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0第二十九章 燕婉籧篨,粗裳華服 文 / 惟象
只見這綠衣女子走到那女道士的身後,輕輕圈住她的腰身,那女道士便順勢靠進她的懷裡。纖纖指尖抵住綠衣女子的下巴,女道士眉目裡波光流轉,似嬌還嗔道:「想不到小惜的名字竟然叫鍾離惜。枉我與你這冤家日日歡愉,竟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奴家當真傷心。」
鍾離惜挑眉輕笑:「好姐姐,鍾離惜身無長物,不過一個名字而已,小魚兒何須在意?」
那名叫小魚兒的女道士輕輕一捏鍾離惜的下巴,離開她的懷抱,轉身蓮步輕移向院內走去。鍾離惜在她身後高聲道:「多謝魚兒姐姐多日款待,今日一別,後會有期了。」說罷拉起門外神色尬尷滿臉發紅裝木頭的胡遠,施展輕功向外狂奔而去。
女道士聞言轉身,卻只看到兩人遠去的背影,搖搖頭,臉上輕佻的笑容漸隱,只留下若有所思的苦笑,搖搖頭輕道:「沒想到竟然是你。」
鍾離惜拉著胡遠狂奔到七溪鎮上,本欲繼續趕路,胡遠卻忽然停下。鍾離惜不解,胡遠將衣袖從她手中掙出,說道:「我之前與一對母女假扮家人,現在要走,自然不能落下她們。」
鍾離惜有些不屑的輕笑:「胡大俠好一個俠肝義膽。只不過你剛才自曝了身份,現在再不走,一會兒想走都難。」
胡遠不解,眉頭微蹙,但依然堅持。
鍾離惜搖搖頭,看向遠方,對他解釋道:「你雖自小跟著麒瑄,但江湖經歷遠遠比不上她。若她在此,定然不會隨意報出自己的名號,更不會說一句與七爺有關的話。你可知,那咸宜觀是什麼地方?可知那小魚兒是什麼人?」看到他眼中的不解,鍾離惜繼續解釋:「咸宜觀與你們無蹤樓類似,都是打探消息的好手。唯一的區別便是,無蹤樓只給麒瑄一人賣命,而咸宜觀,誰出錢,便替誰辦事。那小魚兒名叫玄魚兒,是咸宜觀的主人。之前我隱匿身份潛藏在她那裡,便是趁著她對我無甚防備,打探到了麒瑄的消息,順便等著你來。你從軍營出來,那些人不知道你要去哪兒,便在與平遠都護府相接的各個關隘留有埋伏,你一入南甌便中了埋伏,也讓他們知道你的行蹤。」
引著胡遠走到一個僻靜處,鍾離惜繼續說:「雖然之後你逃脫掉他們的追蹤,但還是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他們只知道你進了白越,知道你要尋我,卻不知你去了什麼地方,於是就請了咸宜觀來打探你與我的消息。」看了胡遠一眼,鍾離惜搖搖頭:「我本以為你就算再不濟,也不會將這等大事隨意說出,所以我安心的等在咸宜觀裡,還想著能擾亂他們的視聽,給我們返回麒瑄那裡拖出一些時間來,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說到最後,已然有了一絲怒意。
胡遠一直跟隨著麒瑄,與鍾離惜也算自小相識,雖然心下有些懊惱和慚愧,但想起剛才鍾離惜與那女道士打情罵俏的浪蕩樣,還是忍不住頂了一句:「我怎知該如何稱呼你?那女道士分明是有心為難……」
鍾離惜打斷他,眉眼帶著譏笑:「小遠兒,你可以說來尋你的姐姐,說來尋你家娘子,也遠遠好過現在!」
說完,兩人同時躍起,飛身上樹。
只見從兩人剛才站立的位置後衝出一隊黑衣人,為首之人拿著彎刀,本欲偷襲兩人,卻發現轉眼人影就沒了,正在樹下發呆。
鍾離惜和胡遠對看一眼,同時飛身而下。胡遠抽出腰刀,鍾離惜射出銀針,幾個起落,便將那十幾人斬殺乾淨。
胡遠看了鍾離惜一眼,歎了句:「來的好快!」
鍾離惜一把扯下胡遠之前易容粘上的絡腮鬍,扒掉他外面的樵夫衣衫,只留下一件白色裡衣。懶得跟他解釋,從後面踢了他一腳,說道:「你告訴我那對母女住在哪裡,我去與她們會合。你現在就去買兩套男裝,越富貴越花哨越好。就同那成衣店掌櫃說你是因為到青樓鬼混被你娘發現,鎖了你不讓出門,你翻牆而出,所以去買幾件衣衫。」之後不理胡遠眼裡的無奈,鍾離惜罵道:「這次你要是再演不好,我們不能及時回去,你就等著你家七爺毒發身亡吧!」
胡遠見此,心下著急,便不再同鍾離惜多說,告知她巧兒母女的住處,便快步向集市上走去。
等他依著鍾離惜教給的說辭買好衣衫,買了馬車,掃了眼身後看並無人跟蹤,才急急趕回巧兒母女住著的客棧。
一進門,就看到巧兒護著女兒,正躲在床尾,警惕的盯著鍾離惜。一看到鍾離惜此時的打扮,胡遠差點噴出一口血。懶得多搭理她,胡遠走到巧兒母女身邊。
現在胡遠這一身裝扮,與之前大不相同。巧兒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公子向自己走來,經不住嚇的瑟瑟發抖。
胡遠安撫她道:「巧兒妹妹,我是胡大哥。事有隱情不便相告,還請妹妹見諒。」
巧兒聽到他的聲音才放下心來,但依然警惕的看著鍾離惜。
鍾離惜撇撇嘴,也不在意,只催著胡遠趕緊上路。胡遠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巧兒母女,鍾離惜一揮手,說:「帶上吧,帶上吧。」說罷向外走去。
胡遠接了巧兒母女出來,一行四人上了馬車,向北狂奔而去。這時剛好是麒瑄中毒之後第二日的未時,遠在帳內的麒瑄剛剛醒來。
四人一路狂奔,在離了七溪鎮之後的一個城鎮,鍾離惜下馬買了些女人和小孩的衣衫還有一些金銀首飾,又買了些飲水和乾糧,接上了早領命等在這裡的無蹤樓飛駒,便不再停留。天還沒黑,就到了白越和南甌的邊境。
鍾離惜一路思量著,在白越境內他們沒有遭到埋伏和排查,大概是因為掩飾的好,沒有讓那些人發現蹤跡。但那些人定然已經明白了他們將要走的方向,所以肯定會在前路做好守株待兔的準備。
果然,一進入邊境小城鎮奴城,就看到守備森嚴的南甌軍隊,正在細細盤查過往商旅。
兩人與裝扮成車伕的飛駒對看一眼,都暗自明白,看來當日暗殺麒瑄的刺客定然與南甌有關。只是為何巴爾罕會與南甌勾結,還是不甚明瞭。
一隊南甌士兵攔下馬車,飛駒笑著同他們說:「幾位軍爺,有什麼事嗎?」
為首的一個參軍厲聲說道:「都下車!」
胡遠給了巧兒一個安慰的笑容,就下了馬車招呼。「幾位軍爺辛苦了。小人是去探親的,車上都是女眷,還請軍爺行個方便?」
那參軍掃了胡遠一眼,見他衣衫雖質地不錯,但樣式俗陋不堪,顏色艷俗,頗為鄙視的皺了皺眉。「上頭說了,有白越奸細欲潛入我南甌,管你是誰,都給我下來!」
胡遠一時不該如何接話,就聽見一嗓子如公鴨般聒噪的女聲從馬車裡傳出,接著便看到鍾離惜從馬車裡鑽了出來。
「哎呀軍爺啊!您可要為我做主啊!這兒就有一個白越的小賤人!我看她一臉狐狸精樣,肯定是那奸細!求求軍爺把她抓走吧!」
那參軍一見到鍾離惜的樣子,呆愣了片刻,半晌,一眾南甌士兵都哈哈大笑起來。
只見鍾離惜此刻身材臃腫,滿身綾羅綢緞,但偏偏翠綠的扎眼,肥碩的脖子上金燦燦的項鏈被擠在肉裡,臉上坑坑窪窪,塗了厚厚的水粉,唇色鮮紅,一根綴著碩大綠色寶石的髮釵插/在油膩的頭髮裡。活像一隻巨大的癩蛤蟆。
鍾離惜看到那些轟然大笑的士兵,裝模似樣的輕撫著臉,用那副公鴨嗓子嗔笑道:「軍爺的眼神好生熱烈,民女好羞哦。」
胡遠看到她給自己使的眼色,佯裝發怒,罵道:「軍爺在此,你一個婦道人家休得胡言亂語,還不快滾進去!」
鍾離惜聽到胡遠的話立刻撒潑道:「你個死鬼!當初強奪了人家的身子,佔了人家的家財,如今有了個小賤人,就嫌棄人家!你!人家和你拼了!」說完就圓滾滾的爬下馬車,撕扯著胡遠的衣服。
飛駒在一旁趕忙勸架,南甌的士兵看到這番情景,笑聲愈發大了,不少幾個甚至笑的前仰後合。
鍾離惜趁機坐在地上,不住的哭喊著,一邊亂蹬著腿,一邊捶著地。飛駒在一旁假裝勸她。
胡遠此時衣衫已經被鍾離惜扯開了個口子,臉上儘是委屈、憤怒、無奈。
為首參軍硬忍著笑過去問他,「這位兄弟,你家娘子這是怎麼了?」
胡遠一看那參軍過來,想起鍾離惜之前威脅的眼神,暗自狠掐一把大腿,嚎啕大哭:「軍爺,小人著實委屈啊!這女人她爹是漠南台的大地主,當年我爹娘給他們從瀚海擄去當了奴隸。小人出生後,長到剛剛十五歲,就被這女人看上,強讓我娶了她,她,她比我整整大了十五歲啊。」
那參軍忍住譏笑扶了他一把,誰知竟讓胡遠哭的更凶了。「結婚五年,她連個蛋都沒下!我為了躲開她到了白越來做生意,誰知她竟跟了來。想我一個堂堂男兒,總不能因為她斷了後吧,就在白越新娶了一房。誰知她來了後,竟然當眾辱罵我,還把我那二房罵作小賤人!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多次忍讓她,這回她聽說她爹叫瀚海軍隊給殺了,嚷著要回來,我念在夫妻一場,不顧戰亂跟她回去。誰知,誰知……啊……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那參軍看了看大哭的胡遠,又看了看在一旁撒潑的鍾離惜,滿臉鄙夷。再看到後面早已等了一長隊的人群,忍不住煩了。勸了幾句見胡遠還沒有停下的意思,終於大怒道:「好了好了!你們這夫妻間的爛事自己回家再算吧!趕緊走趕緊走!別耽誤我們的正事!」
聞言,胡遠抽抽嗒嗒的扯起還在撒潑的鍾離惜,和飛駒一起把她塞回馬車裡。正欲駕馬離開,馬車裡忽然傳出一聲嬰孩的哭聲。
參軍似想到什麼,忽然伸手,將馬車再次攔下。一把掀開馬車的簾子,看到了一臉惶恐的巧兒和她懷中的孩子。那參軍厲聲問胡遠:「你這孩子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胡遠本就不是擅長遮掩的人,剛剛一番大哭早就讓他筋疲力盡,突然被那參軍一問,竟一時呆住!
鍾離惜見狀,心裡暗罵胡遠沒用,湊上臉來沖那參軍作出一副可憐相。「軍爺您看看,這小雜種都三個月大了,那死鬼還一直瞞著我!」回頭狠狠瞪了胡遠一眼,尖刻說道:「這小雜種也配有名字?!你要是敢認她,我非掐死她不可!」
那參軍著實不願再多看鍾離惜一眼,想了想沒有什麼異樣,就揮揮手放他們走了。
一行人不敢過多停留,連夜趕路。
馬車上胡遠看著已經卸了妝的鍾離惜,忍不住笑說:「想不到鐘師姐這回竟然捨得犧牲容貌,在下佩服。」胡遠是麒瑄的侍讀,也曾跟無懷大師學過武藝。無懷大師與神醫薛常山是忘年之交,所以他們的徒弟之間,也是以師姐弟相稱。
此時的鍾離惜早已去掉那一身的裝束,雖還穿著那身翠綠的綢緞,但眉目清麗,邪魅之氣雖重,但多了幾分冷艷。白了胡遠一眼,鍾離惜道:「若不是你太過無用,我用得著出此下策嗎?」
胡遠聞言想起自己之前的莽撞,不覺心裡愧然,臉色微紅便不再多說。
倒是一旁的巧兒看到他們這樣,忍不住笑著說:「鍾離姐姐當真聰明,機智過人,巧兒慚愧。」他們三個年齡相差不大,幾日相處下來,巧兒也明白,雖然他們對自己有所隱瞞,但不像是壞人,便熟絡起來。
鍾離惜見巧兒巧笑嫣然,起了逗弄之心,眼波流轉媚笑著說:「這倒是真的,起碼比你那胡大哥聰明多了。」
巧兒臉色微紅,胡遠忍不住小聲說了句:「我看還是剛才那副樣子,與你更相稱些。」
他們這邊策馬狂奔,眼看就要臨近南甌與平遠都護府的邊境,前路如何,實難推測。而麒瑄那邊,更是暗流洶湧。麒瑄昏迷,蕭煌私心,吳威奸猾。卻在此刻,寒月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