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六七章 夜殤 文 / 精豆
「將軍。為何不乘勝追擊。將東辰徹底打垮了。」回營的路上。趙朗腦袋伸得跟個豆芽菜似的。一直追著樂無憂問個不停。
「不要你主子的性命了。」樂無憂淡笑道。「邵漓那廝。既然肯出戰。必然會給自己留下後路。皇上和王爺都在他手中。他若是直接被咱們收拾了。皇上和王爺怎麼辦。今日若不讓他回去。只怕咱們就要給皇上和王爺報仇了。」
趙朗「哦」了一聲。不再言語。
張達策馬跟在樂無憂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將軍。末將跟您走一趟。」
樂無憂大笑道:「不愧是我樂無憂帶出來的兵。好聰明。不過……」
「不過什麼。」張達急了。原本被樂無憂誇了一句。臉上已顯出喜色。她這麼一轉折。張達的臉色立時垮了下來。
「沒什麼。咱們什麼都不做。只要等著就行了。」樂無憂淡淡說道。水眸微微瞇起。眉心微蹙。似乎在想什麼。又像是在忍什麼。
「等。等能等來皇上和王爺。」趙朗到底不是跟了樂無憂多年的人。既沒有跟她心意相通的默契。又不能像張達那般有什麼說什麼。只好暗自嘀咕。
「等是等不來皇上。不過。倒是能等到王爺。」樂無憂清淺一笑。帶著些神秘的意味。「等穆王爺。」
穆王爺就是邵漓。
等邵漓做什麼。自然是等他來談判了。
這一戰邵漓慘敗。損失人馬過半。論實力。已經弱於西秦南昭聯軍。再加上有樂無憂這麼個能征慣戰的將軍做主帥。邵漓已經佔不到多大便宜。再打下去。只會虧損更多。
而邵漓手上握有秋風清、秋月明兩張王牌。關鍵時刻一亮出來。不說反敗為勝。至少取得了主動權。這一次他沒能一舉滅掉西秦。但俘虜了西秦皇帝。以此為憑撈一大筆好處。將西秦打壓得再也抬不起頭來。那也是大功一件。東辰的太子之位自然是他囊中之物。
想通了這一關節。趙朗一顆懸在嗓子眼的心立時落回了肚子裡。這一戰西秦已經敗得一塌糊塗。將軍能力挽狂瀾。最後給邵漓狠狠一擊。將戰事速速了結。並能救回皇上王爺。那顆真是天可憐見了。
至於罷戰的條件。趙朗倒沒想那麼多。沒有亡國滅種。對整個西秦來說都是意外之喜。割地賠款什麼的。比起淪為亡國奴已經好太多了。
「將軍。那麼跟邵漓談判的條件呢。您想好了嗎。」張達畢竟是抗旨行事。犯下的是誅滅九族的大罪。若樂無憂將條件提得苛刻些。能讓南昭也撈一筆好處。或許會減輕他的罪責。
「沒有條件。我什麼條件都沒有。」樂無憂聳聳肩。高呼一聲。「速速回營。」
張達雖滿腹疑惑。但也沒多問什麼。傳下將令。大軍行進的速度立時加快不少。
是夜。西秦與南昭軍中果然什麼動靜都沒有。
「將軍。東辰來使說您被困在西秦。還被廢去武功。如今您都好了麼。」中軍大帳中。張達、陸遠征、陳其庭、趙世、鄭航五人站在樂無憂面前。畢恭畢敬又焦急萬分地詢問。
「已經好了。今日我不是還將邵漓打傷了麼。」樂無憂笑道。「好了。別擔心了。我沒事。我估摸著。明日邵漓應該會遣人來送信。十有**是要與咱們談判。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準備好與邵漓談判。」
「將軍。我們為什麼要跟邵漓談判。他手中握有西秦一君一王的性命。我們跟他談判。那不是找著往套子裡鑽麼。」趙世不解。對於與東辰翻臉、相助西秦一事。除了張達。他們四人都不大明白。
「誰說我們要跟邵漓談判了。」樂無憂眉頭一挑。笑得十分狡黠。「趙世。你跟了我有三年了吧。什麼時候見我跟人談判過。我是那種會吃虧的人麼。」
眾人一聽。更是一頭霧水。面面相覷。最終由張達代表大家問出眾人心中的疑惑:「將軍。您既不打。又不和。難道是想拖著嗎。」
「拖著。呵呵。他們兄弟二人都在邵漓手中。我怎能拖得起。」樂無憂強笑道。「我本就是為了他來的。不救他出來。我來做什麼。」
張達等人見她神色淒然。無一不是滿肚子疑問。這些常年征戰沙場的男子漢。哪裡會懂得女兒家的心思。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被樂無憂的悲傷感染了。默默地垂下頭。沒人敢打擾樂無憂的心緒。
好半晌。樂無憂似乎是調整好了心情。又似乎沉溺盡往事不可自拔。緩緩說道:「好了。都下去吧。明日東辰必然會派使者前來。商議談判的時間地點等細節。你們可要打起精神應對。千萬別給我丟臉。」
眾人知道她不想再多說什麼。相互對視一眼。點頭退下。並細心地為她攏好帳簾。留下鄭航趙世守護著。另外三人這才敢放心離去。
帳外已是無邊黑暗。星月俱隱在厚重的雲層中。沉重而壓抑的氣氛充斥著整個軍營。
帳內。佳人一身戎裝。獨對枯燈。一手扶槍。一手托腮。目光茫然而又悲切。望著飄搖不定的燭火。魂飛天外。
她來了。為他而來。
她為他捨紅妝著戎裝。她為他放下繡花針。拿起爛銀槍。她為他……她終於真真正正為他打了一仗。
她終於做到了給他的承諾。可……可為何。心卻空了。
那個他。那個分別近一年的他。那個為她磨去了所有稜角的他……她又該如何面對他。
她。他。他。此番相見。會是怎生光景。是繼續糾纏下去。直到那一天來臨嗎。
很快。那一天就要到了……
樂無憂扶槍的手。輕輕轉移到了小腹上。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摸著。
孩子。終究是與她無緣……她終究沒能保得住自己的孩子。即使她願意為之付出生命。
他害了她的孩子。可她。卻要為了他。害了自己第二個孩子。
秋風清。這是我欠你的嗎。如果是。那麼。我用我所有的一切來還你。只望來生。你我再無一絲瓜葛。
似是乏了。樂無憂緩緩起身。將身上的素白勁裝脫了下來。換上一件寬鬆舒適的白色睡袍。緩步走向床邊。卻又不睡。倚著床柱坐著。繼續出神。
她向來不穿鎧甲。因此在戰場上。她的行動總是比別人迅速靈活。可也因此。她付出了比別人更沉重的代價。由於沒了鎧甲的保護。她每次受傷都比別人更重。甚至有些傷。別人不會受。但她卻不得不為之付出血的代價。
睡袍的衣襟沒有系攏。敞開的襟口處露出大片赤裸的肌膚。白皙細緻。有些地方帶著淺淺的白浪。
曾經。這裡是各式各樣的傷疤。新的舊的。刀傷箭傷。狼藉一片。觸目驚心。
有一個人。固執地為她抹去了身上的纍纍傷疤。天真的以為。身上的疤沒了。心裡的傷就會癒合了……
那人。還好嗎。
她與他。終歸是再沒有交集了。她答應他的。再也做不到了……
她說:只要我不死。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她回來了。可卻不是為了找他。甚至。等她找到他的時候。她已經沒得活了。
若有來生。她願與他相識、相知、相守。唯獨……不相愛……
情之為物。最是傷人傷己。這一世。夠了。不論是她傷人的。還是人傷她的。都夠了。她再也不要了。也要不起了。
緊握著的右手緩緩張開。血肉模糊的手掌中。是一個染滿乾涸血跡的青花瓷瓶。
樂無憂打開瓷瓶。倒出半枚丹藥。那半枚丹藥晶瑩如玉。鮮紅如血。散發著一股馥郁的芬芳。
樂無憂的另一隻手再次覆上小腹。輕歎道:「孩子。娘……對不住你了……但……別怕。很快。娘就會去陪你了。這一次。娘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奪走你。絕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走黃泉路。此後。天上地下。娘與你同在。」
仰首。吞嚥。淚落……
孩子。暫別了……
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哭喊著「娘……不要丟下我……我好怕……」。娃娃拼盡全力想向她靠近。眼看著。她就能抱到他了。可一陣風過。娃娃竟被風吹遠了……
樂無憂醒來的時候。衾枕已濕了半邊。臉上冰涼冰涼的滿是淚水。出了好半天神。天色還沒亮。但她已經再沒了睡意。只好坐起身來。倚著床柱想心思。
她的孩子……兩次。她都沒能保得住她的孩子。甚至。那麼多次夢裡相見。那麼真切的夢。那麼悲切的呼喚。那麼令她幾乎不願醒來的相會。她都沒能看清孩子的臉。
她與這孩子。未免太無緣了。她命裡注定了沒有孩子。即便是歡顏。也只不過陪了她半年的時光而已。
天亮了。帳外傳來士兵操練的號子聲。整齊洪亮。氣勢磅礡。
樂無憂收拾好心思。掩去滿腔悲切。鎮靜地走出大帳。今日還有大事要辦。能不能救出秋風清與秋月明。可就全在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