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陸景候反(1) 文 / 清若七
「蘇小姐。這是您要的鳥籠子。這細竹篾絞出來的。看著精緻不說。鳥兒涼快。轉悠的地方也大。」
我輕輕一笑。接到手上一看。也果真。前幾日我讓下人買來的小黃鸝正好能放進去。
「行。就要這個了。多少錢。」
那老闆嘿嘿一笑。「您來之前陸少爺就打點好了。留的銀錢夠您買十幾二十個這樣上好的鳥籠呢。」
我面色一僵。衝他點頭道。「那我便拿這個走了。」
身邊侍婢低頭接過這鳥籠子。我哎了一聲。「就我自個兒拎回去。誰也別插手。」
那老闆是個精明人。看出來我不高興。又一時猜不出來。只得笑著岔話道。「蘇小姐的口音似乎不像是我們江南這邊的哩。」
我緩緩笑了笑。朝鳥籠裡吹了口氣。「對。我並不是這裡的人。」
我的家或在上京皇城裡的淑玉宮。或在只住了寥寥數日的陸府。更甚至是前些年便再未踏足的木雪島。卻怎也不會是陸景候隨隨便便就將我安置的一處空蕩蕩的宅子。
那老闆還要接著問。我道。「我是上京來的。一時沒了盤纏回去只得寄住在陸少爺家裡。若是以後有我家人來尋我。請老闆告知一二。」
他怔了怔。我心思一轉。笑著輕輕啟唇道。「陸少爺他是個忙人。沒工夫送我回去。差別人他又不放心。只得將我強留在此處。可我在這江南呆不下去。只想快些回家了。老闆認識的人多。不知有無上京那處的朋友。」
他顯然未料到我如此說。一時忙起來擦汗道。「陸少爺既是要留您。我怎好去搬弄是非……」
「你且說。是有還是無。」
他忙道。「有。有的。我這些貨物有的要送去上京賣。他們官家的公子哥有幾個是喜歡養鳥的。正與我交好。」
我道。「且說說。我或許認得。」
他一連串說出了好幾個名字。只是我聽一個心便灰下去一分。待他要閉了嘴時我已是要打算起身告辭了。他卻突然說道。「特別是淮家的淮公子。他性格好。還與我有些往來。」
我心內像一顆石子叮咚一聲投進去瞬時激起一圈漣漪。身邊的侍婢已是領了我眼色暗自退了下去。此刻這店裡只剩了我與他二人。我道。「淮公子。淮寧臣。」
他驚了一驚。「小姐莫要直呼其名。他前幾日官位又是升了一級。已是三品大員啦。」
「三品。」明明我來之前都只是低我一級的四品京兆尹來著。
「是啦。說是破了件女帝都重視的大案子。只是沒完全成功。聽京中的朋友講。若是他將剩下的都做圓滿了。還要陞官哩。」
我一時記了起來。點了點頭。「還有什麼是叫做剩下的。」
分明那些女子都是已經被送回去。雖是主謀找不出。也是可以立功行賞的了。
卻是老闆壓低了聲音。掩了嘴悄悄道。「我今日與小姐說了。小姐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我扯起嘴角一笑。「我知你是看陸景候的面子。你且說。我不會透露出去的。」
他聽見陸景候被我直呼其名。訝異程度不比方才親耳聽見淮寧臣三字的時候小。他平復了一下呼吸。這才肯開口道。「聽說淮公子在京中。這幾日是連鳥也不溜了。酒也不喝了。整日裡忙進忙出忙得焦頭爛額。都是為了找一位女帝親自下令要找到的人物。」
我心裡突地一懸。脫口便問道。「是要找誰。」
他笑道。「這就不是我該管的事了。他們閉口不提。我當然也不好多問啦。畢竟是人家朝廷的事情。咱們小老百姓知道太多也不好。」
我此時心裡隱隱有了些打算。「張老闆。你下次若見他。只說是遇見過一位蘇姓小姐。現住在溯州城南的一尾巷子裡。他若知曉。必是要與您做一樁大買賣的。」
他怔了半晌。再開口時竟是多了幾分畏懼神色道。「莫不是要找您。」
我起身垂眉一笑。「方纔您也說了。不該多問的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罷。」
他忙轉開眼去。朝後堂揚聲喊了一句。「來人。恭送蘇小姐。」
我朝他點頭一笑。「先祝您日後前程似錦。早日貴人成貴事了。」
他彎腰一福。肅然得我都是將背脊挺直了些。門外有轎子等著。我低身進去坐穩了。沉聲道。「回去了。」
陸景候帶我來了溯州。卻是沒打算讓我去留在他堂堂正正的陸氏大宅裡。也是。連一品的樂易郡主他們都瞧不上只想讓他取本家。我這個撐死也就是個區區三品女官的來路不明的丫頭。下場也該是一番淒慘才對。
我閉眼側躺了靠在座墊上。扳著指頭算了算與陸景候有多久未見了。
他用了一個時辰便讓原本呆在江南老宅來接駕的心腹在城南安置了一處僻靜的宅子。在我們還未進溯州東邊的城門之前。那心腹便在馬車窗外靠攏來與他道。「少爺。安排妥當了。」
陸景候遂讓心腹帶了人員貨物及阿玄並陸景泉的屍身往陸家老宅去了。獨自又與我往城南過去。
他當時執了我手與我說。「蘇蘇。這些日子先委屈你了。」
他道。「等我解決族裡這些煩人的瑣事。我將你端端正正地帶到長輩面前去見他們。他們不會不允的。」
於是。我便看著他的背影在這座僕役眾多卻仍顯空蕩的宅子裡住了下來。
起初還覺得江南的屋子許多年未見有些新鮮。可是日頭一長。這些人都是面無表情從我身邊經過。皆是垂首不語謹慎少言的樣子。有時他們從我身後經過。都是悄無聲息。
我只覺像被關進了一座巨大的荒涼鳥籠子裡。
好在還可以出去。
我咬著牙讓下人帶我去溯州最大的花鳥市場。挑了隻頂會叫喚的黃鸝鳥。那時有人偷偷稟告了在城北老宅處理事務的陸景候。據我後來問起。當時陸景候從書案前都未抬眼。只道。「隨小姐高興。要什麼你們都得務必弄來。」
陸景候卻是反應慢。我分明便是與他在叫囂。我自己被他放在這兒。活生生地成了一隻鳥。
一隻連叫喚都沒人搭理的鳥。
今日我買了鳥籠。若是他還不理。我便將這鳥和鳥籠一併給他。他要養不會吵著他的鳥。便自己去養吧。姑奶奶我到這兒來。可沒什麼閒心思和他慢慢等。
若是張老闆機靈淮寧臣聰明。不出兩日。定會有人來接我回上京。
屆時若是女帝問起我為何與他單獨到了這與上京千里之隔的江南。我只說。是陸景候救了我。我又跟著到他江南老家來打探他家底的。
我暗暗讚許自己靈巧的心思一番。瞬間連這幾日的悶氣也一併消了。
下轎時我的腳步甚是輕快。那見慣我無精打采成日哀歎的侍婢有些驚著。我朝她回眸莞爾一笑。自己哼著小曲兒往宅子裡進去了。
卻是大堂裡端直坐著一個人。我心莫名收緊了半晌。垂了眉走進去。他見了我。將手裡的茶碗輕輕一擱。「許久不回來。茶都要涼了。」
我笑了笑。「你也知茶會涼的道理。」
他轉眼去看面前的那盞茶。輕輕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在氣我。這是今日剛從茶園裡采的大紅袍。你先嘗嘗。」
「又沒有喜事。用什麼紅袍。」我走近他身前坐了下來。「你今日竟是得了空了。」
他將唇緊緊一抿。蹙眉便來看我。「多日未見。非要一見面便使小性子麼。」
我呵呵一笑。「怎麼敢。我一舉一動都被你捏著呢。便是出門買了隻鳥籠子回來都有人特意去與你報備。我怎麼敢使小性子。」
他眸光一閃。「我為你的安全著想。陸家已經有長輩知道我帶了人回來。我怕他們對你不利。」
我將眉心捏了捏。「隨你怎麼說。」我對外面那侍婢招了招手。「來。把這漂亮的鳥籠子拿進來。讓少爺看看。」
我轉頭與陸景候笑了一笑。「今日我可開了眼。原來這鳥籠子竟還可以這般大。我一直只以為。將鳥收得死死的。那才算稱得上鳥籠呢。」
他沉默半晌轉而垂眼一笑。「你今兒是怎麼了。」
「我。我怎麼了。」
他抬眼來看我。「話裡全是刺。是有誰惹你生氣了。」
我笑了笑。「我心裡舒坦著呢。哪有什麼不開心。或許是你心裡有疙瘩。聽來覺得我話裡是刺差不多。」
他緩緩端起茶盞。遞到我跟前來道。「喝口茶罷。我與你煮好了沏的。」
我挑眉一笑。接了過來抿了一口。重又轉首去放下。「難為你沉得下心來煮茶。」
「若是為心愛的人做這麼點事都不能沉下心來。便是太不該了。」
我伸手便去要作勢摔那盞茶。他卻不輕不重地握了我的手。定定看了我半晌。「我這話有錯。」
「沒有錯。」我抽回我的手來規規矩矩放在膝上。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開心。「錯處全在我。我沉不下心來等你。我沉不下心來做你豢養的鳥雀。我本就是個散漫之人。我今日才意識到。我隨你來這江南。其實完完全全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