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樂風
「沒人住。」白衣推開門扉。「不過堡主每天清晨都會在這裡消磨一個時辰左右。」
「石鹹?他在這裡做什麼?」
「你看看就知道了。」他伸手示意她進屋。
醒兒探看室內。這裡該是廚房吧,牆上嵌著爐灶,角落堆著木柴,櫃上放鍋碗瓢盆,只是……中央那個巨型圓石磨是做什麼用的?
「那個是石磨。」白衣輕聲道。
「我知道。」在電視上看過那東西;石磨很重的,必須用盞全身的力量才能推它轉動。
「磨豆漿需要的用具。」他接著道。
豆漿?醒兒怔了怔。
「每天天未亮,堡主就在此將浸了一夜的黃豆加水磨成漿,去漬後,升火煮沸加糖,再裝成碗,由青青端到客居。」
「給我喝?」醒兒接著道,腳步顛躓,搖晃地靠向牆壁。她每天喝的新鮮豆漿都是石鹹親手做的,這怎麼可能?他是堡主,身份尊貴,親手為她磨豆漿?他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做?
白衣又道:「除了姑娘,石家堡並沒有人喜歡喝豆漿;而我向來不用早膳,老刀他們是習慣喝山下買回來的米漿,堡裡的僕傭則吃粥度日。」
石鹹磨豆,是他嗎?在這裡為她推磨?想像石鹹在屋中為她忙碌的身影,醒兒不禁淚眼滂沱……
「所以……」醒兒顫聱道:「這棟屋子是為我建的?石磨是為我買的?石鹹在這……他天天推磨,為我制豆漿,只為我?」她迫切地問,渴求答案。
白衣沉重地點頭。
「天啊!」醒兒承受不住內心的激動,一跤坐倒。情褚如海浪般一波波擊在心上,一時間,她分不清心中是喜、是悲、是感動、是高興……只覺百感交集,攪得她喉頭哽咽,語不成聲。
「他……為了什麼……」
「我會給你答案的,再跟我去一個地方。」
他們手持火把,走過長長的地下階梯,來至一間掛滿圖畫、白紗輕懸的秘室。
「你帶我到這裡來做什麼?」醒兒情緒尚未平復,語調猶帶哭音。
「進去看看。」
她依言跨入室內,走到一幅圖像前,就著火光觀看圖上畫作。一看之下,她呆住了。圖上畫的人是她龍醒兒!她一張張看過去,心中震驚得筆墨難以形容。
「是我!」她激動地喊道:「這裡每一張圖都是畫我。」
「對,都是畫你。」白衣輕聲道。
醒兒環顧四周。畫中女孩形態不一,有坐、有站、或笑、或哭,但是主角都是她;而且畫得極是傳神,畫者完全捕捉了她的神韻。丹青妙筆,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宛若真人。老天!「誰?這是誰畫的?」
白衣沒有答話,僅用一雙澄澈似水的眼眸看她。
她咬咬唇,心下雪亮。「是他!」她喊出聲:「是石鹹!」
圖畫是最好的證明。她眼望畫板,淚盈於睫。這幅畫她趴在溪邊戲水,另一幅畫她蕩鞦韆時的歡容……這裡每幅畫都描繪她和石鹹相處的情景,他用神來之筆刻畫出她的一顰一笑。
「為什麼?為什麼?你告訴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迭聲地問。
「你還不明白嗎?因為他愛你。」白衣看著高燒的燭火,說出震撼性的話。
「愛?」醒兒身軀一緊,突然猛烈地搖頭。「我不信,你騙我!如果他愛我,那天在書房他為什麼要那麼冷淡?為什麼要避而不見……他好可惡,惹我這麼傷心,你說他愛我?笑話,我不信。」
白衣靜靜站著,任她發洩情緒,不置一詞。
可是能不相信嗎?石鹹待她的好,若說不是為了愛,那是為了什麼?「我……我要怎麼相信……他真的很可惡,一直躲著我是什麼意思?好可惡!……你要給我答案,你說,這是為什麼?愛我為什麼又要傷我?你說,為什麼?」她哭道。
白衣輕歎一聲。「因為他深知你終有一天會離去,他怕你為難,所以不敢表白心跡。」
「為何傷我?」
「他是故意的。因為他知道你有多想念家人,有多渴望回家,因此不想用愛來絆住你。他忍痛割愛,封你冷淡,避而不見,就是希望讓你走得無牽無掛。」
真的嗎?愛她,所以放她高飛?對她冶淡、躲著她,這一切是為了她好?真的嗎?醒兒驚疑不定,同時有一股酸楚的甜蜜在心頭滋長。
「你不相信嗎?」白衣幽幽問道:「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吧。若不是愛著你,怎麼會為你付出這麼多?」
是啊,石鹹待她極好,她一直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愛啊!
醒兒悠悠欺息。傻啊!龍醒兒,你早該知道的。如果不是因為愛,怎麼能令一個男人無條件收容、傾心相待呢?她眼光看向圖上人兒。那是一枝深情的筆描繪出來的動人圖畫,再不懂畫的人也看得出畫者對童中人的重視。唉,怎能不相信呢?沒有濃情熾愛,如何畫出如此深情的圖畫?
白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堡主善繪丹青,將姑娘的一舉一動勾勒得十分傅神;由畫中更可見他對你的用心。」
當然看得出。他觀察入微,將她畫得好像。他是用了多少時間觀察她?用了多少心思畫下她?他用怎樣的心情繪畫?她能不信他的愛嗎?
「堡主深愛你,愛得深刻又濃烈,卻始終懷著一份近君情怯的無奈,不敢表達心跡。他要你走得瀟灑,所以才忍心傷害你。」白衣輕聲歎息。「我相信他傷了你,自己也不好過。」
「是長痛不如短痛的想法,讓他態度丕變。」醒兒肯定地接口。
「是了,但苦了自己。慧劍斷情絲,話說來簡單,但要真正去做,卻需要非凡的毅力。」
醒兒深深吸氣,極力平復情緒。這半天來的衝擊像是巨浪般,打得她心情翻覆,險些溺毖。她抬起頭看著那幅「鞦韆圖」,畫裡的她笑得快樂又無憂,是石鹹帶給她的。龍醒兒啊,你怎能不信這海深般的真情?又怎能拒絕?!
「你還有什麼事要告訴我的嗎?」她問白衣。
「只有一件事——」白衣慢吞吞地說:「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沒關係。」醒兒緩緩回頭,被淚水洗得明亮的眼眸中閃著無比的堅定。「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留在這個世界,她要永遠留在石鹹身邊,用一生回報他的海樣真情。
看著她,白衣輕輕揚起一抹笑,他已經成功地系牽這條姻緣線……
第十章
夜深了。
石鹹拖著疲累的身軀,一步步走向秘室,他要把手上剛完成的圖畫掛上去。
他已經為醒兒畫過二十七幅畫像了,這是第二十八幅,也是畫最久的一幅,足足花了三天才畫完。這幅圖畫得好辛苦,每一筆落下部是沉重又無奈。好幾次他差顛握不牢畫筆,發覺自己拿筆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天啊,他一點也不想畫完這幅圖,這最後一幅代表分離的圖。
他攤開畫卷,圖中美人含怨怒視他——這是醒兒六天前,在書房忿忿而去的表情。他苦笑一聲,一直以來,最愛的是她笑時無憂的歡容,料想不到最後留下的竟是她恚然不悅的愁顏;而這愁顏,是他造成的。
「對不起,龍兒……」石鹹對著圖畫,低聲傾訴:「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對你冷淡,不是有意避而不見,我是……」是害怕啊。
分離在即,他怕他管不住自己的行動,會強行留下她——留住翩翩飛舞的彩蝶,這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當也受下了永別的痛苦,他是怯懦的,不能忍受目送她離去。
所以,他逃了,躲著不見她,寧願面對巧笑倩兮的畫中人,活在虛幻不實的夢境中。夢裡的他,有彩蝶相伴,一生別無所求。
石成心一縮,急忙吸氣穩定自己。這正是你要的,讓她恨你、忘了你,這樣她才能走得無礙,去得從容。他拚命告訴自己,手指不自覺握緊書卷,心也緊縮著。
讓自己深愛的人恨自己,這感覺……好苦、好澀、好難下嚥。
好半響——
錐心刺骨的哀痛終於趨於和緩,石鹹深深吸氣,捲好書卷,重舉步前行。
痛會沉澱、苦會嚥下、棉密的相思之情,一個人受就夠了。愛好自由的蝶兒,讓她自由地飛吧。石鹹忖道,腳步未停,轉身間已走到秘室門前。
有人!他警覺到室內有另一個人的呼吸。是宵小之輩嗎?聽見這人粗重的喘息,心想功力也太弱了,竟敢闖入石家堡禁地,該死!石鹹泠笑,將書卷插在腰隙,無聲無息地來到這人身旁,驀然伸手扣住他的肩頭。
「哎喲!」
這聲痛呼太熟悉了,石鹹愕然縮手驚喊:「龍兒?!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對啦,是我龍兒,我在這裡等你。」她嘟著嘴,甩甩手臂。「搞什麼?你抓得我痛死了。」
他蹙緊濃眉,再次將手按上她的肩。這回醒兒沒有感覺任何痛楚,反倒覺得有股熱氣由他的手傳到肩上,舒散了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