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淑妃婉茵 文 / 阿蘿
我每天睡到很遲,早上一起來,見著食物就翻胃嘔吐,根本無法安靜下來,心情更是無比煩躁。
「靈兒,我要到外面走走,你別跟著我。」
「娘娘,不行的,娘娘也聽到皇上的話了,娘娘要出了什麼岔子,奴婢擔當不起的。」一旁的靈兒恭敬的回道。言語中卻滿是拒絕。
「是麼?你覺得我有機會出什麼岔子麼?」其實,我回來之後,身邊有不少宮女宦官看著,暗中也有幾個暗衛監視著,怕是我一天喝幾杯茶,走幾步路,他們都很清楚得很。不然,估計我早死在剛來的那幾天了吧。
不想再多說,我徑直走了出去,雖然她們不太聽我的話,卻也不敢強行阻止我的自由。
其實,現在快到立春,天氣很好。可我心裡亂得很,煩躁的到處亂走。結果又走到了冷宮外面,裡面又響起那安寧的歌聲。我起身一躍,順著歌聲的方向飛去。
我輕聲飄入一座冷清的院落,唯恐驚擾了歌聲的安寧。
院中,庭前荒草淒淒,琴聲依舊悠揚,可惜卻少了傾聽之人。歌聲安寧悠遠,卻如何解那千般的愁緒。
那位女子,一身素衣,閉眼長歌,神情愜意。
我依然可從她精緻的五官窺見當年的美麗——挺直的鼻樑,含笑的唇角,只是眼角的細紋不經意洩露了年齡。
曾經的粉琢玉砌,曾經的珠圓玉潤,都凋落在紅塵,在著荒涼的冷宮中,任憑皺紋一點點爬上臉頰。
美人遲暮總是比一般女子更要悲哀的,她懂得自己從前是美的,曾用那美麗換取過什麼,可如今紅顏不再,美人遲暮終歸是殘忍的。
可她,面對著這樣的殘忍卻能如此愜意安寧。
曲終,她回頭,看到我,眼中許些驚訝。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對不起,打擾了。我隨歌聲而來,你的琴音讓人安寧。」終歸是自己擅闖別人的地方,打擾了別人,總歸是不好的。
她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話來,看著我許久。我想,冷宮中的女子該是敏感的,會不會是誤會什麼了。
我正預轉身離去。她開口留住了我。「娘娘,請進屋喝杯茶吧!」
她的聲音有著經歷滄桑後的沙啞,可聽著卻很舒服。
「嗯,好。」我回應著,隨她走了進去。我並不奇怪她叫我娘娘,看著我現在的穿著打扮,應該都明白的。
「冷宮粗陋冷寒,娘娘莫要見怪!」一邊的吩咐老嬤嬤去泡茶,一邊歉意的說道。
「錦衣玉食又如何,心態不好,不還是食之無味,難以下嚥。粗茶淡飯又有什麼不好,心情好了,吃什麼都好。」我感歎著,如果沒有被賣的危機,沒有他人的冷眼惡語與挑釁,在相府中秋葉院中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娘娘說的是。什麼榮華富貴都只是過眼雲煙。想開了,到哪裡,也都是一樣的。想不到娘娘這個年紀就能明白這個道理了。」她想著:如果自己也能早十幾年明白這個道理,那該有多好,可人啊,總是要失去了,痛了,才能明白。
我看了看案上的古箏,上面有幾個字已有些斑駁了。仔細看了看,才認出來,不由低聲念出:「淑妃。婉茵」
「都是過去的事了,看娘娘也是個懂琴之人。為何還會被我這沙啞粗陋之音吸引。我這裡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很久了。」她看著荒涼的院子,一臉的落寞。
「引我來的不是音,而是神,那種讓人安寧的氣息。我怕是再也彈奏不出來了。」
「娘娘有煩心事?」
「這宮裡,誰又沒有煩心事?」
「當今皇上不寵你麼?可看娘娘的美若天仙,衣著華麗高貴。應該不像。」淑妃看著眼前女子,就算是自己最勝年華,也遜她不只三分,而她穿著衣料十分稀有珍貴,普通受寵妃姘根本不可能穿得到。
「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寧願只是一個平常相貌的女子,慢慢的遲暮,過著家常的日子,在搖椅上,一天天變老。可惜,那只能是一中奢望了。一切,都毀了。」我也望著窗外那一片荒涼的庭院,淡然的說道。
這時候,老嬤嬤把茶點端了上來。我奇怪的看著那老嬤嬤看我的眼神。似乎認識我一般。
「那些煩心事就先放一邊,娘娘不嫌棄的話,喝喝我這兒的花茶吧。」說著。她親自動手。
她用專用的鉗子,很嫻熟的用開水洗淨白瓷茶具,抬頭笑著對我說:「這叫白鶴沐浴。」
我笑著會意。
而後,她把燙滌的茶具瀝干。用茶匙取出茶葉,放入茶具。
「這叫觀音入宮,只可惜我這裡沒有好的鐵觀音。」她邊掂量著茶量,邊解釋著。
等到茶量放到占茶具容量的五分後;她提起一邊燒開了水的水壺,把滾開的水提高衝入茶壺或蓋甌,使茶葉轉動;沖水達八分滿後,立即加蓋。「懸壺高沖。看起來是不是很漂亮的感覺。接下來就要春風拂面了。」說著,她用壺蓋或甌蓋輕輕刮去漂浮的白泡沫,那樣的專注。茶水依次巡迴注入並列的茶杯裡
「關公巡城後,韓信點兵。」茶水倒到少許時,她一點一點均勻地滴到各茶杯裡
我會意的點頭,看著她嫻熟的茶道,暗自讚歎著。
她動作浮度時高時低;力度時強時弱;速度時快時慢。一切卻又那麼的連貫和諧,配合和她全心專注,真如一件高雅無比的藝術。
鑒嘗湯色後,她看了看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說道:「請,品啜甘霖。」
我乘熱細綴,先嗅其香,後嘗其味,邊啜邊嗅,淺斟細飲。飲量雖不多,但能齒頰留香,喉底回甘,心曠神怡。
「可惜這裡沒有了上好的茶葉。不然應該可以更好些的……」她有些惋惜著,可語氣中卻一點也沒有抱怨的意思。
「很好了,苦後回甘。」雖然這裡的茶葉不是最好的,可我卻看到了最精湛的泡茶藝術。這裡面,有著更多的回味。
「是啊!茶性苦,苦中有甘。人生又有多少苦呢?佛以為,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等等,人在品茗時,品味人生,參破"苦諦。」
「淑妃娘娘是個禪者?能多與我說說麼?」聽她的言語,真有佛語中的感悟。真是難得了,這個時候,佛教還不是很盛行的,居然能遇到一個懂佛的。怪不得她身上有總安靜淡然,一點也沒有冷宮中其他院落的淒厲。
「只是略懂一點點,每每泡茶之時,總會聯想到這些。比如茶道講究"和靜怡真",把"靜"作為達到心齋座忘,佛教也主靜。靜坐靜慮。」
我靜靜的聽著,有品了品杯中的茶。
「人的苦惱,歸根結底是因為"放不下",所以,佛教修行特別強調"放下"。放下了一切,人自然輕鬆無比,看世界天藍海碧,山清水秀,日麗風和,月明星朗。品茶也強調"放",放下仇恨妒忌,放下苦惱痛楚,放下日間的紛紛擾擾,偷得浮生半日閒,放鬆一下自己緊繃的神經,放鬆一下自己被囚禁的行性。演仁居士有詩最妙:放下亦放下,何處來牽掛?娘娘,你也可以試著放下,做個無牽掛的茶人。或許就不那麼煩心。」她看著外面的幾屢空,淡淡的說道……
「不是我不想放下,是有人放不下,所以更不讓我放下。」我又怎麼不想呢?可是那每日的挑釁與怨毒的眼神,那夜間身體與靈魂的偏離,他的步步緊逼,還有現在腹中善未成形的孩子,都讓我透不過起來。
「娘娘,或許,眼前這一切都不是曾經想要的,可不管怎麼說,它們現在都屬於你了,你試著去接受它,珍惜它。或許可以不必那麼難過,說不定,還能看到希望的。」
希望?很陌生的一個詞彙,我真的還能擁有嗎?聽了她的一席話,感受著她的感悟,忽然我對早已麻木的稱呼又有了反感,「您可以不叫我娘娘嗎?按理說,您是我長輩,我才該對你有所尊稱的。我該如何稱呼您呢?」
「如何稱呼?」她也是一臉茫然,「是啊,該如何稱呼呢?娘娘叫我婉姨…。不,不,娘娘就叫我婉茵吧。」
「您是長輩,應該稱呼您婉姨的。」可以說,我真是沒什麼親人了。這麼叫一聲,或許我自己才覺得不那麼絕望。
「你叫我婉姨。呵!」她低下頭,又轉到一邊,許久才轉過頭來。乾笑兩聲,「娘娘見笑了。」
「這裡沒別人,婉姨還是叫我逝兒吧。」我並不是特別奇怪她的反應,冷宮裡,人情冷漠,怕是她很久很久沒聽到親人一樣的稱呼了。
「逝兒,你叫逝兒,哪個逝??」
「婉姨見笑,是消逝的逝。而我偏姓蕭,很奇怪的名字不是?」
「你真叫逝兒?你就是現在的天妃。」她抓著我的手,確認著。
「嗯,婉姨,罪臣之女罷了,不提那些吧,我還想喝壺茶。」我不想提那些妃不妃的,尤其不想提到天妃這個詞。
「嗯,好,葉嬤嬤,你再去泡壺茶來。」她馬上吩咐一旁有點兒走神的老嬤嬤,隨後又轉向我,正想說些什麼。便聽見外面有個孩童叫著:「大姑姑。大姑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