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時不待我(五) 文 / 雁九
沈滄醒來時,已經是晚飯前,聽說沈洲回來,立時打發人去請。
沈洲得了消息,匆匆趕了過來。
「總算是回來了!」沈滄見到弟弟,臉上滿是喜悅。
他雖不怕死,可也怕死後無法安心。這個弟弟,使得他操了一輩子的心,可是他到底是長兄,就算心有埋怨,依舊希望他好好的。
如今小長房有一雙孝順的嗣兒嗣女,小三房夫妻恩愛還有寶貝四哥兒,小二房有什麼?
到了如今這個下場,固然有沈洲自作自受,可也是時運多蹇(jian,音簡。跛,行走困難;遲鈍,不順利)。
沈洲羞愧道:「是我不好,在路上耽擱了,本當再早幾日回來……」
「明日就往吏部去,一會兒叫人給馬尚書去信,祭酒之事實是耽擱不得……」沈滄道。
沈洲聞言,臉色發白:「這樣急迫麼?」
儘管心中不願離京,可是聽過三老爺的話,知曉其中還涉及何學士的事,沈洲就將那份不願忍下。
沈滄點點頭道:「急!祭酒一缺,都空了三月……要不是為了等你回來,早應塵埃落定……早些定了,你也早些離京去……」
否則趕上沈滄的後事,沈洲到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這才相見,又提分別。且以沈滄的狀況,如今是生離,也是死別。
沈洲面上帶了糾結:「大哥,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我能不能明年再去任上」
沈滄蹙(cu音醋。皺,收縮)眉道:「說什麼傻話?這是兒戲麼?」
沈洲低下頭,露出幾分不情願。
沈滄怒極而笑:「作甚鬼樣子?你今年是四十九,不是十九,孰輕孰重還不知?」
沈洲側過頭,帶了幾分倔強道:「我不想這個時候離京……」
父母沒的早,這世上至親骨肉只有他們手足三個,三老爺到底隔了一層。
沈滄皺眉道:「瑞哥兒、四哥兒還小,以後少不得你這做長輩的照拂,降級回京,之前的外放就白折騰了……我沒有什麼別的心願,只希望你能更進一步,庇護一門婦儒……」
這儼然是在交代後事一般,沈洲心中大慟,卻是強忍了,只做不經意地點頭道:「一家子骨肉,孝順兄嫂,照顧老三與侄兒、侄女們本就是我當做的……」
沈滄臉色這才好些,擺擺手打發婢子們下去,低聲道:「我並非平白無故非要你出京,只是自打太皇太后薨,陛下的情形也不大好,等到金烏西墜之時,這京城少不得要裹亂一回……」
沈洲臉上一變,忙道:「既是如此,我不是正該留在京中,照看一家老幼?」
沈滄搖頭道:「你留在京,就是靶子,讓人想起沈家姻親故舊還得力,說不得就要被威逼拉攏,從之失了風骨,不從則置己身與家人於險境……只有在外頭,才能不被波及,保全自己……剩下老三與瑞哥兒,一個尚未入仕的舉人,一個年輕生員,閉門家中,外頭就不會再將沈家放在眼裡……」
沈滄說的平靜,沈洲卻聽得驚心動魄,神色大變:「就算……東宮名分早定,還會有這樣凶險?」
「一朝天子一朝臣……三閣老執政已久,想要上進的不是一個兩個……」沈滄道。
沈洲這才知曉大哥安排自己去南京是為了家族避禍,心中那份猶豫便去了,點頭道:「我聽大哥的……」
兄弟兩個說著話,三老爺與沈瑞得了消息,知曉沈滄醒了,也過來了。
叔侄幾人都默契地沒有提及宮使上門的消息,徐氏安排廚房開席,為沈洲接風洗塵。
等到用完晚飯,從正院出來時,沈洲私下與徐氏道:「大嫂,讓瑞哥兒代大哥寫謝恩折子?」
太醫使過來的消息可以瞞著沈滄,但君恩在前,沈家人也要表現得感激涕零,才是應有之義。
太醫使的消息到了御前,刑部尚書一職不管能不能卸掉,皇上總要思量「加恩」。沈洲希望侄兒的名字能直送御前,「提醒」天子沈家尚有婦幼需加恩。
徐氏猶豫了一下,道:「二叔既回來,這些事本當二叔出面,只是眼下到了廷推的時候,不宜節外生枝,就讓瑞哥兒代筆……」
否則的話,要是沈洲代兄長上「謝恩」折子,皇帝一時熱心,直接留沈洲在京以做加恩,那就是「陰錯陽差」了。
*****
毛宅,看著風塵僕僕、瘦了一圈的兒子,毛太太心疼的不行,拉著兒子胳膊,上下看了一遍,眼見兒子雖面帶乏色,不過雙目炯炯有神,這才神色緩和了些,嘴裡依舊是埋怨道:「你真是膽大,一路上騎馬進京,這個時候,寒風凜冽,要遭多少罪……」
毛澄已經落衙回來,坐在炕邊,看著兒子身上衣冠,頗為欣慰,道:「總算是沒白回去一趟,甚好、甚好……」
毛遲是弘治十五年中秋後啟程回昆山老家的,弘治十六年下場應童子試連中「小三元」,今年直接參加鄉試,取得南直隸鄉試六十一名。
南直隸總共取士百三十五人,這六十一名不上不下,只能算中等,這使得在童子試中一鼓作氣取得「小三元」的毛遲頗受打擊。
毛遲滿臉羞愧道:「是兒筆力有限,當年爹雖沒有摘得解元,卻是五經魁……」
「哼,你才幾歲,還想著『青出於藍』了不成?當年我舉於鄉時,已經年將而立……你若是能安心再等十年下場,也能拿到經魁……」兒子好強爭氣,毛澄頗有欣慰,卻不願他驕傲,輕哼一聲道。
南直隸那是什麼地方?在科舉之路上多少當世才子也折戟於此。就是毛澄本人,春闈時雖得了狀元,可早年鄉試也是落第了兩次。
毛太太眼見丈夫又要訓兒子,忙起身道:「百歲才到家,還未做梳洗,老爺想要罵人,也要等一等……」
從南京到京城二千來裡路,毛遲陸路北上,每日都要行百里,身上又累又乏,也骯髒,便回房梳洗去了。
眼見兒子不在,毛太太才露出幾分抱怨道:「老爺當年中了舉人,接下來就是拜會同年、座師,正經熱鬧了大半月,可憐遲兒,因老爺的信,只過了鹿鳴宴,就匆匆北上……」
毛澄瞥了妻子一眼,道:「是辛苦幾日好,還是晚三年娶婦好?我在信中與百歲說的清楚,他既能匆忙趕回來,可見也是願意早日迎娶……」
聽了丈夫的話,毛太太不吭聲了。
兒子轉年就十九歲,毛太太自然也是盼著媳婦早日進門。毛遲是他們夫妻兩個的獨生子,又是生下幾個女兒後才得的這個兒子,如今他們夫妻兩個也是四十望五的人,早就想要抱孫子了。
「那明日請王叔叔幫忙過去問問?」毛太太道。
毛澄道:「我們是娶婦,又不是嫁女,矜持個甚?明早使人送遲哥送帖子過去,落衙後我親自過去一趟……」
要是真要在年前迎娶,現下就要張羅起來,毛太太自是無異議,只低聲道:「只盼著親家大老爺能早日痊癒……」
就算不痊癒,也要撐個三、兩月才好,那樣不僅新婦進門,說不得孫子也懷上了。
次日,毛遲手裡拿著父親的帖子,過來沈家。
沈瑞得了消息,忙到前面相迎。
雖說士人重諾,可這世上見風使舵、背信棄義的人也不少。毛澄能催兒子早歸,毛遲能中舉後馬上返京,都能說明毛家父子對毛沈兩家親事的重視。
這是玉姐兒以後的夫家,他們能重視沈家,沈瑞自然是分外感激。不過感激之餘,他心中也忐忑。太醫使的話說的清楚,沈滄的身體就在旬月之間,這之前操辦玉姐兒的親事未必來得及。
「恭喜世兄蟾宮折桂!」見了毛遲,沈瑞拱手道。
毛遲忙擺擺手,道:「勉強榜上有名,恆雲莫要笑話我了……」
沈瑞道:「總算是功成,世兄計較其他就沒意思了……」
毛遲後知後覺,想起沈瑞侍疾沒有下場之事,怕他心中不痛快,岔開話道:「久不在京中,當去給世伯、世伯母請安……」
沈瑞點頭道:「前些日子南直隸鄉試錄果報到京中,父親與母親還提過世兄……」
沈瑞先引毛遲去客廳,又打發小廝往正房去傳話。
沒一會兒,小廝回來,道:「老爺、太太聽說毛少爺來了,叫二哥帶人過去呢……」
沈瑞與毛遲起身移步,去了正房。
玉姐兒本跟在徐氏跟前,聽說毛遲來了,立時要避,卻是被徐氏留住:「長輩都在這裡,見一面又有什麼?毛家哥兒也爭氣,不過十八歲,就已經是舉人老爺了……」
同沈瑞擔心的一樣,對於毛遲早歸,徐氏既欣慰又擔心。
沈滄卻是老懷大慰,對徐氏道:「毛遲既回來,毛學士也當上門……玉姐兒的事,可張羅起來了……」
玉姐兒雖有心見未來夫婿一面,可眼見長輩們提及婚嫁大事,這不是她能聽得了的,忙避到側間。不過她面上並無羞臊,輕咬貝齒,滿臉憂慮。
太醫使過來的消息,玉姐兒是知曉的,對沈滄與徐氏便越發擔心。她在徐氏面前說不想嫁,卻不是虛話,而是肺腑之言。
可是未婚夫是獨子,且公婆年邁,毛家早盼著新婦進門之事,玉姐兒也早就從毛太太話裡話外聽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