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7真愛隕落 文 / 兜兜麼
校門口那女人體態驚人,渾身上下加加減減絕不超過一百磅,可怕的是一隻碩大滾圓的肚就佔去三分之一體重。遠遠走來,你似乎都不曉得她眉眼外貌,只看得見那只肚皮,怪物一般在眼底張牙舞爪叫囂。
阿婆講的對,四十歲的女人要懷孕生仔就是老蚌生珠,閒來無事自己找死,駝住個球去閻王殿兜一圈,鬼門關回來,還有沒有半條命要細算。
她的名字是鳳英還是淑慧?通通沒意義,也沒人去深究。她將她一生——她的骨與血,愛與恨都奉獻給一個鎮日吵鬧、不得安寧的家,丈夫與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們尖叫咒罵,將是一般要吸乾她最後一滴血才罷休,至於她曾經姓名,她曾經鮮花朝陽一般燦爛過的人生,連她自己都不記得,她早已模糊了面貌,消弭了夢想。
滿頭枯黃的發,一臉密密麻麻的斑,終日浸泡在洗滌劑中的雙手是一層層割裂的鐵皮,多摸一下臉蛋細佬都要同她吵架,她從此被稱為」師奶「、「黃臉婆」、或是「老妻」。
每一個字都寫不完厭惡之情,如同他嫌她枯萎無趣似乾屍,從來只會往床上一躺,叉開腿閉上眼,頭髮裡散發著隔夜飯令人作嘔氣味,乳*房乾癟,陰*道鬆弛,連裝模作樣叫一聲都不會,摸她不如摸自己。
他驚異於老妻不屈不撓求生欲,這樣糟糕且悲哀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她為什麼不及時醒悟,最好效仿報紙社會版頭條,抱住家中多動症神經質的一兒一女,從三十八樓一躍而下,除卻巨額保險賠償,其餘什麼都不要留給他。
沒錯沒錯,四十歲的女人就是隔夜飯,早應該被倒進垃圾桶。
而四十歲的男人呢,他們黃金人生才剛剛開始。他一表人才,滿腹才華,為何要同惡鬼一般的妻小糾纏半生?
不,不能再浪費時間。
但是誰借她天大膽,令她敢挺個大肚在校內示威?他向後看就明白,是妻子手帕交,閨中密友細紅——塗深紅色口紅,血盆大嘴會吃人,踩三寸高跟鞋,大拇指外翻,皮屑碎碎掉,庸俗可惡!
老妻先他一步在人群中找到珊妮,彷彿一對老友相見,他笨拙愚蠢的妻瞬時淚如雨下,挺個大肚向小小珊妮下跪磕頭,求她高抬貴手,放過她與她肚裡小bb,立時抓住市民眼球,他們圍觀醜聞的興趣居然大過百貨商店年末折扣,自發自主一圈圈圍住當事人,還有人打電話給新聞台,快來快來,曠日女高大門口新聞直播。
摩拳擦掌,兩眼發光,蓄勢待發。
袁珊妮被圍在當中,幾百雙眼睛都落在她臉上,可憐她苦苦支撐,她的博達,她的愛人為何還不出現。
「你是誰?突然跑來發什麼神經?我根本不認識你!」
老妻彎一彎腰,碩大個肚皮便頂住冷冰冰水泥地,要磕頭也艱難,哪個女人對她不同情?誰都有老的一日。「我知道你叫珊妮,才過十七歲生日,青春活潑,熱情可愛。更見過他寫給你一本一本情詩,寫你們相遇相戀,床上風流,第一次在哪裡,流血流淚,是否盡興,下一次又要用什麼姿勢,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報告書一樣詳盡。珊妮你看,我已老,你卻這樣年輕漂亮,等將來有大把男生等你挑,我卻只得博達一個,還有肚裡這個仔,還未出世你就要讓他沒有爹地?不管大人如何錯,他是無辜的呀——」
袁珊妮嘴唇發抖,面色慘白。
接下來她還要如何催眠自己,還能如何欺騙自己?
同細紅交換眼神,老妻便捧住大肚跪倒在袁珊妮腳邊,一抬頭滿臉淚,向身旁圍觀人群展示著糟糠之妻被棄時最經典姿態。「我求求你看在我肚裡這個還未出世,高抬貴手放過我們母子,放過我們一家人,二十幾風風雨雨年我們都手挽手走過來,太不易。珊妮小姐,求你放過我們美美滿滿一個家。我給你磕頭,謝你大恩——」
咚咚咚,額頭撞地板,半點不含糊。聽得人耳膜低震,心也後怕。
袁珊妮被逼到角落,面對路人與同學指指點點不屑鄙夷,她也要為自己鳴冤叫屈,分明是真心相愛,怎麼會變成破壞人家家庭的第三者?
她不忿,甩開老妻枯槁乾裂的手,「哭哭啼啼求同情?看多肥皂劇?求你換一套演法。他早已經不愛你,你又何必霸住他拖死他?拼拼湊湊一個家不如早散,大家都解脫。你看你自己,老得令人作嘔,還敢要求男人愛你?求求你拿張鏡子照照自己,早早讓位,成全我們。」頓一頓見無人響應,她心虛,補充口號,「我對他是真心的!我們真心相愛,我們有什麼錯?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成全我與博達?」
為什麼港姐頭名不是蔡少芬而是郭藹明?為什麼今年冬天熱得讓人煩悶?為什麼真心相愛卻要遭路人鄙夷?為什麼她愛的人始終不肯出現?
多少個為什麼,社會學教授絞盡腦汁也無法解答。
細紅終於忍不住出手,九陰白骨爪連同鎖喉功,女人打架無非如此,抓住長髮拉扯頭皮,刀鋒一樣的指甲劃花小妖精最得意一張臉,mrs.yang好心來勸架,登時被罵回去,「賤人!狐狸精!曠日女高教出來的學生不知羞,脫光衣服勾引有婦之夫,老師也一樣,全校都是雞,自甘墮落!」連mrs.yang也一起打,平日嚴肅可怕的mrs.yang在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細紅面前瞬時渺小,氣勢全消,只敢用身體護住袁珊妮,忍痛時勸幾句「有話好好講,不要再打了」,如此而已。
到這時,溫玉同蔡靜怡才從密密實實人牆中擠出來,蔡靜怡制住發瘋的細紅,溫玉拖走哭到哽咽的袁珊妮,三十分鐘後警察記者都趕來,袁珊妮臉上佈滿指甲抓出的細小傷痕,眼淚燙過傷口,疼痛越發深刻。這疼痛是屬於她的青春記憶,講述真愛無敵。
袁珊妮父母家姐聞訊而來,父親是本港專司離婚案件袁大狀,母親做富太太保養得宜,家姐念中大學研究莎士比亞,氣質出塵。全家人無一相信,袁珊妮去沾染同有婦之夫,惹大婆上門打人。
無奈袁德邦可在法庭言辭激烈將對方律師逼得啞口無言,卻要為了女兒,被細紅指著鼻子破口大罵。
袁太太只顧抱著女兒哭,恨她老師不要臉,又責怪曠日女高管理不嚴,總之寶貝女最委屈最可憐。
事情鬧到這一步,誰都不輕鬆。
只是博達老師呢?誰見他蹤影?
袁德邦站在醫院小樹下抽完一包煙,體味所謂一夜愁白頭,下決心,移民加拿大的計劃勢必提前,為隔斷小女兒同師生戀醜聞聯繫。
意料之中,袁珊妮申請退學,書本仍留在教室內,人卻已失去聯繫。
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一點預兆沒有。
溫玉越發沉默,沉默地誦讀著英課本,發洩一般低頭做習題。上一周結束課後補習,看報紙上寫,開盤股市暴跌,宏鑫大廈三十六樓又有人閉眼向下跳,戶主只好將通向天台的門封死,不給任何人再造新聞機會。
宏鑫大廈坍塌或重建,都不再與她有任何關聯。
轉而看溫家,大太心軟,賣掉傍身的橡膠廠,去填溫廣海那個無底洞。家中低氣壓,日子越來越難過,人人戰戰兢兢等待最後審判,不如家破人亡大家輕鬆。
自然而然,未有人有空去記溫玉生日,她叫阿珊煮一碗壽麵,同自己說一句生日快樂,就算邁入十七歲,親愛的溫玉,壽星公,祝你長命百歲,大富大貴。
話音落地,便有財神爺上門。
徐千在忠烈祠巴士站遞給她一隻粉紅色he11okitty玩偶,叼著煙說:「d哥去之前吩咐我,他活著回來就算沒聽過,他不幸被人斬死,就送這只玩偶給你。」
he11okitty超重,沉甸甸趁手。
徐千多說一句,「生日快樂。」
溫玉將玩偶抱在胸前,淡淡點頭道:「多謝。」
「你珍重。」
「你也是——」
彷彿十分熟悉,又彷彿轉身即忘。
he11okitty肚子裡塞滿千元大鈔。這算什麼?家屬撫恤金還是遺贈?
6顯6顯,或許已隨海浪飄遠。
這個冬天,最後一場雨落盡,袁珊妮的故事也終於落下帷幕。
少女的愛情壯烈淒然,她站在世界對立面反抗人生。但老男人已猥瑣世故,習慣於怯弱窩囊。她逼他一起,狹窄尼桑車內燒炭自殺,但男人留戀人生,掙扎中回想,家中還有賢妻幼子,大好前程,他吃錯藥陪小妹妹為情自殺?
拼最後一絲力推開車門求救,袁珊妮卻已滿臉青紫,香消玉殞。
重擊之下,袁太太徹底崩潰,袁先生還在靈堂苦苦支撐,面對弔唁人群或同情或鄙夷的臉孔,恍然如夢。
而博達老師呢?他有妻有子,家庭美滿。老妻雖老,但好在還有完整生*殖*器,將就一點隨便用用也好。全市人都責罵他也無所謂,反正老妻不會離開他,博達先生養好身體,又可以換一座城市,換一份工作,裝一裝學優,成熟體貼,學校裡十幾二十歲後生仔怎麼搶得過他?還可以找嫩得滴水的學生妹下手,不過這一次要小心,避開袁珊妮這樣扎手的「癡女」。
愛情故事,千萬年如一,沒有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