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八零章 我們成親吧 文 / 精豆
大軍行得很急,這場戰他們並沒打多久,前後大小不到十戰,加上已經休息了好幾天,趕起路來速度還是很快的。
從前線趕回去,一路上天氣越發涼了,道旁高大的喬木葉子落了一地,很快,樹上便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枝幹。深秋時節,候鳥南遷,秋蟲也沒了聲息,一時間天地寂然一片,蕭條冷落,肅殺之籠罩四野。
樂無憂心裡什麼感覺都沒了,喜怒哀樂,悲思憂慮,什麼都沒有。她就那麼靜靜地坐著,脈脈地看著面前並排躺著的兩個人。
四匹馬拉的大車以一種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駛著,十分平穩,幾乎感覺不出來車在前行。馬車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毯子上安放著兩張矮榻,榻上鋪著柔軟的錦被,這樣的層層防護下,兩名重傷病號的臉上猶自露出痛苦之色。
右側的秋風清中毒較淺,服了解藥,傷勢已經平穩多了,雖未醒來,但性命終究是保住了。左側的秋月明中毒時日久了,因為對邵漓詐降,遭到了殘酷的報復,受盡各種酷刑,全身上下幾乎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形勢著實不容樂觀。
樂無憂焦急擔憂的目光自二人臉上來回轉換,時而看看秋風清,時而看看秋月明,看著看著,眼淚就出來了。
那一道道傷口,如同烙在她心上一般,痛得她都無法呼吸了。
起先,她並不知道二人的傷勢究竟怎樣了,那日將他們救出來之後,她沒來得及細看,更沒等得及軍醫向她報告二人的情況,為了爭取時間對付邵漓,她連斷骨之傷都沒來得及治,便帶人趕往東辰。
樂無憂心裡十分懊悔,若當時她能顧得上去看看他們,去聽聽軍醫怎麼說,先派人護送他們回朝,說不定他們現在早就醒了,朝中也不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其實,當時她便是知道二人傷勢嚴重,又能如何?若先派人護送他們回朝,必定得抽調走許多人手,而邵漓對他們虎視眈眈,若當真著人送他們走了,先不說前線這邊會不會出什麼變故,邵漓若是想要半路上截殺,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退一步來說,即便邵漓不會跟他們為難,京中變故已生,他們兩個奄奄一息的重傷之人回了京,多半也是死路一條,再說秋月明的傷勢也容不得他這麼長途跋涉。
但樂無憂已經被痛與悔折磨得心力交瘁了,哪還能想得了那麼多?她如今只希望二人能盡快醒來,這樣,她也就能安心去死了。
日復一日,樂無憂就這麼守著,默然靜坐,以淚洗面。十五年沒有流淚的眼睛,這些天日日被淚水浸泡著,雙眼紅通通的,腫的像個核桃,白皙細嫩的臉蛋上,硬生生被淚水泡出兩道水痕。
第九日上,漸進京城,秋風清醒了過來。秋風清是皇帝,邵漓並沒有對他用刑,依邵漓那麼高傲的性子,若是要殺他,必定會痛痛快快給他個了斷,絕不會折辱他。
那時樂無憂正趴在他床邊睡著,眉頭蹙得緊緊的,睫毛上還掛著細碎的淚花,臉下的錦被濕了一片。
秋風清心裡一疼,她……還是來了!還是穿起了戰衣,執起了銀槍,重新回到了戰場上。以往,她是為了那句誓言,這一次,她是為了他的江山與性命!
秋風清抬起一隻手,想要撫平樂無憂蹙起的眉心。中毒日久,在床上躺了那麼多日子,一時間他身上完全使不上力氣,手剛抬起來一點兒,便又頹然落下。
秋風清這麼一動,樂無憂立時醒了,看到他眼睛睜開了,驚喜交加,趕忙伸手抹抹臉,顫聲道:「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我醒了。」一股濃濃的幸福感自秋風清心底的某個角落冒了出來,一下子就溢滿整顆心臟。她在等他,他的女人在等他,她等了他很久了!這個認知讓秋風清一時間忘了前塵往事,忘了今夕何夕,忘了一切的一切。
「傻孩子,你還真來了。」秋風清低歎一聲,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憐惜與幸福。
「我怎能不來?」樂無憂笑得有些傷懷,隨即想到命不久矣,無謂再計較什麼了,於是釋然道,「我練武,習兵法,不就是為了你嗎?現在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我能不來麼?」
秋風清心頭一熱,緩了這麼一緩,他手上已經能使上一點兒力氣了,伸出雙手,環住她的腰身,暖暖地說了一句:「傻孩子。」
是啊,傻孩子,她可不就是個傻孩子麼?固執地守著一個單方面的誓言,一守就是十五年,為了他,她放棄了她所能放棄的一切,最終連性命都放棄了,她還不夠傻嗎?
樂無憂微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她的孩子若是還在,此刻肚子應該大了,從外觀上都能看出來了。可是……
可是從東辰軍營出來之後,她流了好多血,那孩子,早就化為一灘血水,由溫變涼,再一次離她遠去!
「小傢伙,我們……成親吧。」秋風清將腦袋埋在樂無憂懷裡,聲音悶悶的,從她腰腹間傳出來,帶著濃濃的憐惜與喜悅。
成親……
樂無憂一陣怔忡,成親,好遙遠的字眼啊!她曾經披上過嫁衣,可他將她從婚禮上搶走了,後來,她又要成親了,她的郎君卻逼得她不得不自投羅網,回到她最想逃離的寂寂深宮。如今,他說:我們成親吧……
少女時期午夜夢迴,那個牽著大紅綢花引著她三百天地的翩翩少年郎,除了他從來沒有過別個人。她想嫁給他,可……可那是曾經,早就已經回不去的曾經。
如今,她兩度與秋月明成親不成,又失去了兩個孩子,生命也即將走到終點,他卻說:我們成親吧……
樂無憂回眸,看到左側榻上的秋月明面如金紙,呼吸細微,心裡狠狠顫了顫。
「辰妃與王猛狼狽為奸,利用李銳手中的四萬兵馬,軟禁了洛宰相,威逼朝中大臣擁立大皇子為新帝,此刻,京中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能不能回得去,還說不准呢!」樂無憂垂眸,強壓下心頭悸動,淡淡的說著這個殘酷的事實。
「好個東辰公主,好個兵部尚書!」秋風清聞言大怒,聲音都氣得顫了,冷冷道,「朕倒要看看,這兩個跳樑小丑,到底能不能翻了我西秦的天下!」
樂無憂深深地凝視著她擱在心裡十六年的男人:劍眉朗目,饒是中毒昏迷多日,臉色慘白,形容消瘦,他依然是那麼英俊,他眼裡的神色依然那麼凌厲,他身上的氣勢依然那麼磅礡,他依然是萬人之上的君王霸主!
心裡一陣陣鈍痛著,這個男人,她愛得那麼久那麼深,也愛得那麼痛那麼苦,那麼,他呢?他對她,可有幾分真心?他對她,可有幾分真愛?
秋風清凌厲的眼神落在樂無憂眼裡,如一根尖針一般刺進她的瞳孔,使得她痛苦得別開了頭。一回頭,便是依然昏迷不醒的秋月明。
秋月明渾身上下都是傷,什麼鞭傷棍傷刀劍傷,大多是皮外傷,倒不是特別嚴重,真正要命的是他中了分筋錯骨手,一身筋骨盡數錯位,她雖已為他續接了筋骨,但他那一身功夫是廢定了,他就算是醒來了,也不過是一個廢人了。
樂無憂的心裡狠狠的疼,他那麼驕傲的人,突然之間成了廢人,再不是威風凜凜的戰神,再不能馳騁疆場,甚至日後跑不得馬,動不了手,他能承受得了如此重大的打擊嗎?
見樂無憂不說話,秋風清有些詫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才看到躺在車廂另一側的秋月明。
「六弟,你怎麼樣了?」秋風清還躺著,看不清秋月明的臉,下意識便問了出來。
「他還沒醒。」樂無憂的聲音充滿哀傷,成親,她答應過要嫁給他的啊,可他,為什麼還不醒來呢?
那日,她說:只要我不死,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她沒有回去找他,可現在,她久在他榻邊守著,為何他還是不醒呢?難道是在怪她?
若要成親,她寧願嫁給秋月明,她愛了秋風清那麼多年,愛得太苦、太累、太傷,最後一刻,她只想還了今世欠他的情債,輕輕鬆鬆的死去,來生,再也不要遇上他們,再也不要愛上任何人!
秋風清沉默良久,忽然掙扎著要起來,樂無憂安撫不下,只好扶著他坐了起來。如此一來,他便能看見秋月明的臉了。
秋月明的臉消瘦得十分厲害,眼眶深陷,下巴尖尖的,臉色呈一種帶著死氣的青灰色,氣息雖平穩,卻很微弱,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秋風清的目光中充滿心痛之色,這是他的弟弟,這是被他從婚禮上搶走新娘的親弟弟,他搶了他最愛的人,可他卻在最關鍵的時刻用性命回報他!
秋風清的眼中漸漸浮起痛苦之色,他憐他。惜他。後悔不該那樣對待他,可……可那個女人是她啊,是他的小傢伙啊!
只怪情絲紛亂,七拐八繞,將他們繞進了一個解不開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