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7死而復生 文 / 兜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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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清晨,花開留香,墨綠色寶馬車不知幾時開進前院,潛伏無聲。一顆梧桐樹遮綠蔭濃濃,一片葉疊一片葉,虛虛實實,分割兩個不同世界。
秦少爺靠在車頭抽煙,不知是剛醒,還是一夜未睡,殘存火星的煙頭堆滿地,又給女傭添工作。他雙眼猩紅,愁容滿面,如臨大敵。
穿過樹葉間狹窄縫隙,越過半開的薔薇花,草坪空地上,溫玉挽住袖子彎下腰,正捏住根皮管同眼前已然長大的晶晶玩沖涼遊戲。
半空中,不止水珠,少女的皮膚也會發光,晶瑩晶瑩,一束光照亮白玉蘭,是初春,遭遇一朵花開的艷遇。
晶晶找到落腳地,有狗糧吃,又有人玩,一開心滿世界亂跑,忘記自己眼盲,突然間健全完滿,無憂無慮奔跑在漆黑無光世界裡。
人有沒有一刻可以忘記自己是誰?大多數人要靠外力,例如性、酒精、超速感以及毒品。一種苦替代另一種痛,最聰明不過人類,總在追尋「雙贏」。
溫玉追著晶晶,穿過枝繁葉茂梧桐樹,彷彿是誰突然間打開燈,光亮令人無法睜眼。
誰走近誰眼簾,誰闖入誰世界。
這座建於七零年代的歐式小樓未來主人,正穿一身精緻西裝,蹲下*身同找不到方向的晶晶玩耍。
抬頭,陽光刺眼,只給一個模糊剪影,她小腿筆直,肌肉結實,膝蓋內側藏著一顆小痣,目光再想追尋,便被深藍色裙擺阻截,斬斷視野,卻拉長遐思。
父親幾時轉性,開始收藏藝術品。
「晶晶——」
她輕輕巧巧一聲喊,小狗晶晶立刻循聲跑去她腳邊,搖尾求憐。抖一抖濕漉漉毛皮,弄髒她腳下雪白短襪。
好可惜——他莫名惋惜,不知惋惜誰,人或是物?
「秦少爺?」她試探問。
「我以為全世界只有阿芳阿詹會稱我作『秦少爺』。」他站起身,立刻高出她二十公分,需低頭俯視與她對話,亦總算看清她面孔。
他卻只給她七十分,上帝為她畫一雙溫柔眉眼,她卻偏偏要用倔強、自傲,為一副大師作品添瑕疵,畫蛇添足,自我毀滅。
溫玉道:「你是主顧,不是秦少爺就是秦老闆,阿芳的選擇不多。」
不必對她懷敵意,因大家都沒得選。你阻止不了你老豆一個接一個換女人,她亦阻擋不了阿姊走向拜金女姨太太這條路。
「原來是我的錯。」
「家和萬事興,秦少爺。」
八點五十五分,許多人還在三尺寬彈簧床上做春秋大夢,秦子山與溫玉就已在梧桐樹下玩猜謎遊戲,你猜我底牌,我猜你心意,老人家把戲,最無聊。
「秦子山。」他向她伸出手。
「溫玉——」不是握手,而是古老吻手禮,來自黑社會紳士。
「你說,在此之前,我是否見過你,溫小姐?」
那一年人聲嘈雜大排檔裡,她頂著戲劇濃妝,穿得似飛女太妹,被6顯灌半打啤酒。同一張桌,見識過秦子山面對6顯時的惡言惡語、氣急敗壞,同眼前這位判若兩人。
但他必然認不出她,時間久遠,當時她又是那樣瘋瘋癲癲人憎鬼厭衰女樣。
溫玉扮出笑臉,輕鬆略過,「此類似曾相識論調已過時,秦少爺不如多花半小時觀摩肥皂劇,不到一周即刻緊跟時代。」
秦子山笑一笑,不置可否。
踏進書房去見他一生一世宿仇秦贇秦四爺,無非是社團幫派雜事,他太年輕沒資歷,太子爺名號好聽不實用,頂不順、壓不服,事事棘手,人人反骨,最不願聽人講,d哥如何如何,如果d哥在一定大家富貴。
可笑,他會不如家中一條狗?不不不,一條已死的狗,掀不起風浪。
間隙太多,觀念不同,兩父子見面不過五分鐘,立刻吵得掀房頂,秦子山怨恨父親不肯幫手,秦四爺恨鐵不成鋼,亦挫敗。
核彈爆發之後,冷戰繼續,秦子山一定是吞過黃色炸藥才來,一句話不順暴跳如雷。
溫妍鼓起勇氣與男朋友親生子相見,借口端兩杯咖啡來,笑意滿滿同秦子山打招呼,「子山,你終於回家來,四叔念你許久。」
秦子山上上下下打量她,面露不屑,冷笑道:「爹地好犀利,寶刀未老,玩起姊妹花。」
秦四爺拍桌,「今日沒時間,不留你吃飯。」
「我明白,爹地同一對姊妹花有事忙,我立刻走,爹地你好好享受。」
臨走,經過溫玉身邊,秦子山仍不忘送她一句「賤*人」,喜怒無常,完全神經質。
她當沒事發生,繼續同晶晶玩遊戲。
六月未完,天台掛七號風球,颱風「佳麗」東南偏東,暴風驟雨囤積天邊。
下午三點,烏雲壓城,白晝無光。
火牛、肥關、雙番東幾個龍興大佬帶下屬,連同滄桑過耳,戰勝而歸的6顯,浩浩蕩蕩前來拜會。
一個個紋身肌肉男瞬時間填滿大廳,如同電影裡古惑仔砸車砸店氣勢洶洶暴力場景,一言不合,就要燒你鋪子殺你全家。
溫玉加一件薄薄外衣,迎風站在二樓陽台上,目睹6顯孤注一擲,邁進屬於秦四爺的私人地界。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溫妍躲在臥室不敢下樓,哆哆嗦嗦拉住溫玉說:「我不出現是不是好失禮?四叔會不會生我氣?阿玉,你不要總盯著書看,你應我一聲呀。」
溫玉無奈,安撫她的杞人憂天,「社團集會,你害怕是人之常情,四叔不會同你計較。」
同樣一句話,她勸得了溫妍,卻平定不了她忐忑不安的心。
一場爭端,一個古惑仔的生與死,變數陡升,一切都無法確定。
感謝溫妍,未肯始終保持沉默,再一次催促細妹去樓下打探,不要等到兩方開戰,古惑仔抽出西瓜刀來殺人滅口,她還在傻傻為客人煮咖啡。
階梯旋轉向下,溫玉無聲無息站在樓梯拐角處,看6顯跪在秦四爺腳邊,服服帖帖斟茶認錯。
肥關做和事佬,開口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阿顯年輕人,血氣方剛難免犯錯,秦四爺大人大量,沒必要同後生仔計較。」
秦四爺手裡,一杯滾燙熱茶一滴不剩通通砸在6顯頭上,茶杯落地,頃刻碎裂。
聽他語重心長教育子侄,「龍根有千錯萬錯,都是你長輩,你記不記得你見面要喊他一聲龍根叔。擅作主張,輕易殺人,我也保不了你。」
火牛插嘴,「話不是這樣講的四叔,龍根出賣幫會,大家都知道啦,只是四叔你大肚量,過去的事情不同他計較,才讓他活到今日,阿顯殺他,也是為幫會做事,清理門戶,四叔你無需動氣啦。飲過這杯茶,大家都當沒事發生,兄弟仍是兄弟,父子仍是父子,皆大歡喜。」
長沙發上,滿頭銀髮未老先衰的雙番東也跟著發聲,「四叔,得饒人處且饒人,看在阿顯這些年為龍興出生入死盡心盡力的份上,飲過這杯茶啦。」
肥關資歷最老,點頭說:「是呀是呀,只要是一心為幫會好,一時之錯沒所謂得啦。秦四,你當賣我個面。」
在座,只他一人敢稱秦四爺作秦四,元老的面子不能不給,但要秦四爺同6顯低頭,不是易事。
肥關眼尖,望見躲在樓梯轉角的溫玉,招招手說:「妹妹仔,來來來,給阿爺多添一杯茶。」
溫玉沒膽量拒絕,背對觀眾,一杯茶摻涼水,溫度得宜。
6顯在秦四爺面前跪得筆直,溫玉繞過茶几,走到他身側,眼睛掠過他被茶水燙的發紅的後頸,垂下眼瞼,茶杯穩穩遞到他手裡,未曾有片刻交集。
6顯將這杯茶舉過頭頂,雙手奉上。
秦四爺沒來由看向木然立在一旁的溫玉,不肯接。
6顯的右手不受重,一杯茶也端不穩,止不住顫抖,哆哆嗦嗦左搖右晃,溢出的茶水落在他頭頂,溫玉慶幸,茶水已涼。
當著龍興諸位叔伯長輩,他沉聲,一字一句說:「得四爺指點,6顯十八歲進龍興,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未有一日敢忘四爺提拔之恩,今次犯錯,罪有應得。但請四爺看在以往,你我父子情義,多給我一次為四爺為龍興效力的機會。」
頭頂茶水只剩一半,他接下來說:「今後幫會生意,社團事業,對內對外,我都一定盡心盡力協助太子爺,做他副手,扶他上位。如有反骨,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他表忠心,他亦無退路,在秦四爺手底下混過十幾年,最見不得人的事都由他去辦,秦四爺有多少不能見光的事情、把柄,他都有線索在手中,秦四爺不肯退一步,大不了大家抱住死,同歸於盡。
秦四爺有萬貫家財,子子孫孫,他捨不得死。
人人都以為他只剩秦子山一根獨苗,只有6顯知道,他另有一個家,一兒一女,一個律師一個醫生,同黑社會沒有半點關係。
秦四爺緊握的拳終於鬆開,接過6顯頭頂半杯茶,沾一沾嘴,算飲過。
吩咐6顯,「龍根在夏威夷還有家人,三個兒子都成年,斬草除根,你知道該怎麼做。」
6顯彎腰,三叩頭,「多謝四爺。」
肥關拍手,「好好好,今後大家同心同德,為社團盡心。」
龍興大d哥,死而復生。
當夜,皇后夜總會,6顯做東,顧少作陪,三十幾位靚女任挑,穿泳裝穿制服,大波翹臀,大哥大佬嬌滴滴叫,真正**窟。
幾位大佬左擁右抱,酒足飯飽,正是吹水時。
雙番東醉醺醺,抓住只大奶捏圓搓扁,臉泛紅,同6顯說:「大d,你不用忍氣吞聲做烏龜做成這個衰樣啦。秦子山不懂規矩,不知進退,他做不成的,秦四爺在一天,他好一天,秦四爺一出事,他分分鐘死的嘛!」
肥關年紀大,早早回家養生。留個細佬關德勤在,抱怨道:「大家做生意幾十年,賣糖的賣糖(注),賣*春個賣*春,價錢有分歧,大家和和氣氣坐下來談,不是他一句話,要你賣九塊就賣九塊,要你加量你就加量,不聽就滾的嘛。喂,不是我貪錢啊,手下幾千幾萬兄弟要吃飯要錢花,難道要我跟他們講,不要做古惑仔啦,做差(chai)人咯,做差人比古惑仔賺得多!癡線,離話事人還差得遠,就玩趕盡殺絕這一套,我們龍興搞民主的,話事人要大家通過,不是他秦四爺一句話定的。」
火牛說:「大d,到時你做話事人咯,我撐你。」
6顯舉杯,並未正面回答,「大家發財!」
「大家發財!」
關德勤喝多感歎,「不過秦四爺真個好犀利啊,六十幾的人啦,還養一對姊妹花消遣,我見過的,姊姊靚,細妹更靚哇!」
晦暗不明燈光中,6顯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