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陳毓華
「我養得起的。」因為她還有童飛。
「或許是,不過,你有沒有替他們的將來做打算?你想像野狗一樣將他們養大,接著步上只為三餐汲汲營營的人生,就這樣?對他們公平嗎?」
可佟的眼慢慢瞠大。「我……還沒想到這麼遠。」舉起的箸子握在手心,她瞪著眼前的飯碗發怔。
「許多事不是只有熱情就能成事,你應該考慮替他們找個適合他們的家庭,有完善的照顧他們才會有前程,這不也是你當初帶他們回來的初衷?」
這麼重要的事,她真的壓根沒列入養他們的考慮中,一語驚醒夢中人——
可是,一想到要跟歐陽他們分開,區可佟什麼胃口都沒有了,她眼圈發紅,一碗白飯讓她攪來攪去幾不成形。
她很努力地供孩子們衣食無虞,努力地做好一切……就是沒有替他們考慮到將來。
「呀!」戚寧遠望著她一向頑皮愛笑的大眼蒙上了塵霧,自顧自地發起愁來。
他不過順口提及供她參考的意見,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唉!唉!唉!」悶悶不樂的她令他不悅起來。
「本姑娘正在想事情,你不能安靜一下嗎?」唉!唉!唉!她又不是沒名沒姓的,叫魂啊!她苦思不得,還來找她囉嗦,真是!
「你嫌我嘮叨?」戚寧遠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有被人嫌惡的一天,他想笑,又想哭。
想哭?想笑?都因為她嗎?她在不知不覺中居然開始影響了他的情緒……該死的他居然到現在才發現,遲鈍的戚寧遠啊戚寧遠!
還有,曾幾何時,他們之間的隔閡——那一臂之距的約定消失了。現在的她據桌與他同坐,而平時,更不止這樣的距離。
他從來不曾打破的慣例,一點一滴被顛覆了!
難道他要的,就是她給的家的氣氛?不!他不會為誰改變他早已認定的生活方式,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
「本來就是。」她索性站起來收拾碗筷。心裡頭擱了一件事,說什麼她也吃不下。
「坐下。」戚寧遠好不容易才心理建設完畢,看見她的動作,忍不住又有氣。
咦?她重新抬頭,迎上他向來懶得睜開、此刻卻尖銳有神的飛鳳眼。
老實說,他的眼睛真漂亮。
「沒有把早膳用完,你想去哪裡?」瘦不拉嘰的人就該認分多進餐食,她居然想跳過這一餐,他不答應。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思考,少吃一頓無所謂。」什麼時候他管到她頭上來了,他不是該什麼都漠不關心嗎?
「我要你吃,你就吃。」他詭譎地提高嗓門。她吃不吃飯跟他沒有關係吧?可是,她肯定正煩惱著他剛才的一番話,而且很用力地在思索解決的辦法,死心眼的娃娃臉!
「你不能小聲點啊,寶寶還在睡覺。」可佟小心瞄向船艙,惡狠狠地警告他。
「扯高嗓門的人是你,別隨便栽贓。」戚寧遠果然立即降低嗓門。
「是你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教我分心,誰有空管嗓門大不大?」這害她患得患失的傢伙,可惡地耍得她團團轉!
「吃飯吧!要罵人可是很費氣力的。」他唇邊的笑意不斷湧現。她的精神恢復了?會反擊罵人了喲!
他的笑靨使得可佟差點沒了心跳。
他面無表情的時候,略帶陰沉的氣質有股樸拙的個性美,她從沒敢奢望看見他的笑容。他這一露齒,簡直華麗無比,害她癡迷的心更沉淪了……
石桑桑進門,與有榮焉地也捕捉到戚寧遠百年難得一見的笑臉。為此,她怔忡了半晌,連皮毛大衣上的飛雪都忘記要撣乾淨。
「你來了,快進來!」戚寧遠首先發現石桑桑的到來。
她的主人居然會主動招呼她……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雖然慌亂,不傀飽經歷練,她還是在一瞬間恢復自若的神態,轉而注意到白衣素裙的區可佟。
乾淨瑩透的氣質,甜孜孜的純真,玲瓏的身材,淘氣的笑容,一個如陽光般燦爛的女孩。而且,她看起來和她的主人十分相配……相配?她怎麼會有這種荒唐的想法?這一定是錯覺,對!錯覺而已。不動聲色地去掉腦海突來的衝擊,她維持不變的自若。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區可佟還是順勢收走了桌上的東西。看來,他們有話要談。
「沒想到您的船上有人。」獨來獨往的戚寧遠不會邀任何女子上他的船,這艘船是他的聖地。
「嗯。例行報告呢?」對眼前美麗非凡的女人,他從無遐想,唯一的接觸全是因為公務。
石桑桑是他經營珠寶事業最得力的助手,不管設計、買賣,還是競爭,她都不假旁人的手,以女子獨特的纖細和敏銳替自己創造出一片驚人的天地來,就連京城的飾品設計師也必須移樽就教於她。
他信任她,讓她大權在握。放手的結果,他讓自己找到愜意的生活方式,也培育出優秀的女商人。
各得其所,妙不可言!
「這是半年結算的全部財務狀況。」她也不寒暄,就事論事地遞上該交的東西,靜候一旁。
戚寧遠不過大致翻閱,又將原物還給石桑桑。
「我信任你。」
「戚大哥!」石桑桑不贊同地輕喊。
「這是家傳事業,依我飄泊的性子恐怕早就守不住,你才是作主的人,一切你決定了就算。」偌早之前他已經做過同樣的聲明,但石桑桑仍是堅持半年要他查帳一次,否則以走人為要脅。
「我說過的話不管多少年依然生效。」也只有她自己才知曉在這樣的要求下,存著私心的她是那麼渴望能不著痕跡地見他一面。
一直以來,她把自己似有若無的情絲藏得很好,他們的平衡也維持在該有的定位裡,她很滿足這樣不即不離的關係。
其實是自欺欺人的心態作祟,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一個不想愛人也不愛任何人的男人,不會屬於任何一個女子。
那是她安心的理由,如今……她堅硬如石的心居然被動搖了。
「半載不見,你還是頑固得教人頭疼。」才說著,他已然開始翻閱帳冊。
「我……」石桑桑還想說些什麼,卻不再見戚寧遠抬起頭。她悠悠長歎。就是這樣,他看不見她傾慕渴望的眼光,從來都沒有。簡單的對話,冗長的岑寂,然後,一切又回歸原點。
他的心是什麼做的?她痛苦極了——
「歇會兒,喝杯茶。」打門簾出來,無可避免的,石桑桑哀怨的目光一絲不漏地落入可佟不經意的眼中。
「謝謝。」石桑桑的聲音沒什麼熱度。
「我叫可佟,你呢?」除了孩子們,她也很想要一個同樣是女孩的朋友。
「石——桑桑。」她愣了下,像敷衍什麼,給了個短暫無溫情的答覆。
石桑桑散發出來的冷淡那麼明顯,或許只差沒請她走開,不要妨礙兩人相處而已。
石桑桑之心昭然若揭,再單純如區可佟也明白了。
「我不耽誤你們談公事。」那個她一無所知的世界,的確沒有她涉足的餘地。
回房抱出依舊甜睡的寶寶,她準備出門。
行經起居室時,沒有人抬頭看她一眼。一個專心在公牘上,另一雙眼所繫的是心之所寄,所以,活該沒人理她啊!可佟衣袂飄飄地走出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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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戰之罪!雖然不清楚石桑桑的真實身份,但是,一目瞭然,她知道自己被人家當成敵人了。躑躅在空蕩的碼頭,可佟自嘲地想。
她從來都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此刻,卻怎麼也無法讓心情愉快起來。
「寶寶,我該怎麼辦?」問天問地,天地無語,誰來告訴她心中快逼瘋人的痛是怎麼來的,誰啊?
「呀唔。」這是寶寶給她的回答。
「我一定是腦袋出了問題,竟然問你。煩惱無濟於事,咱們還是去辦正事吧!」他們走的是水路,魚肉靠著戚寧遠高超的能力要吃多少都不成問題,蔬菜瓜果可就必須仰賴城鎮的市場供應,當然,採買的責任也是落在她頭上。
雖然沒知會戚寧遠她的去處,他,應該會知道才是。
雪停了,原來躲藏取暖的人見天晴又紛紛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不幹活哪來飯吃,這是小人物的無奈,卻也是不爭的天理。
京畿重鎮,只要能說得出名堂的玩意兒無不應有盡有,「鐵琴藏劍樓」的匾額便富麗堂皇地掛在人潮最多的街坊上。
區可佟打消去意,走進名稱鏗鏘有力,卻是藏書苑的書店店門。
沒有人來打擾或招呼她,於是她盡情隨意地瀏覽滿坑滿谷的書籍畫冊。幾大部分的書都標著紙張類別,竹紙、白棉紙、桃花紙、太史紙、抄本紙等等,琳琅滿目,讓區可佟根本無從下手。
「需要幫忙嗎?」不知何時,一個面貌端正的布衣男人和氣地過來招呼她。
「我想我需要一些適合小朋友的書籍。」歐陽也到了該識字的年紀,難得有進京的機會,她應該替他買些習字本或簡易的圖書範本,免得他將來大字不識一個,庸碌以終。「如果有三字經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