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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六章 抄家被殺(2) 文 / 清若七

    一切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夏力似乎在照著我方纔的舉動有樣學樣。將腰間佩著的長劍霍地揚手拋向了淮寧臣。淮寧臣恰在我身後。得了劍不由分說便拔了劍鞘。挺身刺向陸景候來。

    我不知他們對付陸景候到底是為了私心還是受了皇意。我只是悲愴地終於有些明瞭。淮寧臣並不是像他表面上那般清麗姣好。那一層如畫的皮囊之下。到底裝了些什麼樣的老謀深算的心思。我著實是看不明白。

    阿留與我見到了淮寧臣的突然出手。俱是飛身撲過去要擋住這一劍。陸景候卻將我往他身後一拉。自己持了那柄短劍迎了上去。

    他與我恰是分開的那一個光景。我見著密集如春風中的柳絮一般的羽箭朝他空出的後背一片直射過去。我想。若是我傷了許能捱過今晚。若是他傷了。只怕我連半刻都活不了了。

    我從未如此強烈地想要去護著一個人。向來的軟弱與卑微。讓我沉默寡言讓我心性閉塞。可是當我伏在陸景候寬闊堅實且帶著蘇合沉香的後背上時。我所能想到的一句話。也不過是。

    我終於。足以保護你了。

    閉眼的前半段。我似乎聽見夏力與淮寧臣齊齊喝了羽箭手停住。而那後半段。我痛得兩眼發黑的當口意識到陸景候面色悲愴地喚了我的名字。只是我向來喜歡他清清冷冷的嗓音。卻再是聽不見了。

    我夢見父親背對著我站在海水邊的沙礫地裡。瑩藍的海水帶著淡鹹味的海風吹得我身上有些微的灼疼。我赤著腳跟在父親身後深深淺淺地踩著沙坑。一排排尖嘴利喙的水鳥在海水邊際處掠過。帶起微妙的漣漪。

    我嘻嘻笑著問父親。「今日出海有沒有給我帶好玩的東西。上次你帶回來的桃木簪子我分給了丫鬟們。現在手頭上可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了。」

    父親回身過來朝我溫暖地笑。那笑裡有寵溺有無奈。也有對我略微的擔憂。「阿雪。你總是對人沒有緣由的好。你可有想過。若是你是好意給別人桃木簪。日後別人害你。也能用這桃木簪啊。」

    「我對別人好。別人怎麼會害我。」我蹲下來抓起一把沙子揚了揚。朝父親笑道。「爹你總是多心。丫鬟們從小就在島上長大。哪裡像島外的人那樣壞。」

    父親看著我沒奈何笑了笑。將我抱起來坐在海邊最高的一塊礁石上。向我指了天水盡頭紅彤彤的夕陽道。「那邊就是西邊。往那邊一直走。便可以去溯州。那裡是阿雪娘親的家鄉。也有爹最親近的弟兄呢。」

    「那爹每次出海。都會和爹的好弟兄去見面嗎。」

    「是啊。爹爹能娶到娘親。都是多虧了那位陸伯伯。」父親將我摟在他厚實的懷中。常年出海使得手上生出的老繭摩挲在我面上。卻不覺得疼。他盯著微微漾動的海水出了神。兀自喃喃道。「阿雪。在你之前。其實還有一個姐姐的。若是她還在我身邊。想必也和你一樣冰雪可人。」

    這個夢有些長。有些真實。我瞧著父親堅毅的側臉。感覺在這數十年之後再一次真切地觸摸到了他。我只顧著看他的面容來回憶我多年來記憶裡大塊的缺失。他低聲的話語已完全被我排除到天水之外。

    他似乎又說起了陸伯伯。我不知這陸伯伯到底是誰。自我出生在這木雪島起。我就從未離開過。沒有見過島外的世人。也沒有見過父親口中的這位舊友。

    似乎在父親的口中。溯州是個極美的地方。他在那裡遇見了母親。得到了他畢生的摯愛。

    這恍然似夢。又恍然不是夢了。因我深切記得父親從那次起便再也未帶我去過海邊看日落。母親與父親的話越來越少。我小時未曾發覺。到了現在冥冥中記起。終於清楚那時母親厭倦了與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無聊地過活。

    可是父親那樣愛母親。母親既是嫁了他。又如何能厭倦。如何能在一些小事之前便立時翻臉與父親大吵大鬧。指責他忘友負恩。指責他不配承襲爺爺的木雪島島主之位。

    我也終於記起。母親在每每爭吵之後獨自垂淚之時。若是見了我。便總是會錯叫我作竹兒。

    竹兒。術兒。

    想必姐姐的名字由來也正是母親所賜。或是在送姐姐離島時與她包裹裡放了書信讓收養她的恩人與她名竹。

    白先生是醫者。正好那味藥便是白朮。應是便這樣叫了姐姐到如今。

    我背上陣陣疼意漸強漸弱。暈乎乎地想起母親如今的光景。不知她可有認出姐姐來。我與姐姐這樣相似。她會否又將姐姐錯認了我。

    從前的舊事與如今的新景交疊。陸景候在我閉眼的那一瞬的神色又被我想了起來。他面上是從未有過那般焦灼之色的。眉峰與眼尾緊凝在一處。若不是我當時疼得半點力氣也無。就算是兩眼一抹黑。我也要去將他撫平了。

    阿留的那聲尖厲哭喊我到現在也還記得清楚。那小嗓音刺得我心縮緊一疼。疼到極致之後。便再是沒了知覺。

    沒有了痛楚心寒。有的只是無邊無盡似木雪島周圍漲潮時洶湧而來的波瀾。裹挾著讓人恐懼的呼嘯聲響。震得連胸腔肺腑都是麻木的。

    我整個人似乎遊走在黑暗漫長的狹窄甬道裡。與從前剛進得宮中便被女帝打入地牢時。和陸景候偷自去皇家天牢裡的情形極度類似。前方似乎總也走不到頭。只是那時陸景候在我前頭探路。此刻卻換了他的聲音在我背後。催得一聲比一聲急。

    他喚我蘇蘇。又喚我阿雪。

    阿雪的名字是我小時被島上的人這樣叫的。陸景候從未這樣叫過我。也應是不知我的名字還可以如此叫的。他現在的聲音低低沉沉。透著悲涼與悵然若失情愫。我倒不信是他了。

    前面的路陰暗潮濕看不見光亮。陸景候的一聲聲阿雪叫得我慢慢止了步伐。太多年沒有人這樣喚過我了。兒時無憂的時光與我作別太久。久到現下我不過是聽這乳名。都有回到那時的錯覺。

    他還在喚著我。一聲接著一聲似山寺裡悠遠的晨鐘令人振作警醒。我恍惚伸手去觸甬道兩邊的石壁。濕滑且粘稠。隱約竟有血腥味傳入鼻中。

    我心神劇烈動盪起來。陸景候在我身後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我仔細去聽卻又不是在我後邊。更像是頭頂。嗡嗡的回聲作響。他話音一變。帶了些急促的命令語氣來。「阿雪。你聽見沒有。你給我回來。」

    我仰面向上望去。一股巨大的力量使我騰空而起。瞬間的失重的確是有些不適的。我並不知我這是怎麼了。因著怕高索性要閉上眼。卻是不經意低頭時見到方才踏過的地方密密麻麻俱是人肉枯骨。牆壁上濕答答的正是被我觸摸過的血漬。有些人骨還未腐化完全。面目猙獰。可怖至極。

    我後背的劇痛灼燒又是越來越強。涔涔的汗意襲遍全身。我恍惚覺著有人將我的肩膀狠狠地捏住咬牙道。「蘇木雪。我不管你受了多重的傷。你總也得給我活過來。」

    我有些釋然。這才是陸景候的聲音。這才是陸景候應該有的語氣啊。

    「娘親。你不要怕了。壞人都走了。我和爹爹在呢。」是阿留一邊抽泣一邊與我在說。「娘親你快醒來……好不好……阿留害怕。你快些醒來啊……」

    「不許哭。」陸景候低喝出聲。「她還沒死。你便哭成這樣了。你叫她。叫她的名字。讓她醒來。」

    我額上涼意一片。不知是我滲出的汗還是阿留掉下來的淚。我竭力想去睜眼。卻是像被沉沉的東西覆住了一般不能動上分毫。阿留被陸景候唬得當真沒有再哭。只是斷斷續續地叫著娘親。

    陸景候卻突然低身在我耳邊一字一句緩緩沉聲道。「蘇蘇。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知道為何我滅了整個木雪島麼。你若是肯醒來看我一眼。我便盡數都告知於你。」

    我的心急遽地跳起來。方纔的那個似夢非夢的片段將我腦中脹的生疼。可是我就算再如何用力也掀不開眼皮。背上的傷口似乎裂了開來。皮肉撕開的聲音我都聽得清清楚楚。一陣強痛襲來。我又意識模糊了下去。

    這一睡。便是紛至沓來的夢境。新的舊的近的遠的。從前的舊人故友像皮影戲一般搖動著晃過去。甚至還有多時未被我記起的李見放公子。他與阿留的樣子重疊著對我甜甜地笑。身後跟著夏力淮寧臣。還有全身都是光芒遍佈的陸景候。

    陸景候依舊是以往在上京裡總愛穿的那身白袍。暗含的金線滾邊成錦繡華章。容貌如畫。氣度有加。

    我被他一眼望過來瞬時被勾去了魂魄。癡癡地看著再移不開目光。他對我冷冷瞥來。嘴裡的字句似攜了銀針一般嗖嗖向我刺來道。「蘇木雪。你到底要等到幾時才肯醒。」

    我心裡緊緊一顫。毫不費力便直直睜開了眼。

    入目正是陸景候與阿留的兩張臉。一張俊逸非凡。一張稚氣可人。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只是累極。雙目一濕。又是要閉緊眸去。

    卻是陸景候將我手緊緊一握。我眼角的淚堪堪滑下來時。他對我道。「蘇蘇。莫要睡了。打起精神來罷。」

    阿留垂著眼委屈道。「娘親睡了快有五日了。這五日我與爹爹快要急出病來。蘇蘇娘親。我害怕。」

    我這才知。竟是黃梁一場大夢過。雲煙四起。故人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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