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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百零九章 試探(一) 文 / 意千重

    一百零九章試探(一)

    又過五日,蔡家的船到了寧宜……棄船換車,沿著官道往京城而去,車行三日,終於可以看見京城高大冷冰的城牆。春末溫暖的陽光並不能給這經歷了百年風雨的城牆增添一分溫暖和柔和,反而讓人平添幾分仰望刺眼之感。

    忽聽得馬蹄聲響起,「大公子接老爺、夫人來了!」前方的僕從歡喜地喊了一聲,馬車停下,明玉一把拉開車簾,把頭往外探去,只見穿著一身寶藍暗花圓領長衫的蔡光庭站在蔡國棟和陳氏的馬車外,滿臉堆笑的說話。

    明玉大聲喊起來:「哥哥!我們在這裡!」

    蔡光庭回頭,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大步朝姐妹三人的馬車走來。一下子對上三張歡樂的如花笑顏,蔡光庭愣了愣,笑道:「全都變成大姑娘了。」

    明菲調皮地笑道:「哥哥變成大男人了。」三年不見,蔡光庭已經成了男子漢。

    「我呢?我呢?」伴隨著柔和好聽的男音,一把打開的山水折扇突兀地出現車窗外,扇子後面是一張笑成花的炫目俊臉。龔遠和穿著秋香色緙絲圓領箭袖長衫,腰間繫著墨黑織錦腰帶,目若秋水,面似桃花。兩排整齊的白牙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是的,是寒光,明菲確認自己的形容詞沒有用錯。他在笑,笑得很開心,很燦爛,實際上他的牙齒的確給她這種感覺,彷彿只要被咬上最少也會掉塊肉,還很有可能是逃不脫。扮相仍然很光鮮,只不再像從前那樣金光閃閃了,大約是被人當肥羊宰怕了吧?至於身高麼,他以前就夠高,如今更高,比蔡光庭還要高,只是不再那麼瘦,他也長大了。

    明菲笑道:「龔大哥,你好啊。」她的目光望蔡光庭和龔遠和的身後轉了轉,沒看見李碧,只看見三兩個小廝。

    「你也好啊。」龔遠和瀟灑地將扇子收起:「我的追風呢?我剛才到處找也找不到,難不成你將它換銀子了?」

    「沒有!龔大哥哥你放心,我三姐姐最寶貝追風,她將它托付給三姨娘照顧了,三姨娘做事最謹慎,一定能照顧好的。」說話的是明珮,小姑娘看向龔遠和的眼睛猶如一對一百瓦的燈泡,閃閃發亮。

    「光儀見過大哥,龔大哥。」蔡光儀老老實實地朝著蔡光庭和龔遠和行禮問好。

    蔡光庭以往看見蔡光儀就算是不皺眉頭也絕對沒有好臉的,如今卻是笑得比花兒還燦爛。熱情地攬住他的肩頭:「三弟,你的事情哥哥都聽說了,你放心,哥哥一定給你找個好先生。」

    蔡光庭勉強笑了笑:「小弟給哥哥丟臉了。」

    龔遠和大笑一聲:「自家兄弟說這些生分的話做什麼?快進城吧。」

    「龔大哥哥,你看這個!」明玉費力地將金砂從馬車座位旁拖起來,塞到窗邊給他看:「你看金砂我喂得好不好?」

    龔遠和探手翻了翻金砂的皮膚皺褶,滿意地笑道:「養得不錯,這狗最愛得皮癬,可它到處光生生的,可見你下的功夫很大。」

    明玉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三姐姐指著我餵養的,那還有錯?」很以明菲為榮的樣子。

    龔遠和望著明菲笑了笑,道:「喜福呢?」

    明菲彎腰摸了摸蜷在她腳邊無精打采的喜福:「它暈船又暈車。可憐見的,起碼輕了三、四斤。」

    前面蔡國棟已經等得不耐煩,使人來催,於是眾人都收住了話頭。

    馬車駛進熱鬧非凡的大豐帝都,幾個女孩子躲在簾子後面透過簾縫往外偷看,不時發出一聲聲感歎。明菲入鄉隨俗,也配合地跟著一起感歎,不過她感歎的對象和明珮、明玉的不同,她所感歎的是街道竟有這麼寬。遠遠超出她的想像。

    蔡家的住宅是蔡光庭早就租好的,就在離吏部不遠的白馬巷裡,以便蔡國棟跑吏部方便。

    房子不大不小,有三進,帶了兩個小跨院,蔡光庭早就抽時間著人打理好了,陳氏和蔡國棟帶著蔡光華住正房,明菲姐妹三人同居一個小跨院,另一個小跨院是蔡光庭的新房,蔡光儀則住在第二進的院子裡。

    陳氏見院子裡花木繁茂整齊,房子四處窗明几淨,正房的裝飾明顯比其他地方好了許多,很是滿意,特別是蔡光庭的態度相比從前愈見尊敬。便指著蔡光庭對蔡光華認認真真地道:「這是你大哥哥,你以後要尊敬他,愛戴他,聽他的話,和他一樣地有出息。」

    蔡光華好奇地歪著頭看著蔡光庭,一顆亮晶晶的口水從粉嫩的嘴角滴下來,蔡光庭笑著拿帕子給他擦了,高舉起來飛了一個蜻蜓,在院子裡瘋跑一氣。

    蔡國棟已老,身邊的人多數是女流之輩,從來沒有人和蔡光華玩過這種遊戲,蔡光華一下被征服了,他興奮地含著小胖手在蔡光庭的臂彎裡發出嘎嘎的笑聲,不許蔡光庭把他放下來,蔡光庭索性將他放在自己的肩頭上,扛著他到處處理瑣事。

    陳氏對此很滿意。她不需要蔡光庭有多疼愛蔡光華。只要蔡光庭記得她的好,肯將蔡光華放在心上,她就滿足了。她回過頭,只見蔡光儀站在門邊的陰影裡矗立不動,見她望來,衝她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沒來由地,她覺得一股陰寒之氣從腳底盤旋上來。

    陳氏毫不退縮地望著蔡光儀一笑:「光儀,長途奔波勞頓辛苦,你不必在這裡侍奉了,回去休息吧。」

    蔡光儀施了一禮,慢慢退下。

    陳氏瞇著眼睛在院子裡站了許久才進屋指揮丫頭婆子重點先將蔡國棟備下要送的各種禮品給拾掇出來。

    明菲很喜歡這個院子,窗子要比她在倚繡院的大,屋子裡很亮堂,窗外盛開著梨花和杏花,生機勃勃的。傢俱固然沒有家裡的精緻,但她床上的用具卻是最好的絲綢,墊得很軟和,上面還殘留陽光的味道。蔡光庭一如既往的細心。

    明菲一覺醒來天色已經擦黑,金簪燃起了三根紅燭,伺候著她洗臉換了衣服,重新梳了頭髮,拿起幾隻攢珠金絲頭釵在明菲的頭上比劃:「三小姐喜歡哪個?」

    明菲隨手取了枝小巧精緻的插上:「老爺和夫人起身了麼?什麼時候開飯?去看看花媽媽起來沒有。身子如何。」花婆子一直都有些暈船,到了京城後人就顯得懨懨的,連指揮丫頭們收拾房子都沒有精力。

    金簪笑道:「奴婢知道三小姐一準會問花媽媽,特意留了白露伺候著的。」

    丹霞從外面進來笑道:「龔家大公子派人從珍林樓定了兩桌六十兩銀子的席面著人送了過來,說是給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們接風洗塵。夫人正讓玉盤姐姐過來請三位小姐過去吃飯呢。奴婢聽說這珍林樓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也不知都有些什麼好東西,竟然能賣到六十兩銀子一桌。」

    明菲笑道:「饞丫頭,既然是兩桌,這一桌自然就只是夫人和我們姐妹仨、華哥兒一同吃,哪裡吃得完那許多?等會子我和母親說,讓母親賞些給你們嘗嘗味道。」

    丹霞咬著帕子笑道:「三小姐說這話折煞奴婢。奴婢只是好奇而已。」又歎道:「奴婢以前在水城府的時候,聽人傳說龔家的銀子多得不得了,因怕招賊,將家中銀子每千兩鑄成了一個圓球,稱作沒奈何,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看龔大公子這揮金如土的行徑,只怕是真的。可惜龔大公子花名在外,不然……」

    「不然怎樣?」金簪笑她:「我看你眼裡只見錢了。還敢在小姐面前渾說,什麼叫花名在外?才剛來你從哪裡聽說的?」

    丹霞見明菲不言語,大著膽子說:「自然是聽人說的唄。這院子裡的人都認得他,說他經常和一幫京城名少湊在一起到處去玩樂的。」又重重地道:「什麼地方都去!」

    金簪追著她打了出去:「去!再亂嚼舌頭讓小姐拔了你的舌!」

    晚飯果真如同明菲猜測的一般,蔡國棟領著蔡光庭、蔡光儀和龔遠和、李碧坐在外間喝酒說話一直到二更才散。

    第二日早上,明菲去給陳氏請安,玉盤含笑給她打起簾子,那笑容看著就有些古怪。再進了屋,又見銀瓶和余婆子也在看著她笑,不由摸了摸臉上,道:「我這臉上長了朵花兒麼?怎地一個個都看著我這般笑?」

    陳氏捧著一杯茶含笑道:「過來我和你說。」慢慢兒地把蔡光庭有心撮合她和李碧的意思說了,笑道:「說是等考過試以後就來提親。我看著你爹的意思也還是滿意的,不過你爹說了,得看他考得如何,考得不好堅決不要。」

    沒有想到得來這麼輕鬆,明菲有些愣神。玉盤和銀瓶要來恭喜明菲,陳氏正色道:「還沒到恭喜的時候,別傳出去壞了小姐的名聲!」

    花婆子聽說了這事,擦著淚道:「三小姐,您總算是守得雲開日出了,大公子待您如珠似寶,老爺和夫人也把您認真放在心上。雖說表公子人窮了點,但不要緊,只要人肯往上奔,就比什麼都要好。何況還沒有公婆小姑叔伯,什麼都是您一個人說了算。」又說如果明菲嫁給李碧,實是下嫁,將來李碧一定會感恩敬重,夫妻中多了這一點恩情。情分自然不同尋常。

    明菲也不阻止花婆子,就靜靜地聽她絮絮叨叨地往下說,眼前卻莫名其妙地閃現出崔憫和可憐的崔吉吉來。她如今的情形和那崔夫人王氏何其相似!差別只不過在一個是首輔的嫡女嫁給新科狀元;一個是四品知府的嫡女嫁給一個庶吉士。

    女方認為自己是下嫁,男方卻會認為是自己功成名就該得的。試想,假如崔憫不是連中三元,前途似錦的翩翩少年郎,權勢滔天的王首輔會捨得將最寵的嫡女嫁他?假如李碧是個功不成名未就的布衣,又窮又沒根底,蔡國棟和蔡光庭會把她嫁給他?她又會不會考慮他?答案是,她沒有愛情就一定要有麵包。

    金簪道:「媽媽,夫人吩咐了不許往外傳,要說也要等到正式來提親了,老爺答應了又再說。」又朝明菲揚了揚下巴。

    花婆子這才看到明菲雖然臉上帶笑,卻有些心不在焉,還以為明菲不樂意,勸道:「三小姐,您可是擔心表公子的人品?您放心,大公子為您選的斷然不會錯。」

    明菲笑道:「那是自然。不過最好還是按著夫人交代的辦,等定下以後再說吧。著人去外院說一聲,請大公子回來後到我這裡來一趟。」

    蔡光庭聽了明菲的請求,啞然失笑:「怪不得那小子敢和我說那種話,原來你……」他想說原來明菲也看上李碧了。

    明菲不否認也不承認,只笑道:「哥哥,李碧在你們這批庶吉士中,算不算特別出眾的?」

    蔡光庭認真想了一想,點頭道:「算是。他為人篤重端正,恪守禮儀,勤奮踏實,涵養又好,大家總是很喜歡他的。只可惜家貧無錢打點,又不肯要我的,不然機會更多。」特別是那些先生和管理庶吉士的官員們,對李碧的評價是很高的,他本人,也幾乎找不出李碧有什麼缺點。

    明菲笑道:「正是,既然他如此的好,我懇求哥哥同父親說,讓父親去拜訪鍾太傅等人的時候,把他一併帶上。哥哥不妨找機會多多誇讚他一下,也叫那些人知道他好,多給他一點機會。」

    蔡光庭沉吟許久,探手去摸明菲的額頭:「不燙啊?怎麼越大名堂越多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明菲垂著眼把路遇崔憫的事情說了。

    蔡光庭道:「你想多了。不過,我試試。左右父親都要帶著我去拜見這些人,他好歹是我們家的親戚,帶他去也說得過去。不管怎樣,也算是……多給他一些機會。」

    明菲見他應了,心情好起來:「哥哥,我未來的嫂嫂你見過麼?是什麼樣子的?」

    蔡光庭的臉突然紅了,站起身道:「她生長在閨閣之中,我如何能見到她?」

    明菲拽住他的袖子不放:「真的?我聽說京城裡也過社日的。而且京城閨秀們的玩法更多,膽子更大。」

    蔡光庭咬著牙瞪著她:「你聽誰說的?亂說!」急吼吼地往外跑了,差點撞上花婆子。

    金簪等人笑道:「大公子這是害羞了。三小姐真是的,沒見過哪家的妹妹這樣戲弄哥哥的。」

    花婆子這個過來人卻為嬌桃暗自歎息了一聲。嬌桃這幾年不聽明菲的勸一直守著,已經快要滿二十,看蔡光庭這個樣子,分明對嬌桃和金桂都是沒放在心上的,少夫人一進門,哪裡還容得下這兩個丫頭?還不如早作打算的好。

    明菲看花婆子的表情就猜到她又在想嬌桃,便道:「過些日子她自己會想通的,到時候我會向母親求情,為她尋個好人家。」又突發奇想,「媽媽,不如讓嬌桃認你做乾媽吧?」

    花婆子先是唬了一跳,隨即笑起來:「不知嬌桃願不願意。還有夫人那裡……」蔡光庭雖答應替她養老,但如果能多個嬌桃這樣實心能幹的女兒,自是比抱著一坨冷冰冰的銀子不知好到哪裡去。

    明菲笑道:「等咱們回去我就問她,母親那裡我去說。」嬌桃無父無母,想來是願意的。假如嬌桃想得開,願意配人,將來她就把花婆子和嬌桃一起帶走,左膀右臂,極不錯的。

    忽聽金簪笑道:「能得小姐和媽媽記掛著,嬌桃真是有福氣。」臉雖是笑著的,口氣卻帶著酸澀。

    珠釵已經配人,銀瓶和玉盤很快也要放出去配人,只剩下一個金簪不上不下,偏巧明菲還不能完全做得她的主。要說金簪被貶這事兒,還真與自己脫不了干係,明菲笑道:「你放心,我心裡也記掛著你的,只要時候合適,我自然會為你向夫人求情。」

    蔡光庭果然說動了蔡國棟,於是蔡國棟出門拜訪鍾太傅、陳氏的叔父、妹夫等人的時候,就總把蔡光庭、龔遠和、李碧一併帶上,大力引薦給別人。雖然三人還只是小小的庶吉士,可誰也說不清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前途,這些人對蔡光庭三人也就格外高看一眼。又因蔡光庭和龔遠和故意為之,李碧很快聲名鵲起,成了有名的青年才俊。

    與此同時,陳氏也領著明菲姐妹三人,一起準備蔡光庭成親所需的各種物事,一遍又一遍地確認可有錯漏之處,又去尋了她的嫡妹和有名的喜婆仔細打聽京城裡的風俗禮節,準備無誤之後才帶著重禮去江家商量婚事中的大小細節。她言辭風雅,舉止得當,態度謙和有禮,博得了江家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評,都覺得這門親沒結錯。

    蔡光庭得知,對陳氏真正有了些尊敬的意思在裡面,對蔡光華格外上心,小小年紀竟然已經被他抱在懷裡教著念詩和握筆了,沒有幾天就學會了寫人和一,陳氏和蔡國棟笑得合不攏嘴。

    接著,決定三人職務去向的庶吉士考試終於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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