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三章 天子一怒 文 / 精豆
「我要聽實話。」秋風清冷然說道。雙眸銳利如鷹。直直盯牢她躲躲閃閃的眼眸。
就欺騙這一點來說。樂無憂是高手。秋風清是宗師。他比她更在行。
樂無憂低垂了頭。想著怎樣才能盡可能降低他的怒火。
他們。又到了這一步。她。他。他。從來就沒有坦誠相見過。他們都渴望信任。卻是誰都不願信任對方。
「沒有人將你擄出宮。你是自己逃出去的。是不是。」冰寒的語聲劃過樂無憂的耳膜。她臉色越發白了。咬著櫻唇點了點頭。
「你回來就是為了救那個刺客。是不是。」語聲冷厲如刀。星眸中怒意氤氳。秋風清咬了牙。一瞬間恨意再度湧上心頭。又一次。她又一次騙了他。
她第一次騙他。是為了逃跑。第二次。是為了救別的男人。這男人的命甚至重要到她寧願回到最不願意回的西秦皇宮。
「那刺客。當真是你師父。」
樂無憂又點了點頭。頹然坐在榻邊。幽幽道:「那年我以為你死了。便想繼承你的遺志。保衛國家。血灑疆場。後來遇見了夜雪。他教了我四年武功。」
秋風清眸光一黯。四年。他走後。就是這個所謂「師父」陪在她身邊嗎。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為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闖皇宮。哪有這樣的師徒情分。
「你走後。一直都是他陪著我。教我武功。為我治傷。如果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樂無憂。所以我求你。放過他。」樂無憂緩緩跪下。目光落在秋風清明黃朝靴上。「你想怎麼罰我都行。我只求你能放了他。」
「他對你很重要。」秋風清冷冷問道。表面風平浪靜。背在背後緊握成拳的雙手卻出賣了他。昭示著他有多麼憤怒激狂。
「是。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她說起他時。一連用了四個「很重要」。這個夜雪。竟佔了三個。
「若我不放呢。」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往外迸。秋風清的怒意嗖嗖直竄。如同見了風的火苗似的。
「我會恨你。」樂無憂沉吟片刻。霍然抬起頭來。直視他陰寒的眸子。「若你傷了他。我會恨你。」
乞求不管用。她還有什麼籌碼。惟願他念著舊情。願他心中終究捨不得她受一絲委屈。願他怕她的恨。
但她卻不知。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一個得不到自己心愛女人的君王。親眼見到自己心心唸唸的女人為了別的男人屈膝下跪婉言相求。甚至以決裂相逼。他心裡的嫉恨足以使他做出毀天滅地的事情。
「恨我。你會麼。」秋風清嗤笑。她恨他。即便是他騙了她。她都沒恨他。她又怎會為了那個男人而恨他。
不屑的眸光落在樂無憂沉痛的小臉上時。他心中的篤定竟有了一絲動搖。
「我……我不知道。他若死了。我便隨他去了。」
以死相逼。
她沒什麼賭注。身在異國。況且她已成廢人。輾轉於西秦最有權勢的兩個男人之間不得解脫。她能有什麼辦法。
「好。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樣恨我。又是怎樣隨他去了。」秋風清拂袖而起。「你身子既然無礙。便親自送你的師父一程吧。」
「你……要殺他。」樂無憂瞠目結舌。驚惶地望著秋風清。
秋風清微瞇的鷹眸銳利如刀。陰冷如冰。唇角卻掛著一抹柔笑:「小傢伙。你當真會恨我嗎。」
「不要。不要殺他。我求你。只要你放過他。我什麼都聽你的。我再也不跑了。我求你。」樂無憂的淚水再次跌落。水潤的眸子又紅又腫。她今日已哭了好幾次。
她本來是死也不哭的。她不哭。是為了他。她哭。還是為了他。她的淚。流與不流。都是為了他。
「你哭了。」秋風清彎下腰。唇邊笑意漸斂。眸中寒意稍溶。但不過眨眼功夫。俊臉更沉了幾分。
她不哭的。為著他一句話。她十五年沒掉過一滴淚。可她卻為了那個所謂的「師父」流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她是多麼驕傲的人啊。她從沒這麼卑躬屈膝過。
那人。當真如此重要麼。
若死牢裡關著的不是夜雪。樂無憂必然不會這麼緊張。有道是「關心則亂」。一緊張。就容易出錯。尤其她面對的又是這麼一個英明睿智的君王。
「也好。畢竟是你師父。若不掉幾滴眼淚。怎顯得你們師徒情深。」秋風清冷笑著拽起樂無憂。大踏步向殿外走去。
「來人。備狼。提刺客。棲梧軒前行刑。」秋風清眼裡的陰翳嚇了王德勝一跳。他伺候了皇上二十多年。除了主子失蹤。還從沒見過皇上這麼憤怒。
王德勝偷眼瞟了瞟樂無憂。只見樂無憂臉色煞白。冷汗淋漓。額頭鬢邊的碎發黏在汗濕的小臉上。凌亂中透著一股淒楚柔弱。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皇上最是疼愛主子。聽說她回來了。撇下滿朝武便來見她。怎的卻是這副光景出來。
王德勝一眼就看出樂無憂很不對勁。她分明有恙在身。但皇上卻這麼粗魯地拽著她。直覺告訴他出事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大事。
天塌了麼。
樂無憂一路哀求。秋風清緊抿著薄唇一言不發。身後宮人侍從無不側目。但她已顧不得這些。夜雪命在旦夕。她必須力挽狂瀾。
狂瀾將倒。豈是人力所能挽回。秋風清是皇上。是天子。他的話就是聖旨。是天意。人力豈能逆天而行。
棲梧軒前。寬闊的草坪上架起了指頭粗的麻繩結的網。網高丈餘。寬丈餘。圍成了四方形。頂上也用繩網封了起來。
樂無憂剛才聽到了「備狼」二字。但她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現在她知道了。
繩網中。四條惡狼目露凶光。撲著繩網撕咬嚎叫。那陣勢。叫人心肝兒直顫。五臟都要移位了。
狼刑。
樂無憂心膽俱裂。雙腿一軟。不由自主跌坐在地。愕然望著秋風清。
他這是要將夜雪喂狼。好狠。好毒。
樂無憂哭都哭不出來了。她拽著秋風清明黃的龍袍。嘶啞著嗓子做最後的掙扎:「霜哥哥。我求你。饒了他。我保證以後很乖很聽話。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再也不敢忤逆你了。我求你了。」
棲梧軒前。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宮妃。連皇后都來了。秋風清一路拽著樂無憂回來的事早就傳開了。眼熱樂無憂獨得聖寵的女人太多。她一犯了聖怒。立時便有人來落井下石。或是藉機示好以作拉攏。各懷鬼胎的后妃們緊跟著到來。卻趕上了處死刺客的場面。
皇上在此。誰敢貿然離去。一干嬌弱女子無一不是在心裡叫苦連天。她們是來看好戲的。或者藉機達成自己的目的。卻沒想到趕上了人狼大戰這麼一出「精彩絕倫」的戲碼。
秋風清冷眼看著樂無憂。眉頭擰成了一團。她是那麼驕傲的人。她看不起他後宮所有的女人。可她卻當著這些她最看不起的人下跪哀求。她將所有的尊嚴驕傲盡數踩在腳下。只是為了救那個男人。
那個陪了她八年的男人。
八年。她與他。相識於十五年前。分離於十年前。五年光景。她為他付出青春韶華。為他灑盡熱血。那麼八年。她對那男人的感情該有多深。
對於一個驕傲的人來說。性命重要。還是尊嚴重要。
秋風清只覺得口中一陣陣發苦。心口抽搐著絞扭著疼。猛然一揮手。將樂無憂摔倒在地。
武功被廢。身上有傷。且又動了胎氣。樂無憂頹然倒地。嘶啞著嗓子嚎哭。她知道她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
夜雪被帶上來時。樂無憂連嚎哭的力氣都沒有了。素來青衫翩然。出塵脫俗一如君子蘭的夜雪衣衫破碎。道道血痕將青衫染成了暗紫色。他的頭低垂著。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拖著他的雙臂將他架了過來。
秋風清雙臂交叉環於胸前。冷笑道:「無憂。送送你的好師父吧。也不枉了你們師徒一場的恩情。」
一眾嬪妃紛紛繡帕掩口。以免失聲驚呼。不論她們怎麼險惡陰毒。她們畢竟是女子。猛然見到這麼渾身是血的人。難免心生懼意。
「雪哥哥……雪哥哥……」樂無憂雙手撐地。緩緩向夜雪爬過去。她很想站起來。飛快地跑上前去。將夜雪救出來。但她有心無力。她的身子竟似麻木了。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只有徹骨的寒意一陣陣侵襲著她的身心。
「無憂……」渾身是傷的夜雪說出了自他被抓之後的第一句話。「無憂。你受傷了。誰傷了你。」
「雪哥哥。是我害了你。」樂無憂抓住侍衛。勉力站起來。雙手捧起夜雪的臉。默默流淚。「雪哥哥。對不起。是無憂害了你。」
「無憂……雪哥哥救不了你了……對不起……」夜雪慘然一笑。「別哭。我喜歡看你笑……只可惜。我無法給你一個最盛大的婚禮。無法讓你成為全天下最美的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