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文 / 秋風秋雨秋文章
驚蟄過後,春天的中午,陽光明媚,田野的油菜被濃烈的日光一照,分外地賣力開花,急切的宛如待嫁的姑娘,把花香隨風四處地飄散。宋大寶值日,站在學校的操場上,聞著這濃烈的香味,熏熏欲醉。
操場上,頑皮的小學生正在用嫩草兒釣小洞裡的小蟲,那小蟲不知好歹,如此地貪吃,柔軟雪白的身軀直咬住草兒不放,一釣一個准。大寶看了好玩,心想:這蟲如此呆笨,怎這樣禁不住誘惑?這不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嗎?
校長張大土把頭伸出窗外,一隻手高高地揚著,扯著公雞嗓子喊他去接電話。大寶飛奔過去,才知王書記老婆請他星期天去她家吃飯,大寶受寵若驚,果斷、乾脆地接受,聲音撞鐘般洪亮,震得屋簷下正在**的一對麻雀夫妻惶恐惶恐唧唧喳喳地議論著飛走了。放了電話,內心激動不已,只等打預備鈴,在辦公室裡可以大聲宣佈:自己星期天有事。再等別人來問他什麼事,那時他就可當庭宣佈:「王書記家請我吃飯!」
週六晚上,大寶躺在床上考試般在思考這個問題:王書記家為什麼請他吃飯?他科學地運用了篩選法、代入法、否定法也無法肯定是a、b、c、d中的那一個,想來思去,最後得出結論:反正不是壞事!於是急切地盼望天快亮。
第二天早晨,大寶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出門時,二姐望著他說像新郎官,他心美滋滋地說她拿他開涮。
到了王書記家,王媽的熱情超出了他的想像,關心地問寒問暖,不但關注他的工作,而且關注他的學習、生活。十點整,王家來了個姑娘,王媽拉了他的手,笑著喊她麗萍向大寶介紹。那姑娘很瘦,使大寶想到初中課文《包身工》裡的蘆才棒,皮膚白裡泛黃,像陳舊的象牙,頭髮向上高高地、時髦地盤著,很大方的向大寶笑了笑,就奔向廚房裡躲起來了。
吃飯時,王媽指定他們倆坐在一起,大寶聞著她身上的香水味,就聯想到田野裡的油菜花____濃烈而普通且廉價,急促的不知飯菜其味,只是在聽王媽一個勁在誇讚楊麗萍這姑娘,什麼什麼的優點,如何如何的特長,話語裡好像透露著:這姑娘,打著燈籠也難找,渾身是寶,誰要娶了她,那真是祖上八輩都燒了高香了!
大寶聽出了這話中暗藏的玄機,暗想:「莫不是給我介紹對象吧?」不禁多瞄了那姑娘幾眼:刀條臉上挺著個細小鼻子,上面天女散花般點綴著幾朵小麻雀花,眼睛斜細透露出迷離正要再細觀下去,不曾想那姑娘扭過臉來,和自己的眼光碰個正著,嫣然一笑,慌的大寶只把眼睛轉移到桌子下自己的腳尖上,臉上泛出晚霞般緋紅,嘴裡含的炒雞蛋只當是魚肉,慢慢細嚼,生怕裡面有骨頭和刺!胸腔中宛如揣了一窩兔子,鬧騰的大寶只用鼻子還不夠,還借用了嘴來出氣,這沸騰的氣息在空氣裡發酵醞釀傳播開來,近水樓台先得月,那姑娘肯定是大量吸到了,反正楊麗萍的胸脯膨脹豐滿了許多!小山般起伏,山舞著銀蛇,原馳著蠟像是也!
吃過飯,大寶稀罕地慇勤站起要幫收拾碗筷,王媽不給,只允許那姑娘幫著收拾,好像這是女人專有的權利,而不是義務。那姑娘進了廚房,只聽得裡面傳出王媽「哈、哈、哈!」爽朗的笑聲。
那姑娘起效應似的不肯再露面,客廳只留下他一人。大寶站起藝術家般在行地欣賞著牆上的字畫,只是象上課不專心聽課的學生,眼睛的餘光不時地瞟向廚房,兔子樣的豎起兩耳。一會兒,王媽出來,叫他坐下。
「大寶,你覺得剛才那姑娘怎樣?」王媽問。
「很好啊!」
「她是我娘家侄女,屬馬,商品糧戶口,在縣裡的麻袋廠上班,你如果覺得可以,我把她介紹給你,將來把你調到縣裡一小。」最後一句特別得慢且加重了語氣。
「好啊!」大寶機械地答應——「只是她同意嗎?」
「她不同意我能跟你說這事嗎?她剛看了你,很滿意的。」
於是大寶和楊麗萍的關係就像這春天的天氣,溫度愈來愈高。三天兩頭往縣城跑,只把楊麗萍的家當著自己的家。一天,大寶把自己的心上人帶回老家王窪,老宋老婆看後,惦記著自己家的那些莊稼,小聲地在老宋耳邊嘀咕:「這姑娘,太瘦,怎能幹活?」老宋瞪了她一眼,沖了一句道:「你還指望她幫你幹活啊?」
楊麗萍所在的麻袋廠是鎮裡辦的,裡面的職工大多是臨近水田縣城菜農的子女,其地位介於商品糧和農村糧之間,相當於魯迅先生筆下的「假洋鬼子」,我們本地叫「二洋子」,楊媽有先天之預見,料知這廠五、六年之後要關門,趁自己家的女兒還算「工人」,四處托人,找個「鐵飯碗」的婆家,縣城找了很長時間,也沒找到,於是作下市之時的蔬菜,可以讓價出售,到底下鄉鎮去尋,虧得這一高明之招,才認得宋大寶。並且宋大寶這人也不賴,自從認識他後,宋家的大米,雞及其附產品沒少得,楊家十來口人,算大家庭,大寶不但替楊家干了諸如買煤、劈柴、燒飯、洗衣之類的活,還主動承擔了輔導楊家第三代學習的重任,准岳母喜歡,准兄嫂高興。
冬日裡的一天上午,宋大寶拎了一籃雞蛋,例行公事地來到楊家,中午時分,楊家來了遠方的表親,這表親豪爽且健談,問了大寶教師多少工資,說了教書匠工資低,沒有錢,農村更可憐等等的話,說得大寶兩眼只翻,臉色如這陰沉的冬天的天氣。楊媽吩咐大寶道:「你去把王大一請來,反正添人不添菜,加雙筷子罷了。」
臨近吃飯時候,王大一來了,還帶了個姑娘,中等個,圓臉,杏眼,燙了菊花頭,穿著花格尼大衣,顯得雍容華貴,經介紹她叫姚艷,在人事局上班。那表親見了就像見了久別的親人似的熱情,趕忙直著嗓子喊叫楊麗萍出來倒水。王麗萍在其面前一站,瘦弱的身材就像大寶家那塊鹽鹼地裡的莊稼,營養明顯不良,瘦削的長臉被這寒冷一凍,泛著烏黑,宛如大寶娘蒸的沒有發好的饅頭,而姚艷的臉就是城裡飯店裡的大饃,圓潤、雪一樣的白。大寶看了絕望地不忍再看下去。
有了美女相陪,楊家那親戚喝酒愈發的來了興致,三兩酒下肚,向著廚房直喊楊麗萍:
「表姐,來我敬你一杯」話還沒說完,楊媽只一巴掌狠狠打在身上說:「這孩子,喝多了,麗萍是你表妹,怎變表姐了?」一個勁向他使眼色。
「她是63年的,我是66年的,6比3大啊?!」說完聰慧地幽默地哈哈大笑,把著眼睛對著姚艷,恨不得把她就著酒吃了。而楊媽恨不得只想把個抹布堵住他的嘴。
大寶心疑起來,難道楊麗萍對自己瞞了歲數?還是王大一聰明,接過話來讓大家猜姚艷多大了?大家只把心底的歲數相減了三四歲,並配以說她長相如何漂亮,工作又好等等。姚艷本來對楊家鄙夷的滿臉不在乎,話兒也如這冬天裡的昆蟲,不見了蹤影,這時被恭維的滿面春光,菜也不吃,因為嘴一直忙著笑,來不急合攏!肚子裝這些,足夠飽了!肯屈尊地問大寶:「你會跳舞嗎?」大寶自慚地搖搖頭,王大一說:「他怎會兒?趕明個我教他,艷,跳舞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回到了張街,天色已晚,大寶被酒催的一覺睡到十點就再也睡不著,心裡放電影似的把個白天的事過濾了一遍。楊家的陰謀,准表弟的冷眼,王大一的無所謂,化作一個個小螞蟻,不時在啃蝕著大寶的心。
大寶起身,走到學校的操場上,剛下了霜,上了凍,並不感覺到冷,月牙兒鐮刀似的掛在西天,讓人看了心寒,周圍散落著幾顆冷落的星,星光微弱,遙遠而不可及,腳踩在上了凍的枯白的草上,「咯吱咯吱」作響,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告訴大寶他不是此時唯一醒著的動物,大寶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四週一片混沌。
想來自己現在一個人,孤獨地在這地方,王大一他們也許正在跳舞,大寶不禁「噓」了一口氣,姚艷那俊俏的臉兒象遠處小樓裡透過窗簾的餘光,掠過大寶的心頭,更讓她莫名地加快了腳步。
「我宋大寶只能配楊麗萍這樣的女子,王大一才能有資格交姚艷那樣的姑娘!要是自己和姚艷」大寶不敢也不願再往下想。只是對著西下的月兒長長地吐了口氣,好長、好長的夜啊!
一連好幾天,大寶悶悶不樂,幹活也沒勁。校長張大土看了屬下如此的頹廢,自然要關心關心,一來能樹立領導的威信,二來自己的活還指望著大寶干呢。告訴大寶炒兩個菜,晚上要到他宿舍來喝酒。
一瓶白酒二人下肚,大寶的話就如決了堤的洪水,把個心中沉積了多少的秘密攜了怨氣全部洩出。張大土聽後安撫自己的愛將,自然要把堤的決口堵住,勸慰大寶,要知足常樂,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不要想的太多,並配以自己這些年的人生感悟說:「男人找老婆就像犁田,至於犁什麼樣的田是天生注定的,我張大土就配犁石頭媽這樣的田,你宋大寶只能耕楊麗萍那樣的地,你能犁那個叫什麼的姑娘嗎?奧,叫妖(姚)艷是吧?除非你升了大官,發了大財!」說著把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用手抹著嘴繼續說:「你看我五個女兒一個兒子,有吃有喝,現在不是很好嗎?再說女人地位高了不好馴服,古人云:嫁女必要勝吾家,娶媳必要不若吾家就是這個道理了。」一番充滿真理的話,說得大寶沒了脾氣,頻頻點頭稱是,感激地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張大土見了大寶如此地好哄,抿了一口酒,乘勝追擊,四下裡瞧了瞧,把嘴對著大寶的耳根象告訴大寶國家機密似的小聲地說:「你看我年齡也不小了,幾年後就要退了,到時校長的位子我來推薦你,好好幹啊!」說著把手拍著大寶的屁股,差點沒把他向前推倒。大寶聽了領導如此地抬舉,不由得受寵若驚,把盤中所剩的最後一塊鹵雞骨頭也夾與校長了,自己只是望著那如月亮似的空盤子發呆。不知這月亮是在天上還是在水中!
這件事所引起的風波,隨著校長張大土的一席話,風平浪靜了。張街這種小地方,就是山野裡積起的水譚,而大寶之類就是石子,大家都沉積在水的低部,互相相視一笑道:「彼此、彼此。」退一部說:「我宋大寶所犁的田(楊麗萍)並不比其他老師犁的差多少,更何況校長還。」
於是大寶恢弘了士氣,教書分外地專心努力,可見思想工作的重要性。只是姚艷所說的「跳舞」就如她的雪白的臉一樣大寶還耿耿於懷,忘卻不了。這是「新文化運動」中的新生活,這是與時俱進。張街中學有一前沿小伙子,舞跳得順溜,大寶尋了個機會請他來喝了酒,酒後拜他為師。他又不時地含蓄四處地打聽去買了舞曲錄音帶,把學校的錄音機抱回了家,關了門來練習。只要功夫深,鐵錐磨成繡花針,不多長時間,他跳的舞就有模有樣了,只待有機會可以發揮。過了兩日,楊麗萍來探望,宋大寶抱著她跳了半夜,像此類的娛樂消遣,妻子、女朋友是最好的試驗品,然後才施與別的女人,只要不把她們勾引成情人就行了。
春節來了,普天同慶,萬物復甦,這幾年光景不錯,大家紛紛走親訪友,鞏固舊有的關係,拓展新的關係,為了關係,大家願意慷慨解囊,俗話說:有人好辦事。又有很多出類拔萃的人常常仰著頭道:咱上頭有人!令在場的人側目。可見關係在我們國家的重要性,宋大保也不例外,積極參與其中,按規矩,送了准岳母家年禮,又進行了往年酒,忙完了親戚忙朋友,忙完了領導忙同事,忙的不亦樂乎。
和領導不同,朋友之間的交往是要回請的,大年初八,王大一告訴宋大寶,晚上去他家吃飯,早早地,大寶就來到他家,王大一新近搬了家,家裡裝潢一新,全套嶄新的傢俱,新添了21寸彩電,四喇叭錄音機,這年頭買這些可不容易!大寶看了,猶如掉進萬丈深淵,心裡暗自慶幸沒帶楊麗萍來,她看了會睡不著覺的!「這些東西需要多少錢啊,可自己一樣」大寶不敢往下想,為了趕跑那些思想,他坐在那裡不停地喝水,吃瓜子,好像那些東西不存在了,就如黑夜裡一人走路,吹口哨就把路旁的鬼都嚇跑了。
不多時,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大寶都不認識,其中有一個姑娘,看樣有三十來歲,高高的個子,皮膚蒼白,臉上滿是疙瘩,來後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心中的心思就像她的臉一樣滄桑滿痍、起伏不平。大寶認為這樣的人和自己差不多,同病相連啊,不免多了親切感,給她倒了水,把瓜子遞與她,那姑娘千金一笑地表示感激。
排座吃飯了,王大一把客人一一介紹,輪到介紹那姑娘時,王大一道:
「這位是范蓉小姐,她哥是我們縣組織部范部長,范部長想必大家都知道吧?」說著環視一周——「范小姐是婦聯的科長,本來不想來,我可是硬綁架來的,范科長能到來,我們家可是篷璧生輝了,歡迎!歡迎!大家歡迎。」說完「呵呵」地伸著臉衝著范蓉笑,兩個巴掌鞭炮似的「啪、啪」地響。上帝聽了身上都起雞皮疙瘩!姚艷看了眼起雞皮。
聽了王大一的介紹,大家肅然起敬,把個目光齊集中於她,好像她是傾城傾國的美女似的,也都附和著鼓起掌來。不愧為部長的妹妹,處驚不亂,鎮靜自坐地接受大家的目光和掌聲,嫣然一笑,算回敬了大家。
大寶聽了王大一的介紹,如被甩進雲霧裡,又被雷電擊了一下,組織部范部長何許人也!廣播、電視頻繁出現,他的妹妹!還是婦聯的領導,天!剛才自己還。大寶目瞪口呆地盯著范蓉的臉,像看天書一樣,范蓉迎著他的目光笑了一下,倒把大寶梢了個大紅臉。
喝酒時,眾星捧月一般,大家輪番敬范蓉酒,有一人事局的矮胖男子首先站起,高音喇叭似地說:「今天認識范小姐,三生有幸,敬祝范小姐愈過愈年輕,愈來愈漂亮,來!我先干為盡。」說罷,一飲而盡,把個酒杯杯口向下,高高揚著,酒分子也沒向下跑。其他人也有說范部長有魄力的,有說范小姐年輕有為的等等敬了酒。這樣高地位的人,大寶是第一次碰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坐在那裡,把話當作菜都吃進肚子裡了。倒是范蓉主動找他說話,問了他的一些情況,還站了起來敬了大寶酒,眼光瞄了大寶好幾下。
吃過了飯,王大一和姚艷提議跳一會舞,大家紛紛表示同意。大寶心虛,遲遲不敢入池,也沒女性陪他,那幾個姑娘早被他們如狼似虎地搶了去。幾曲過後,范蓉過來主動找大寶跳一曲,大寶機械地和她跳了起來,平時所學,忘了個一干二盡,好幾次還險些踩了范蓉的腳,一不留心,手忙腳亂,大寶的手碰了她的胸脯,「又柔軟又細滑」,阿q摸小尼姑的臉時所說。大寶觸了電似地縮回,臉早已紅到耳根,幸虧喝了酒,權且是酒鬧的。范蓉面帶微笑,大方地用眼神鼓勵著他繼續跳下去。
晚十一點,大家散去,大寶主動留下幫助處理善後事宜,收拾停當,姚艷打趣地說:「宋大寶,我看范蓉對你特殊得很啊!是不是看上你了?」
王大一象見了鬼似的只把眼睛看著大寶好像自言自語地說:「不可能吧,我怎沒感覺到啊?」
「你只感覺你自己了,還有你的那個科長,還能感覺到其他人啊?」。姚艷一直對王大一向范蓉所獻的慇勤不快,剛才又吃了冷遇,到現在胃裡還涼著呢,這時找到機會發洩了,加重了語氣說。
「那這范蓉在婦聯是幹什麼的?看樣結婚了吧?」大寶問。
人家在縣婦聯分管婦女工作的,一心把精力放在我們婦女工作上了,自己的事倒現在還沒著落,談了幾個都沒談好,到現在仍然是孤家寡人,還干婦女工作呢?先把自己的事解決了!」姚艷嗤笑著說。女人對女人的刻薄顯現出來,可見一斑。
「不要瞎說,干婦女工作就一定能把自己的事解決好了?照你這麼說,老師家的孩子學習成績就一定好了,心理醫生就不得心理病了,上次報紙上說,心理醫生得心理病的多的去了。」
三人都笑,大寶問王大一是如何認識范蓉的,王大一道:「我是通過姚艷,姚艷通過他的哥哥,而姚艷哥哥和范蓉是同學,你又通過我,這樣大家都認識了,此乃關係也!大寶,你好好巴結她,讓她找他哥哥把你調到縣裡來吧。」說著得意地一張口吐了個圓圓的煙圈,滾滾地在空中婀娜地飄著,再把舌頭輕輕地一捲一吐,一道煙棍正射中圈心,慢慢擴散開來。
今晚宴會算圓滿結束,只是上了床,姚艷還緊咬不放,窮追不捨地盤問著王大一和范蓉的關係。王大一指天指地說自己只是想托她的關係,把自己調到教育局,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關係。言下之意自己不會為了調動而獻出自己高潔的身軀,姚艷說自己才不在乎呢,我們還沒結婚,況且我姚艷。天下比你王大一好的男人多得去了!說著只把背對著他,王大一趕緊撲了上去。
宋大寶從王大一家出來,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街上行人稀少,猜想人們大多已睡去,倒是路兩旁的路燈白天休息好了,這時精神十足,鼓足了勁睜大了眼,發出耀眼的光芒,撐開了夜的龐大軀體,揭開了她神秘的面紗。
大寶慢慢地走著,他並不急於趕到楊麗萍的家裡,他還沉浸於今晚的興奮之中,不想讓這歡樂盡快地退去,就像受貧受苦的人,一下口袋裡裝了百來元錢,要時不時地用手去摸摸,生怕丟了去或被偷了去。他在慢慢地回憶和范蓉跳舞時的情景,不放過一絲一點的細節,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手、她的衣服和衣服裡面的那個,大寶又想起姚艷和他所說的話,又細細地琢磨著、品味著、分析著、一不留神,差點兒撞到電線桿上。
不知不覺中,大寶到了楊麗萍家門前,剛想敲門,不禁想到了楊家給他所準備的那張破床,心裡泛起一陣厭惡。原來楊家並沒有把宋大寶當上等客待,只是在客廳破沙發上臨時搭了個床鋪,大寶身材如此的魁梧,那破沙發怎經受得起?夜裡一翻身,那沙發「吭吭」作聲,表示抗議,還不時地把大寶的棉被掀落到地下,氣的大寶一夜起來安撫她好幾次,可她並不接受,到天亮時,還繃著個冷臉。想到這,大寶扭轉回頭,朝著縣裡的那家小旅館走去。
正月十五到了,大寶娘叫大寶把楊麗萍接來過節,大寶借口說她要上班,脫辭過去。老宋夫妻看人家都抱上了孫子,不禁眼紅,晚飯時,二老嘀咕著說:「看看人家二蛋、黑孩、三毛、小翠他們,小孩都會走路了!」企羨得不得了,把嘴「嘖嘖」地響,像吃了山珍海味似的,提議大寶是不是把婚期定了。大寶把白眼珠一翻,沒好氣地說:「我的事不要你們管!」嚇得二人再也不敢吭聲了。飯罷,大寶來到村東二蛋家,那裡正在玩牌九,眾人一起推舉他作東,沒幾下子,大寶口袋裡的錢輸了個精光,還欠了不少債,他怏怏而回。家裡的那隻貓酒足飯飽後,不知好歹地「喵、喵」來到他跟前找寵,大寶一腳飛踢過去,那貓「哇、哇」地哭著竄跑了。
有道是:賭場失意,情場得意。不幾日,大寶又收到王大一的口信,說有人請他到縣城去作客,且一定要去,口氣硬得像用八寸鋼釘釘住的。大寶聽後莫名地興奮,猜想可能還會遇到范蓉,於是到澡堂去洗了澡淨了身,又去理髮店理了發美了容,再盤算著那天的當天到縣裡商店買些衣服。夜裡,大寶躺在床上籌劃著和她見面時該說什麼話,以及該注意的細節等等,萬事俱備,只等那一天快快到來啊!
週日的早晨,東風和煦,霞光滿照,柳皮青黃,鳥兒鳴唱,雖然這時還是初春,但田野中早已有勤勞的農民忙活開了。
宋大寶喜氣洋洋地獨自走在前往車站的路上,嶄新的皮鞋又新擦了油,油光可鑒,蒼蠅爬上面都要滑倒了,雖然這時還沒什麼蒼蠅。只是這新鞋經看不經穿,大寶腳後跟被磨得深疼,這人皮到底扭不過牛皮,看樣子為了今天的約會是要出點血的了!路上遇到同村黑孩在往自家田里擔糞,大寶竟然主動地打了個響亮的招呼,搞的黑孩一楞一楞的,把眼斜著,送他多遠。
到了車站,那裡空無一車,抬手一看手錶,居然早到了半小時,於是他百無聊賴地在那等著那沒規沒矩的三輪車,左等不來,右等不至,等得大寶心中只冒火,才深知什麼叫殺時間,什麼叫煞死人!好不容易來了一輛,那車主好耐心,把車停了,沒事一樣在那逍遙,好不容易湊了幾個人,大家齊勸車主能開車了,那車主唯唯連聲地答應,只是坐在那光打雷不下雨,遠遠地來了兩個人,大家招呼親戚似的招手叫他們快點來。
到了縣城,大寶獨自奔向自由市場,今天的飯局大寶不想讓楊麗萍知道,甚至害怕她知道這事:「人家請我赴宴,又沒說宋先生攜女友。」大寶這樣地想。到了商店,他首先買了雙襪子,自己腳上的早已「小燕子出窩了」,兩個腳指頭小燕子頭一般伸了出來,不保證後面還有出頭的,接著大寶又看上了一條紅色領帶,付了錢,他打了好幾下,只是打得結象小時候所繫的紅領巾,把個售貨員看得竊竊只笑,拿了過去,打了個結象八十歲老太太的臉——滿是皺紋的皮包著瘦瘦的骨頭,底下又宛如大姑娘長辮子一般,大寶看不上眼,揣在懷裡。
「水上人家」,好名字,又是好地方,它是水田縣城最有名氣的飯店,這年頭,能進這樣的飯店可不容易,進去的人,雄赳赳,氣昂昂,目不斜視,可見其非同一般。十一點時許,大寶來到「水上人家」,到了三樓,那裡早有了四五人在打牌了,大寶真是神明,如其所料,范大小姐——我們今天飯局的主人——我們水田縣組織部長的妹妹,早以在那恭候多時了!
范蓉見宋大寶進來,抬眼一笑,察覺不出的笑。跟著又來了兩人,范蓉吩咐大寶給他們倒水,好像大寶今日是主人似的,即使不是主人,也可見他們兩的關係非同尋常,其他人見了,都不由的對大寶刮目相看了。
不知怎了,今天來的客人,除范蓉外,其他大寶一個也不認識,連王大一和姚艷也沒來,好在范蓉如此台愛,沒把他當外人,所以也倒不十分拘謹。吃飯時,把他拉在自己身邊封作酒司令,如此這般的待遇,宋大寶也不把自己看作外人了!
開吃之前,照例要介紹客人,范蓉一一道來,有教育局梁副局長的三公子,組織部李副部長的二小姐,公安局甄局長家的四丫頭極其丈夫,另外兩是范蓉調到省城的女同學,臨到介紹宋大寶時,她只介紹說是她的同學。范蓉說的一點也不假,大寶是她同學的妹妹的男朋友的同學,小數點不算,約等於同學,且今天宋大寶是男同胞中長的最帥的一個了,給他們長了不少臉,今天可是女多男少,陰盛陽衰,保不住一會他很吃香的啊!
今天的場合,眾美女相陪,適合於表演,盡顯風流才華,梁公子首先站起,古文人雅士一般,開口唱諾:「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舉杯」唱罷一飲而盡,把個酒杯向各位一照,示意大家也都干了。甄女士不幹了,說我們女人平時在家被你們使喚欺凌慣了,現在喝酒倒要我們和你們大老爺們對等喝,不公平,萬萬不行!眼下之意,要把幾千年女同胞所受的屈辱打報不平,接著又溫柔地來了一刀說:「你們這樣好意思嗎?」「嗎」字又綿又長,可以和今天所喝的古井貢酒相娉美了。梁公子問她怎樣才算公平,甄女士望著其他同胞詭笑著說:「除非你們三男的喝我們五位女的,否則二兩棉花——免談(彈)!」其他女士高聲附和,紛紛把雙手舉起,五顏六色的小旗一樣地擺著,手多勢眾,三男拗扭不過,再者他們還要憐香惜玉,只得同意:「不相信你們幾個小女人能奈我等幾何?」三男豪氣沖天,躍躍欲試,要維護我等男人的霸氣,吩咐服務員拿了十六個大杯來,斟滿,把八杯放到五女面前,八杯放到三男面前,各找對象,輪番轟炸。
幾輪下來,三男不禁傻了眼,《水滸傳》有說,弟子初出江湖,臨行前,師傅千般吩咐:論武功要對兩種人特別注意,一是和尚,二是女人。女人有武功可能有絕技,比如身揣有暗器,今天這幾個女人就身懷絕技嗎?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巴糊的」那五個女子抱成一團水,個個爭先,搶著把酒融進那團水中;三男倒是三塊乾泥巴,推來滾去,害怕酒兒弄濕了自身散了架去,不主動出擊,那二男看宋大寶老實,鼓動大寶不知多喝了多少杯酒,范蓉瞧了,不知桌下用腳踢了他多少下,又暗地裡給他使了幾十回眼色!
楊大寶可不是傻子,他心裡明白的很,也明白這些公子小姐的傲慢,如正午的日頭,高而熱,自己只是沾了范蓉的光,承蒙她看得起,坐在這裡,自己好比瞎子戴了眼鏡,禿子戴了帽子,人家看得起,給面子,不能不識好歹,於是拚命地喝!
一會兒,大寶只覺胸中翻江倒海一般,波滔洶湧,有幾波浪尖還翻捲到嘴裡,他氣沉丹田,強行嚥下。范蓉瞧他不行了,說他們欺負老實人。大家趁著酒氣,可以肆無忌憚,嚷道:「范蓉,今天來的都不是外人,你可要公平對待,他是你什麼人?怎這樣心疼他啊?怎不心疼我們?」哈哈地笑。只說得范蓉臉色赤紅,癡笑地說:「你們亂說些什麼?」也就不敢再多言了。
宋大寶只覺身體發重,沉下去,沉下去,嗓子根發癢,迷迷糊糊感覺范蓉架著自己在飄動,以後就再也不知道了。
當他醒來時,只覺得頭徹底地痛,身體灌了鉛似的,想動可身體又不聽使喚,躺在那裡,不知自己在什麼地方?看著窗外,黑黑的,是晚上了嗎?聽到開門聲,范蓉進來了,倒了水遞與大寶,柔聲關切地問:「醒來了,難受吧?看你喝了多少酒啊,怎這樣老實?」
大寶問:「這在什麼地方?」范蓉告訴他這在縣招待所。說著又去把毛巾沾濕了,捂在大寶的額頭上說:「你下午吐了不少,褲子我幫你擦洗了,來,吃個橘子。」說罷從帶來的包裡掏出幾個橘子放在大寶的面前。女人的溫柔熨斗一般,把大寶體內的酒都熨乾了,身體被這溫柔填充著、填充著,感覺有股東西在不斷地膨脹著、膨脹著,眼睛癡癡地盯著范蓉的臉問中午喝了多少酒,范蓉被她瞧得不好意思,笑著告訴他一共喝了七瓶。大寶詫異地把嘴張成o形問:「啊!怎喝了這麼多酒?你們女人真能喝啊!」范蓉神秘地說:「君在夢中啊!你看我們幾個女人喝了酒後,都用手帕擦了嘴,那是真擦嘴嗎?那是擦嘴裡的酒也!還有,我們喝酒後都端杯喝水,只是杯裡的水沒少,反而多了,你知道為何?」大寶如夢初醒,想:「那幾個女人怎有這麼多的暗器啊!而自己這般糊塗,就如曹操睡夢中所殺的那個侍衛。」楊修說:「非丞相在夢中,汝在夢中啊!」
想到這,大寶睡不住了,想起來可又無力,范蓉慌忙用手來拉,一個趔趄,一下躺在大寶懷裡,把個臉正好貼在大寶臉上,俗話說:酒能壯膽,膽大呢?出色!大寶喘著粗氣,一下抱住她,范蓉動了兩下,也就不動了。
有云:三十如虎,四十如狼,二十五歲呢?如飢餓的虎似飢餓的狼。大寶青春激盪,猛烈地翻騰著,排三倒海一般。范蓉是大家小姐,現在改革開放了,和國際已接了軌,所以自己的歲數也和國外的女士一樣,從不向外人道也,並且隨著青春的流逝,愈把歲數看得愈珍貴,保密的等級屬於絕密,但從她的動作來看,是由虎向狼的跨越了。她溫順地慢慢牽引著大寶,逐漸邁向高峰,二人龍騰虎躍,翻天覆雨!融為一團濃雲,會為一場暴雨,直至二人筋疲力盡,方才罷休。
完罷,大寶心滿意足地起身剛想拿支煙,瞧見范蓉臉露厭惡之色,趕緊收回這心,把手來抱她,沒想到范蓉一躍而起,兩指盒子槍一般點著大寶說:「宋大寶,你怎是這樣的人?怎能這樣啊?」說完「嗚嗚」地哭著,起身迅速穿了衣服,不顧大寶企求的眼神,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已衝出門去。留下大寶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呆呆坐在那裡癡癡地**。
大寶一人躺在那裡,如墜雲霧,今晚發生的事就像在做夢,現在夢醒了,好事也就不存在了,就如晚上做夢吃美味,剛想往嘴裡送,突然不見了,只急的忽然醒了,嘴裡的口水汪了一身。他左思右想就是搞不懂:明明好好的,怎夏天的臉,說變就變啊?這是大家閨秀的特徵嗎?地位高的人都是這樣的吧?像王大寶之類草窩裡爬出來的毛孩子怎能懂啊!一時間,他誠惶誠恐,意識裡猛地冒出范蓉剛才所說的話,不禁害怕起來:「她不會說我**她吧?」身上的汗毛聽了這話,也不禁替她擔憂起來,剎時,一一把細小的頭紛紛地抬了起來,把這擔憂順著「口」向外冒著。
大寶仔細地琢磨著這事,潛意識地千萬個理由來駁斥自己剛才的念頭:「不會的,不可能的。」深夜裡寂靜得很,只有那盞破舊的日光燈沉著個黑白半邊臉在「嗚嗚」作聲,就如范蓉剛才的哭聲,這更添了大寶的焦躁,於是他不停地抽著煙,這煙倒是同情他,願意為他獻身,煙火紅紅地燃燒著,一支香煙,三五下,就把自己奉獻了,不多時,只留下空煙盒,張著大嘴告訴大寶說:「完了!」這使得他更加地不安,無從適地,恨不得像孫捂空那樣,從身體上拔出一撮猴毛,變作另一個大寶,用手拍著自己肩堅決肯定地說:「你多心了,她不會的。」
於是大寶極細緻地去找尋范蓉對自己的好,從王大一家的跳舞,到姚艷的話,再到昨天上午喝酒對自己的好,再到昨晚對自己的關心,這樣一路下來,不放過一絲一毫細節,又一路返會,再回去,大寶就這樣來回地找尋著,一直尋到天亮,也沒得出結果,趕緊地出來,坐上車,倉皇逃回老家王窪村。
回到家,宋大寶大門不出,吃飯不香,獨自關在屋裡,如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可終日。他急切地想知道范蓉的消息,可又怕知道,就如初中生對待中考,高中生對待高考的結果一樣,考得好固然高興,那考不好怎麼辦?自己這事可比那嚴重多了,自己就是那等待宣判的被告啊,搞不好,那要。大寶不願也不敢往下想。老宋夫妻見了兒子這樣心神不寧,心疼得不得了,整個臉上都是問號,就是不敢多問,只是滿眼裡充滿著憐愛瞧著他。老兩口背地裡議論著,最終聰明地得出十分肯定的結論:一定和楊麗萍吵嘴了。於是老兩口又商量著:要是他們兩的婚事能放在五.一辦了,那就太好了!老宋自告奮勇地說:「我明天去找村書記和張校長,叫他們出面,和大寶說這事。」老宋老婆補充道:「我看媒人就再算他們兩個,加了王媽,一共三個,還差一個添雙,怎麼辦?」
老宋「唉」地一聲長氣,道:「再說吧。」
大寶就這樣在等著,雲中霧裡,范蓉對他來說簡直太神秘了,神秘的不可測!就如他小時候,自己就不明白為什麼二蛋家就能天天吃乾飯,而自己家偏偏只能吃稀飯,為了探明這個神秘,有一次大寶問自己的娘:「我為什麼不生在二蛋家呀?」
那邊范蓉這幾天也沒閒著,她在等,且是悠閒自得地等。那天回來之後,一頭扎進被窩裡,好一個睡,放鬆地徹底地睡。自從那年那事以來,現在想起來心還隱隱作痛,就還沒有過這樣深睡過,想來這麼多年,自己受過的種種磨難,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