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8再翻舊賬 文 / 兜兜麼
鄧的帽子純黑色,額前一團大熊貓一樣稀有罕見的英髒話,令人誤會鴨舌帽的主人是個憤世嫉俗,企圖以荷爾蒙與痤瘡毀滅世界的青少年。
溫玉咬著吸管好奇問:「週末不抽空陪家人聊天?鄧sir,青春期的小朋友很難搞的,一句話不合,恨你一輩子呀——」
鄧明憲神情肅然,看向溫玉的目光凜冽似刀,身邊的三治被他插上三五根尖細牙籤,他牽一牽嘴角,努力克制。
「怎麼,6顯這幾天去躲債,沒精神管你?」
溫玉撐著下頜,笑著說:「他天天在家讀書發奮,要考經濟系,拿諾貝爾獎。」
鄧明憲面黑破功,溫玉看著玻璃窗外熙熙攘攘人流,坦然道:「鄧sir要跟我玩猜心遊戲?有沒有聽過女人心海底針?你沒勝算的。」
鄧說:「阿堅被扔到警局門口,二十五歲,連英勇殉職都算不上。是6顯,一槍爆頭,碰——」他右手比出持槍姿勢,食指對準太陽穴,老而渾濁的眼外凸,將視野所及通通鎖死。
溫玉垂下眼瞼,「你不安排他做臥底,不就什麼事也沒有。」
「6顯就是條瘋狗,他自己不想,假設沒有法治,黑社會一樣沒辦法存活,你看對岸,政府想殺誰就殺誰,他游水回鄉,立刻槍斃。開花彈,打得腦漿四濺,哈哈哈——」執著可好可壞,一不小心帶著本心走火入魔,理智全無,這個時候,溫玉毫不懷疑,鄧明憲會抑制不住掏出槍來對民眾施暴。
溫玉說:「鄧sir你好矛盾,一方面強調法治,一方面又羨慕對岸,能夠為所欲為。你做警察二十年這些事情還沒有經歷夠?sorry啊,我不是心理醫師,沒義務開解你。你來見我為的是什麼,不如開門見山。」
「你幫我拿證據,我幫你找秦子山。」
一杯凍鴛鴦見底,段家豪還在對面街與售貨小姐糾纏,溫玉捏著習慣,低下頭悶笑,無不嘲諷地說:「鄧sir記錯了,是你幫我找秦子山,我幫你拿證據。鄧sir不到最後一步不會來找我,到現在,還要裝模作樣跟我談條件?」
鄧明憲遲疑,「要我信你,你總要先拿出誠意。」
然而溫玉無所謂,現在不是陳貨出倉,而是高價沽賣,她優勢盡攬,何必著急,「你信不信不重要。鄧sir賭不賭馬的?槍響之前你就知道哪一匹下重注一定翻倍賺?大家都只是『搏』咯,終點之前,沒人知道結果,對誰都公平,你說是不是?」
從前他不屑一顧,如今苦苦懇求,哈,人世間的奧義都在一個「等」字上,當然,前提是你命長,耗得起。
「坐地起價。」鄧明憲冷哼。
「鄧sir見諒,黃金也有高低價,更何況風險交易。現在猶豫,下一秒又不同價,看漲。」
溫玉想,鄧明憲內心不曉得叫她去死多少回。表面上依然故作深沉,似乎他的年齡閱歷會永恆幫助他,在後生仔面前支撐前輩、老人莫名的超然的優越感。
他最終帶上鴨舌帽,留一張大棉胎在桌上,帽簷壓得遮住半張臉,並沒有多餘的話留給她。
但默契,一拍即合。
等段家豪提著鞋子滿頭大汗地跑回來,溫玉已經吃掉半碗雲吞麵,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在鄧明憲面前裝腔作勢老半天,終於得空回歸自我,得以無顧忌地享受美食下肚的飽腹感。
段家豪從鞋盒裡拿出一雙白色平底鞋,少年纖薄而挺拔的身體彎折在餐桌下,幾乎就要握住她發紅的腳踝替她穿鞋。
溫玉偏開雙腿,確有幾分尷尬,「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但段家豪沒自覺,仍舊半蹲在地,仰著頭傻笑著望住她,「她們都說這個好看…………我說你腳好看,穿什麼都好…………」
她伸手勾一勾腳背,忍不住咕噥,「傻仔——」
「阿玉,下週末你有沒有時間?我們去看海獅…………」
「這週末還沒有過完——」又數出三張鈔來給他,但他推三推四不肯接,溫玉只好威脅,「你不收,就再也沒有下週末。」
段家豪這才低頭,「我收我收,下週末…………有獅子座流星雨,我們登山頂好不好?」
老套,俗套,追女仔的方式二三十年不翻新,唉——呆得可憐。
天未黑回到「波羅的海豪華別墅」,到門口,溫玉同一路尾隨的汕尾仔說拜拜,今天真是辛苦。汕尾仔撓頭,左顧右盼,等她進門才敢去找6顯匯報戰況。
一幢空蕩蕩小樓裡終於有了雄性氣息,霸佔住視野所及每一角落,叫囂著他的回歸。
洗過澡,溫玉挽起半干的長髮從臥室走到書房,紅棕色書桌尺寸大得誇張,橫擺在眼前像一張行軍床,如再插上米字旗再展示mymajesty簡直可以成為港督私人辦公室。
身後一面牆鑲成書櫃,密密麻麻擺上上百本普通人翻都懶得多翻一頁的深奧圖書,用來裝點他缺少人氣息的人生。
他靠在椅上,頎長筆直的腿遮蓋在鬆鬆垮垮長褲內,架在桌面,拖鞋鞋底的波浪花紋正對著推門而入的溫玉,無禮得理直氣壯。
「回來了?」他問,嘴裡叼著根顆糖,說話含糊不清。
「好久不見,比來無恙?」
「生氣了?」6顯放下腿,但別指望他挺直背,依舊是斜坐著,右手撐在側臉,一雙狹長的眼晶亮,上上下下考量她,如同午後慵懶的獅。招招手示意她過來,「沒話跟我說?」
溫玉才靠近書桌,就被他拖住手按在膝頭,她束起的長髮與鬆散的領口相配合,露出一段雪白誘人的脖頸,作為一個急色鬼,6顯怎麼忍得住,低下頭張口就咬,濕滑的舌舔過,四周都被染成曖昧的粉紅色。
他深呼吸,感歎,「好香——香過你家滷水鵝。」
溫玉無奈,「你餓了就叫阿金做飯。」
一雙鐵壁將她箍得緊緊,一時咬她耳垂,一時又吻她唇角,倒像是未長大,哼哼唧唧扭扭捏捏,「我只吃你——」不必多說,他素來行動力驚人,粗糙的手掌已從衣擺伸進去,握住兩團又嬌又軟的乳,好,實在好,捏圓搓扁都任他,委委屈屈又無處反抗,怎麼能不好。
溫玉推他,「我有話同你講。」
「你說你的,我做我的。」他大義凜然,理所當然,撥開她一條腿,令她跨坐在他身前,淺藍色底褲緊貼他腰腹,一個熾熱一個微涼,他固有的強勢凌虐著她的孱弱抵抗,一日日重複上演,這毫無懸念的對抗。
「我要同你談心。」
「明天再談。」
「你不想聽我有多想你?」
6顯這才肯停手,抬頭多看她一眼,慎重回答,「先付定金。」
她只好伸手勾住他後頸,仰頭送上雙唇,由他糾糾纏纏昏天黑地吻過一遭,才肯暫時休戰。
溫玉平定氣息,「戚美珍來找過我。」
「她有病,找你幹什麼?」
「6生,上個月是不是你生日?」
「不是——她跟你說什麼了?她說什麼你都信?」他顯然已有情緒波動,擰著眉頭,露出她已熟悉的凶狠姿態。
溫玉道:「她給我看照片,又同我長談往事。6生,沒想到你也有過青蔥少年時,白襯衫黑西褲,你同她好相配。」
「誰?我同誰相配?」
「真真咯,不然還有美美、麗麗,或者你新入手的仙仙?我算不算一個?你以集郵為樂嗎6生。還是真愛無敵,舊情難忘,二十年尋尋覓覓新替身,好長情,聽起來都可以寫一部羅曼史,再找華仔嘉玲拍成五十集肥皂劇,一定大賣。」
他雙手掐緊她細細軟軟腰肢,將她擺放整齊,目光比先前多幾分鄭重與肅然,而溫玉的心,卻一點一點下沉,她心中驟然生出一股漆黑恐懼,她甚至想要摀住他的嘴,阻止他欲蓋彌彰的解釋,或者揭開真相的坦然。
患得患失,她的情感早已偏離方向,或許應當歸結於女人天生是情感動物,難以自控。
「要跟我翻舊事?」不等她回答,他已發聲截斷自身疑問,「是啊,我同真真是有過一段。」捏住她下頜,強迫她仰起臉,幾乎跳不出瑕疵的臉孔,他皺眉,緩緩說:「我就是中意你這一型,不可以?」
無恥得理直氣壯,足以挺起胸膛大喊,老子做什麼都對!老子說得話都正確!這是嶄新的兩個「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