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回（6）雞蛋骨頭 文 / 阿明2009
第二十一回（6）雞蛋骨頭
然後，伊籐又從衣兜裡掏出了一個精緻的小盒尺，沿著麻袋的長邊、短邊一段一段地量著，蹙著眉頭「哼哼」了兩聲。龍永泰一直盯著他的動作和表情。聽到他的口中不住地亂哼哼，知道是看出了什麼毛病，便輕聲問道：「什麼事情？」
伊籐睥睨著雙眼，神情倨傲地說道：「你仔細看看，這上下尺寸怎麼差這麼多？」龍永泰接過盒尺一量，果不其然，麻袋的上口邊封口裹角的地方由於加工時抻得勁過大，比下口邊寬了一公分多。
龍永泰心道：「這真是雞蛋裡面挑骨頭，這麻袋是用麻線織成的，又不是張白紙，怎麼抻就能怎麼去，這又算得了什麼問題呢？」不過，事實就擺在面前，當面治鍋腰，這真讓他無話可說，心裡後悔當初竟然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突然，他急中生智，靈機一動便來了主意。於是他伸手把麻袋拎在手中，把四角都給抻了抻，再量一下上邊和下邊，寬度尺寸就差不多了。然後把盒尺送到龜田手中，解釋道：「這還欠一道整理工序，整理一下就沒問題了。請伊籐君再量一量看！」
伊籐又用盒尺回手量了量，看看麻袋上下寬窄的尺寸誤差不大，便沒有再說什麼。實際上，這種防水麻袋使用起來，上下尺寸有些許偏差並不影響正常使用，只是偏差一大看起來不太美觀而已，別無大礙。伊籐的主要用意，無非是想挑挑毛病，讓龍永泰心裡打打鼓，好確立自己在談判桌上的優勢地位。這是商家做生意時慣用的伎倆。
其言外之意就是：這產品質量是有缺陷的，用是可以用，但顯美中不足！從而迫使賣家讓些便宜。當然，日本人天生挑剔，這也是胎裡帶來的毛病，對於產品的精益求精，他們對人對己都是相當苛刻的。他見龍永泰巧言遮飾，又挑不出太真切的毛病，就放了過去。在他自己的內心深處，對於未能使龍永泰產生心理上的壓力，略感未能盡意。
接著，伊籐又在堆放的麻袋堆上隨意地翻撿著。突然間，他翻到一條由蒲城麻紡廠印製的麻袋，見上面印就的英文字母雖然很是清晰，且字形相類，只是比原版的英文字母胖了許多。這一下子給他抓住了小辮子。於是他順手抻出一條，抬手送到了龍永泰面前，故意地揶揄道：「這個，你來看，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這也印得也太醜了吧！這種產品怎麼上市去賣呢？」臉上顯露出又是得意又是鄙夷的神情。
對於這個情況，龍永泰早就知道，蒲城的麻袋就是印著印著心裡沒有了底，才打住不敢再印的。不過，他心裡卻在寬容自己：「這有什麼，字印得蠻清晰美觀的，只不過稍微胖了一點而已，既不影響美觀，又不影響使用，有什麼大不了的！」就曲意應和道：「我們從日本帶過來的印版不夠用，這是我們按原來的字形又制的新版印的。您看，這字印得這麼乾淨，算不上是什麼大問題吧？」
伊籐見龍永泰不肯認栽，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針鋒相對的質問道：「你說沒有問題就沒有問題了？你再仔細看看，這和你們送檢的樣品是一樣的嗎？是不是你的眼睛有了毛病？」
龍永泰自知理屈，卻強辯道：「一套印版所印的字，先前印的和後面印的總會有所區別，印版是越用越乏，後面印的字字跡自然要粗些，這種情況是很正常的嗎！」
伊籐聽他這樣辯解，嘴裡哼哼的，眼中滿是怒氣，大聲呵斥道：「你們中國人都是這個樣子，自己不好好去做，還要強詞奪理，哪有你們這樣的生意人！」龍永泰一聽這話，頓時來了氣，抗聲說道：「你別嘴裡不乾不淨的，把中國人都給扯列進來，我只代表我自己，我代表不了全中國！」
吉田見兩人說話的勢頭不對，馬上衝上前來打和，向龍永泰勸道：「大哥不要著急，伊籐君講的就是個產品質量，他也是一時情急失口，不是說您的！」又正色對伊籐說道：「伊籐君，咱們生意歸生意，別扯列這麼多好不好！」松尾見情況不好，也起忙上前解勸，一場即將爆發的口水戰才勉強被壓了下去。他們兩個人都知道龍永泰的性格脾氣，真要爆發起來是無法收拾的。
憑心而論，伊籐的刻意挑剔龍永泰不是不可以忍讓，用戶就是上帝，人家來花錢買東西，就有選擇挑剔的權力，因為人家是給你送錢來的，有什麼不可以克己忍讓的呢？但是，他對伊籐動不動就把中國人拉出來墊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在他看來，我是出口產品的，你是進口產品的，合適你就要，不合適你別要，買賣不成仁義在嘛，扯東扯西的幹什麼？他媽的，歷史上中國人還沒讓日本鬼子欺侮夠，用得著你這小癟三再來念俏腔！
而對於伊籐來講，他之所以要刻意挑剔，一方面是出於自己做生意的正當防衛，力求保證出口產品的質量不出紕漏，另一方面，則是源自於他自身與生俱來的種族優越感。
伊籐的家族淵源於日本近代的士族世家。據傳，他的先祖做過德川幕府時期的「親藩大名」，屬於高級士族的後裔。在日本，自一六零三年起便開始了德川幕府的統治時期，這種幕府統治一直延續到了十九世紀中葉。在當時，日本的天皇是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國家的實際權力掌握在世襲的將軍手裡，將軍用「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幕府政權進行統治。
在幕府統治時期，士族和皇族是統治階級，在士族中又有不同等級，將軍地位最高，其下便是「大名」。根據與幕府關係的親疏，大名又有「親藩大名」、「譜代大名」和「外樣大名」之分。大名從屬於將軍，要對將軍聽命效忠，向將軍負擔軍事和其他方面的義務，但在自己的領土「藩」內有行政、軍事和稅收等各種大權。因此，在近代歷史上，伊籐的先祖屬於日本的高級士族一類。
時至今日，雖然日本的幕府統治已經覆沒了一百多年，那些自詡為高級士族的後裔仍然據此引以為自榮，伊籐就屬於這樣一類人。在伊籐的心目之中，大和民族當是世界東方最優秀的民族，而他所屬的伊籐家族則是大和民族中的精英。而對於名列支那的中國人，他向來是鄙視三分的。所以他開口閉口，根本不把中國人放在眼裡，他哪兒知道，這恰恰犯了龍永泰的大忌。
伊籐久在九州，對龍永泰在東京的社會背景情況並沒有太深入的瞭解。他總想著自己是買主，買主就是上帝！他媽的，見了上帝不俯首稱臣，不服服帖帖，還敢跟我咬嘴嚼舌，我非給你點顏色看看，讓你知道馬王爺是三隻眼！又見松尾、吉田一直跟著打駁頭攔兒，護著龍永泰，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故意東拽西翻，搞得現場一片狼籍。
龍永泰知道伊籐這是在故意使壞，怒氣填胸，但又想到這正是要簽出口訂單的關鍵時節，不宜和他鬧翻，一口惡氣在胸中盤旋著，盡力隱忍著沒有發作起來。心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看看今天這只日本狗的訂單怎麼下再做道理不遲！」又自怨自艾地在想：「這次又是自己百密一疏，讓人家搞了個出其不意，怎麼事先自己就沒上上這個心呢！」
思忖再三，龍永泰言詞鄭重地說道：「松尾君，我們這裡就是這個情況，防水麻袋做是都已經做出來了，但是在車間裡存放的不完全是合格產品，合格的可以讓伊籐先生拿去，不合格的由我們自行處理，我絕不會把殘次品硬塞給你們的；另外，以後再簽定出口定單，要盡量把產品的質量標準確定的具體一點，我們按合同標準製作就是了！」他見松尾沒有馬上回應，又補充說道：「這樣吧，產品質量大家都已經看過了，下一步的工作究竟如何進行，回去咱們再商量吧！」
這開場的鑼鼓一敲響，就出現了不和諧的雜音，讓松尾和吉田二人大感喪氣。松尾遲疑地應道：「那好吧！」一行人在龍永泰和梁玉紅的引領下悶悶地走下了樓去。
九州是日本首屈一指的麻紡大市場，是日本進口麻紡製品的主要集散地。由於高科技產業的崛起，利潤微薄的麻紡企業在日本已經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因此現時下日本所需要的麻紡製品完全要依賴進口。
伊籐作做為九州的麻紡製品分銷商，對這些現實情況瞭如指掌。他只所以堅持一定要到青島來現場驗貨，堅持一定要到蒲城麻紡廠實地考察，主要目的就是要嚴格把住進口麻紡製品的質量關，同時也是為了根除進口麻紡製品質量不穩定的隱患，從而為今後的長期進口合作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因為龍永泰先期自交陽發過去的防水麻袋質量實在是太差勁了，不得不讓他提起高度警惕。他的這種想法和這些舉措完全出自於對擴大自己商業王國的考慮。對於這一點，原本是無可厚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