衣故意弄得鬆鬆垮垮,看不出她猜想原來就不存在的腰身;裙長過膝,兩截小腿肥白滑嫩,擺到肉攤上,肯定教所有的老饕垂涎,但長在女孩子身上,就慘不忍睹了;一頭短髮整整齊齊,像是用直尺量過才下刀去剪的,十分古板。五官還算清秀,各安其位。雙眼明亮有神,看來不是不聰明的,可惜不夠大。總之,就是一副很會唸書的書獃樣。
女孩子長成這樣,不會唸書還能怎麼辦?
楚落雁頗為同情地從頭到腳掃了她幾眼。她們兩人年齡相近,可是何彩雲實在完全構不上成為對手的條件。說實話,她是連一點邊都沾不上。
「我印象中,妳好像都是在下一站才上車的,今天怎麼跑到這邊搭?」楚落雁熱心地問著。這個女孩,她看了就喜歡。
「我是想,到前一站搭比較有位子。」何彩雲瞄了眼那群呆頭鵝,「沒想到這一站有這麼多男同學上車。」
「放心,他們不會和女生搶座位的。」楚落雁從來不用擔心座位的問題,多的是搶著要讓座給她的男生。
何彩雲很有自知之明,「他們不會跟妳搶,可不會跟我客氣啊,學姐。」她坦率地答道。
「就算要搶,妳也用不著擔心搶不過他們。」楚落雁意有所指地瞄了她的身材一眼。坦克車哪會擋不了小汽車?
雖然聽懂了她的意思,何彩雲並不生氣,「我噸位是夠的,可是速度太慢。」
她的用詞讓楚落雁十分訝異。噸位?是在形容航空母艦嗎?這位學妹說話真是有趣。
「沒關係的,等一下我會幫妳留個位子。」她慷慨地說道。憑她楚落雁,就算要空出車上一半的座位,也不會辦不到的,只要車中男女的比例不大離譜。
「謝謝學姐。對了,學姐,我記得妳住在林森路,到公車站好像也不怎麼近,是不是?」座位有了著落,她開始閒話家常。
「妳認識我,連我住哪兒都知道?」話是這麼問,楚落雁也不大驚訝。不只是校內,只要是聯誼過的學校,少有不識得她的,她的地址電話尤其熱門。
「當然啦!」何彩雲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妳是旭日高中的校花,上至校長,下至工友,大概沒有人不認識妳。」
話中毫不吝惜的讚美之意,讓楚落雁笑得如春花初放。來自異性的欣賞,她是聽慣了的;同性真心的讚美,卻是絕無僅有。「太誇張了吧?什麼校花!都是幾個好事之徒,隨便起哄的。」得意之餘,她仍是謙虛了兩句。
「學姐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這是大家公認的。旭日之花,芳名遠播,學姐當之無愧。」
「妳真是會說話。我……唉,車子來了!」可惜,好聽話真是不嫌多。「我一定會幫妳找個位子的。」
何彩雲只微微一笑,靈活地跟在她後面上了公車。幸好座位還夠,用不著楚落雁的好意,否則會招來多少白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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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在每一個上學的日子,楚落雁幾乎都會在公車站碰到何彩雲。
兩人都到得早,差不多總會有十來分鐘的時間閒聊。何彩雲對她的每一件事都很有興趣。一開始她還以為這位學妹是位同志,看看又不像。她是知道自己有男朋友的,而且還是何彩雲也應該認識的剛畢業學長,沈閱明也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後來她卸下了所有的戒心,她相信自己在何彩雲眼中看到的是純粹的好奇。
說實話,就算自己是同志,她也絕對不可能看上何彩雲的。何彩雲是那種對男男女女絲毫沒有任何吸引力的平凡人物,不是屬於自己這個層次的。
不過,是一個很好的背景。楚落雁十分明白美麗是需要比較的。在這方面,何彩雲當然是一個十分稱職的角色。
何彩雲也是一個很好的聽眾,總是知道她想要說些什麼,而適時的提出一個簡單的問題,好讓她能夠詳盡地回答。
這個朋友有很多好處,看得到的壞處倒是沒有。楚落雁的生活範圍中稱得上是朋友的同性本就少得可憐,除了小學時和男生還是楚河漢界時代所交的幾位死黨之外,女孩子向來是不大可能會喜歡她的。
「何彩雲,下個禮拜我過生日,在自己家裡辦個小小的生日宴會,妳要不要來參加?」
楚落雁的生日!何彩雲興奮地想著:連她這個無關緊要的學妹都請了,想必她其他的好友,不論男男女女都會到場。「我當然會去,謝謝學姐的邀請!」
瞧她那副高興的樣子,楚落雁有些輕蔑又覺得好笑。大概是很少會有人邀請她去參加宴會的吧。「妳知道我家的詳細地址吧?就下個禮拜六晚上七點,可別遲到啊。」其實就算遲到也沒什麼要緊,反正也沒誰會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