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夙世冤家(五) 文 / 雁九
西客院鬧出這麼大動靜,大太太親至,又打發人去請大夫,距離西客院不遠的二太太與三太太那裡,自然也得了消息,急匆匆趕來。
見傷的是沈玨,傷勢又這麼嚴重,二太太眼淚立時下來,三太太在旁,也忍不住急的紅了眼圈。
先不說沈玨入嗣不入嗣的話,只說沈家本家各房族侄進京,一個兩個的病了、傷了,也說不過去
「這是怎了?好好的孩子怎麼燙成這模樣?」二太太望向徐氏,哽咽著問道,心中不無埋怨。
好好的孩子,眼看就要入二房為嗣,就燙傷了臉。小二房真是走了背字麼?
徐氏心裡惱怒,無心為沈珠遮掩,便說了沈珠「失手」落下茶盞之事。
二太太本就極厭沈珠,此刻望向沈珠的眼裡淬了毒,怒視沈珠罵道:「好一個黑心肝混賬種子,這般狠毒,還有臉說是失手?玨哥哪裡得罪了你,值得你下這般狠手?能將人燙成這個模樣,得是多開的水?」說著,便望向沈珠的手。
沈珠已經被沈玲扶起來,臉色蒼白,露出幾分惶惶來。
被二太太目光刺的,沈珠將握著拳頭的手往袖子裡縮了縮。
沈瑞發現怪異,上前幾步,抓了沈珠胳膊。
沈珠怒視沈瑞道:「你又要作甚?」
沈瑞手上用力,將沈珠胳膊抬起,另一隻手掀開沈珠袖子。
沈珠氣得直發抖,狠握著拳,想要掙脫開,使勁了兩下又沒動。
這會兒,眾人也都明白過二太太的意思。
大太太神色更黑,三太太望向沈珠的目光也帶了詫異。
沈玲見狀,不免著急,想要上前,卻被沈全一下子拉住。
沈全寒著臉道:「玲二哥,有些事還是弄明白的好」
沈瑞那裡,使勁捏了一下沈珠手臂,沈珠原本緊握著的拳軟軟的鬆開,只見他五個手指上,佈滿著大大小小紅彤彤的水泡。
證據就在沈珠自己手上,他方纔那番「無心」的說辭,立時成了笑話。
沈珠一下子掙回胳膊,使勁地將右手往袖子裡縮,臉色青白,低著頭無語。
真相大白,屋子裡卻詭異的靜寂。
二太太方才怒急,顧不得在妯娌晚輩面前,口出惡言;如今醒過神來,又是恢復柔弱狀,對著沈玨垂淚。
沈玨卻是已經收了淚,紅著眼圈,瞪著沈珠咬牙道:「珠九哥,我自問不曾得罪你,你怎麼就要燙我?」
沈珠聞言,一下子抬起頭:「你沒得罪我?瑞哥本不關心出繼之事,四房也只有瑞哥一個嫡子,你卻藉著源大嬸子與滄大伯娘有舊,四下裡搬弄口舌,將瑞哥說的淒慘無比,引得二房長輩們憐惜,將瑞哥推在前頭。又處處顯擺出與瑞哥交好,接來送去的,不過是藉著瑞哥賣好……你明明曉得我想要入嗣二房,還如此算計,你又哪裡當我是族兄?」說到最後,滿是恨意,先前惶惶已經化作滿身怨
沈玨聽得目瞪口呆:「珠九哥、珠九哥說的這是我?我怎麼不曉得,我何時有那個心思啊?」
「若不是因你與瑞哥交好,滄大伯、洲二伯怎就會選了你入嗣小二房?同我相比,你哪裡強了去?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是破了相,絕了仕途,滄大伯、洲二伯還會不會繼續要你做嗣子?」沈珠挺直腰身,冷冷地說道。
沈玨神情一下子僵住,倒不是為嗣子不嗣子的事,方才只顧著疼,現下經沈珠這話,他才反應過來,這半臉燙傷最壞的結果是什麼:「如此說來,珠九哥這碗茶水,是故意對著我的臉上燙?」
沈玨這一句話說的很慢,話裡帶了冷意。
沈玨是臨時來訪,沈珠正因得了二房嗣子已定的消息,心神不穩,鬼迷心竅地將做了這等惡事。
若是心思正,也不會忍著手上的疼去害沈玨。
這點小心思,以沈珠的脾性,本會閉口不認。
不過二太太點出他的手,沈瑞將他手上的燙傷顯露人前,沈珠也就光棍,挺著脖子道:「故意的如何,不是故意的又如何?左右你是族長嫡孫,二房選的嗣子,金貴著。我算什麼?三房又有什麼?要打要殺隨你們,只是以後莫要再提兄弟不兄弟的話,沒得叫人噁心」
就在方才出事前,沈全口中雖提醒沈瑞小心沈珠,可心中依舊為他抱不平,眼下見他如此手辣,直接就要斷送沈玨前程,還如此振振有詞,不由黯然,心中已是失望至極。
沈琴、沈寶兩人臉色也不好看,沈琴面上是驚詫、愧疚、委屈,沈寶則是憤怒。
既已經清楚原委,徐氏懶得再聽沈珠磨牙,叫了兩個婆子,吩咐將沈珠「送回」東客房,好看「照看」。
事已至此,確實是沈珠有心犯錯,沈玲漲紅著臉,沒有臉面代沈珠賠罪,又不能就此離開,只好跟著婆子繼續去看沈珠去了。
沈玨本是聽說沈全今日要帶沈玲探病,想要過來湊個熱鬧,沒想到遇到這樣禍事。
徐氏這裡,除了等大夫過來,少不得還得打發人去沈械家知會沈玨兄嫂。
二太太初見沈玨傷勢,心中只有憐惜,聽了沈珠的話,不免生出幾分異樣。若是沈珠真的因此毀容,絕了仕途,那以後怎麼支撐起小二房?即便小二房以後會有嗣孫,在嗣孫長成後,也需要長輩提挈。小二房自己要是立不起來,難道要繼續依附長房?
三太太則是忍不住看了看沈琴、沈寶二人,沈珠只因自己沒選上嗣子就生了這等惡心腸,又行的如此狠辣手段,那沈琴、沈寶兩個呢?
三太太心中,不免添了隱憂。
三老爺留下沈寶,收下沈琴,確實有愛惜沈寶天賦的意思,不過最主要的還是二房嫡支人丁不繁,即便將來過繼沈瑞、沈玨,也不過是堂兄弟兩個,別無堂親。
留下沈琴、沈寶,即可以培養兩人,以後給沈瑞、沈玨做助力,也是交好兩人身後的七房、八房。若是有朝一日,二房長輩故去,宗房想要藉著沈玨插手二房家務,欺凌小長房,沈瑞也能拉著五房、七房、八房挾制宗房。
三老爺此舉,實是用心良苦,為兄嫂分憂,為沈瑞盡點心。
可三太太想著沈珠魔怔模樣,不免擔心自家夫君會不會好心辦壞事。
少一時,大夫來了。
因請的是專門在外科擅長的老大夫,來人的藥箱裡,各色燙傷膏藥亦齊全。
根據大夫所說,沈玨臉上傷看著凶險,可畢竟是水燙傷,不是燒傷,加上他年紀尚小,仔細養傷未必會留疤。
眾人聞言,齊齊地鬆了一口氣。
就連沈玨,原本提著的心,也放回到肚子裡。
只是這等燙傷,要先將水泡挑開,否則水泡化膿,反而不易好。挑水泡用的竹籤子,大夫的藥箱裡已經齊備。
沈玨先前就被扶回臥房,徐氏見大家擠了一屋子,便開口叫大家先回去,連著二太太、三太太也被勸走。
沈瑞不肯走,徐氏曉得他與沈玨兄弟感情好,便也隨他。
眼見大夫要開始給沈玨挑水泡,沈瑞便想到酒精消毒上,便開口道:「伯娘,能不能讓大夫稍等會兒再挑水泡」
大夫一愣,望向徐氏:「徐恭人……這位小哥的是……」
「是我侄兒。」徐氏說道:「瑞哥,為何要等會兒挑?」
沈玨躺在床上道:「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瑞哥,我不怕疼,你莫要擔心我」
沈瑞道:「伯娘,家裡可有燒酒?」
燒酒既蒸餾酒,宋朝開始就有了,只是酒精度數不如後世的高。
徐氏點頭道:「有。」
她並沒有問沈瑞作何用,便吩咐婢子去廚房取了一壇燒酒。
沈瑞要了洗面盆,將半罈子燒酒倒入盆中,剩下燒酒倒入一個空茶碗裡。
沈瑞做完這些,方道:「伯娘,侄兒從書上看過,說烈酒可以殺毒,若是傷處用烈酒殺毒後,可以防止傷口化膿潰爛。」說到這裡,指了指那洗面盆道:「請大夫用那個洗手,比清水更有用。」又指了茶碗:「用這個給竹籤子殺毒,也比在火上炙烤要好」
沈瑞沒有去給徐氏與大夫普吉「細菌」、「病毒」理論,將酒精的消毒作用含糊為「殺毒」作用。至於「毒」是什麼,徐氏與老大夫沒有多問,沈瑞便也沒有多說。
好像是五十度以上的高度酒才有明顯的消毒作用,現下的燒酒度數應該達不到,不過也比沒有強
那老大夫花甲之齡,行事卻不刻板,也不因沈瑞年歲小就心存輕視,帶了幾分好奇地在洗面盆裡用燒酒洗了手。
幾根長短不一的竹籤子也用燒酒浸過。
這下,詫異是沈瑞:「老大夫,您怎麼不多問問,就敢這樣試?」
老大夫笑著撫摸著鬍鬚道:「小老兒雖不知小公子說的『毒,為何物。不過燒酒性烈,能殺蟲倒是真的……」
關鍵是徐氏沒有攔著沈瑞,老大夫是慣來沈宅的,知曉沈家大太太是個厲害人,相信沈家大太太的眼力。
徐氏沒有多問的緣故,則是因相信沈瑞是個曉得輕重的孩子,若非對於燒酒的作用有十分把握,不會這個時候在沈玨身上胡亂用。
準備就緒,老大夫才動手,就引得沈玨呲牙:「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