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零八章 述職 文 / 意千重
一百零八章述職
臘月二十一這一天。陳氏終於准許明菲等人去看望明姿。這日氣候很不好,空中佈滿厚重的鉛灰色雲層,間或幾朵細小的雪花飄飄灑灑地落下來,落到地上很快化成了水,讓人平添幾分陰寒潮濕之感。
明姿靜靜地坐在窗前,背對著眾人一動不動。陳氏新撥給她的柳婆子陪笑道:「四小姐,幾位小姐看您來了。」
明姿不理亦不動,只呆呆看著窗外盛開的紅梅。
柳婆子尷尬地道:「四小姐的精神不好,多半又是睡著了,不然幾位小姐改個時候來看她?」
明菲點點頭:「那好,有勞柳媽媽多多費心照料她。我們先走了。」
「你站住!蔡明菲!」明姿突兀地叫了一聲,聲音粗啞之極,也不知多久沒開過口了。
明珮意味深長地看了明菲一眼,笑道:「既然四姐姐有話同三姐姐講,那我們就先走了。」
明玉道:「三姐姐,我等你。」
「你先走。」明菲幾步走到明珮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示意柳婆子端茶來,回頭望著明姿:「你想說什麼?」
明姿回過頭冷冷地瞪著她:「蔡明菲,你不得好死!」
柳婆子聽了這話,嚇得趕緊退出門去,站在門口豎著耳朵聽。
「哦。」明菲面無表情。「我怎麼得罪你了?」
明姿的眼裡似要冒出火花來,嫉恨地瞪著她:「我成了這個樣子,最高興的人就是你了吧?」
「我無所謂。」
「你無所謂?」明姿有些訝異,隨即陰毒地笑了,「我壞了你的好事,你還無所謂?袁家現在還沒來提親吧?我姑且告訴你,我和爹爹說了,我有今日都是拜袁家所賜,如果他答應袁家的提親,我就死。」
明菲皺著眉頭:「這是一個不錯的理由,我正想著要是袁家還是要提親,那可怎麼辦才好呢,有了四妹妹這句話,我放心了。」
「你……」明姿失態地跳了起來,隨即又笑了,聲音變得很輕,「還有……袁司璞對我很溫柔,他對每個女孩子都一樣的溫柔,不只是對你一個人,別以為他送你兩幅畫就是看上你了。」
「只是他不肯和你多呆一刻,不然你也不會在我前面定親。」明菲看著明姿慘白的臉,笑著往外走,「我聽說你那日暈過去,是因為被邵五嚇壞了?你也是,身體這麼弱,膽子這麼小,還敢獨自一人在別人家的院子裡逛。叫我怎麼說你才好呢。以後去了邵家,一定要自己愛惜自己才是。」
她的腳才跨出門,背後就飛來一隻茶盅,茶盅落到地上,碎了一地。明菲淡淡地掃了站在門口裝木頭人的柳婆子一眼,認真地勸了明姿一句:「你應該多吃一點飯,這樣才有力氣。就算是去了邵家,想吵架算計人什麼的,也要自己有精神才行,不自量力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妙。」
明姿在屋子裡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嚎叫,明菲冷淡地掃了柳婆子一眼:「四小姐不吃飯,神智不清什麼的,你得記著早點稟告老爺和夫人。」
柳婆子忙道:「是。」
明菲揚長而去。
要過年的時候,袁司璞突然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袁家四處求醫求藥。甚至求到了蔡府,只為想和京城中的守真子搭上線,願意傾家蕩產延續袁司璞的性命。
蔡國棟給京城裡寫了一封信,表示盡力卻不敢保證。唐大夫來給明姿看病,說了實話,袁司璞原來的身體若是一直平穩調養著。大概可以活到二十四、五歲,但現在既然舊疾復發,最多挨不過來年夏天,藥石無靈。
袁枚兒突然尋上門來找明菲,想求明菲跟她去看看袁司璞:「那件事不關我哥哥的事,邵五也不是我們家放進去的。他是跟著龔遠秩去的,不知怎地就摸進了院子裡,看到明姿一個人帶著丫鬟滿院子的走,早就起了邪心跟著了……」
「看一眼不會怎樣的。」袁枚兒的眼睛都哭腫,拉著明菲的衣服苦苦哀求。明菲進退兩難。
陳氏冷冷地走進去:「袁小姐,對不住,你這個請求我們無法答應。不是因為那件事怪你家,而是這要求與道義禮節不合。我們可以盡量聯繫守真子,卻不會答應府上的要求。你回去轉告你母親,我真心把她當知己看待,她卻來算計我,我很失望!將心比心,若是有人求你去看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你去不去?你父母會不會讓不讓你去?」
袁枚兒的眼睛瞬間睜大,試圖解釋:「不是的,你們誤會了,我哥哥只是……我娘也……」又發現怎樣都解釋不清,哭道:「你們心腸怎麼這樣狠?」
「我們心腸狠?」陳氏冷笑:「我們一直不說,並不代表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袁家的孩子如珠似寶,我們蔡家的孩子就是草芥?如果還念著我們兩家這幾年的情分,就該留點分寸!」
這話說得毫不留情,袁枚兒哭著跑了。
「余媽媽,讓個人跟著送回去。可別路上出了什麼事。」陳氏苦笑:「這人總是得寸進尺的。多虧了我沒辦糊塗事,不然真是害苦了你。」又罵袁家黑心腸,明知自家孩子活不長,還對外瞞著,想順著孩子的心意害人家的閨女。
京城裡很快來了回信,守真子奉了皇命走不開,不過如果袁家願意,可以去京城,到了以後他一定盡力醫治。
陳氏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送到了袁府,因為認為他們家怎麼都會趕去的,又想著盡量不結怨,主動表示願意派一張官船相送。袁二老爺和袁二夫人親自來了一趟,向蔡國棟和陳氏表示謝意和歉意,接著不等過年就帶了袁司璞趕往京城……
過了年後,蔡家也要上京城。一來是蔡國棟的任期將滿,二來是蔡光庭三年的庶吉士生涯也即將結束,面臨考試分派職務的重要關頭,三來還因為蔡光庭的婚事就定在他考試結束後。幾件事情加在一起,陳氏由不得不急。
只是要帶誰去卻是讓陳氏犯了難。明菲、明玉、蔡光華一定是要去的,明珮可去可不去,明姿堅決不帶去,三姨娘和四姨娘也不在考慮之列,嬌杏和暮雲兩個通房。只帶暮雲一人,而蔡光儀,好歹是蔡光庭唯一一個算得成年的兄弟,想帶了去吧,怕他在路上使壞,不帶去呢,更怕他趁著她不在,在家裡使壞。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帶著走妥當。
陳氏想好了才和蔡國棟商量,蔡國棟聽說她願意帶著蔡光儀一起去京城裡尋個好的老師長見識分外高興,就根本不在意其他的人中她帶誰去。不帶誰去,一切都由她。
陳氏本不想帶明珮去,但為了拉攏四姨娘,還是決定把明珮帶上。明姿聽說後,又嚎啕大哭了一場,鬧騰著要去,蔡國棟淡淡地說她身體不好,不適合長途跋涉,還是不要去了,就在家裡養著的好,她絕望的又生了一場病。蔡國棟見她身體如此差勁,越發覺得自己不帶她去是正確的。
二月中旬,新任的水城府知府和蔡國棟辦完了交接手續,二月底,蔡國棟領著陳氏、明菲等人乘了一艘大船沿江往京城而去。
一路上大家相安無事,陳氏有些暈船,蔡光華的教養工作多數都交給了明菲來做。蔡國棟得到了久違的清淨,每日裡看著陳氏柔聲柔氣地同幾個子女說話,蔡光儀每日躲在船艙裡苦讀,小兒子粉嫩聰明可愛,女兒懂事乖巧,竟然有了閒心在月明風清之夜立在船頭吟酸詩心情。
每當此時,陳氏總是善解人意地讓暮雲上前伺候,也不拈酸含醋,蔡國棟越發覺得陳氏賢惠,心情更是大好。
船行半個月以後,到了重鎮臨江,是日停靠在臨江碼頭上時,忽見隔壁一艘大船上人來人往,人人穿戴重孝,哭聲滔天。
蔡國棟認出同是一艘官船,覺得奇怪,便差人去打探。方知原來對方也和他一般,是去京城述職的尋州知府崔憫,崔夫人半路突發惡疾,死在了船上。
蔡國棟聽了驚訝道:「原來是他。」
陳氏正在感歎這崔夫人怎地這般命苦,聞言奇道:「老爺難道認得這人?」
蔡國棟捋著鬍子道:「如何認不得?你年輕。又長期守在閨閣之中自然不知此人,此人當年大名鼎鼎。乃是我大豐建朝以來屈指可數的幾個連中三元的人物之一。當年他被聖上金筆欽點為第一名狀元郎的時候,可才二十一歲,人又長得風流倜儻,遊街時迷翻了京城多少貴女名媛,最後當時的首輔王江揚大人將自己的嫡女許配給了他。」
陳氏難得聽他說這種閒話,湊趣道:「那可真是風光無限,可他如今也才和老爺一樣做的四品知府。」意思是也不怎麼厲害。
蔡國棟正色道:「不是,如果你知道他的年齡你就不會覺得他不厲害了。算算看,他如今也不過才三十歲而已,三十歲的四品官,有幾個?最難得的是此人,幾經沉浮,朝中首輔換了幾撥,他仍然屹立不倒。想必此次回去述職,也還是要陞遷的。可惜他這夫人是個福薄的。」
陳氏撇了撇嘴:「不是說男人三大幸事,陞官發財死老婆麼?他可高興了,這回又可以娶個美嬌娘了。」
蔡國棟撲哧一聲笑出來:「說胡話!」
陳氏乜斜著眼看著他:「你不是?」
蔡國棟不知是不是聯想到了往事,臉色就有些難看,良久方道:「我自然不是。妻賢夫禍少,要美嬌娘,哪裡沒有?一個全心全意的賢惠妻子實是最難得的。」
陳氏本就有些後悔和他說這個話題,連忙岔開:「既然已經遇著了,是不是也該去弔唁一下,表示表示,以後混個臉熟也好說話。」
蔡國棟收拾心情:「正是。說起來這崔家和咱們大姑娘明麗的夫家可是有親的。乃是明麗夫家姑母的侄兒。你備禮備厚一點,然後換件衣服,陪我一同去。」想想又吩咐玉盤,「讓人去通知三公子一聲,讓他換了素衣與我們一道去。」
聽得他隨時隨地都想著蔡光儀,陳氏有些不滿,忍著沒多話,利索地備了禮,讓人先去崔家的船上通傳,又好生交代了明菲一通,換了衣服跟著蔡國棟一道往崔家的船上去了。
蔡國棟等人去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回來,對方很感激,執晚輩禮,用全套的對待故交親朋的禮儀來接待他們。
金簪把打聽來的小道消息告訴明菲三姐妹:「才三十歲,二十歲就連中三元,事出突然,死的這位夫人才二十七八歲,是原來的王首輔的小姐,聽說膝下只有一個小姐,才六七歲,好可憐,就跪在靈前哭都哭不出來。不能帶著靈柩上京去,要在這附近找個道觀寄存,等崔大人新職確定後,才讓這位小姐扶棺送回湖州老家去。」
明菲聽了還沒什麼感覺,明玉卻是突然眼睛就紅了,夜裡伏在明菲的被窩裡輕聲道:「三姐姐,我們和母親說,我們明日抽空去看看這位小侄女吧。怪可憐的。」
明菲道:「你可是想起母親來啦?」
明玉道:「母親死的時候我還小,具體的情況記不得太清楚,只記得那年的雨好多,冬天好長好冷,屋子裡很黑,我很害怕。」
張氏死的時候,明玉才三歲。明菲歎了口氣,摟緊她:「好吧,明日咱們去和母親說,不過如果要急著趕路,來不及你可別怪母親。而且,人家認不得你,若是不喜歡聽你說話,你也別難過。」
明玉笑道:「我哪有那麼不懂事?我只是聽說那位小姐太可憐,心有慼慼,又與我們大姐姐沾親帶故的,所以才特別想去看看她罷了,至於她喜不喜歡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明菲笑道:「你想得開就好。」
陳氏聽說明玉有這種想法,格外支持,親自去同蔡國棟商量了,又讓人委婉地去和崔憫說。畢竟雖是好心去看人,卻也要看人家樂意不樂意,否則只能是吃力不討好。
崔憫聽說卻是十分的感激,立刻就安排了人過來接。陳氏親自領著三個女孩子去了崔家的船上,明菲驚訝地發現崔憫的船上所用之物比蔡家的好上許多,都屬於那種看著不起眼,其實所值不菲的東西。
崔憫禮數做足,遠遠站在一邊朝陳氏行禮,明菲依稀看到是個身材很高大,小麥膚色,五官深邃,沒有留鬍子,衣著得體,渾身散發著迷人的成熟男人味兒的男子。
崔家的大小姐小名叫吉吉,穿著麻衣孝服,跪在一個半舊的蒲團上哭得肩頭一抽一抽的,哭聲卻是聽不見什麼。明菲知道傷心到了極致之後,反而哭不出聲音來,就如同她當初一樣。
一個穿著素白衣服的中年僕婦扶著崔大小姐的肩頭,輕聲道:「大小姐,您蔡家表外婆和幾位表姨看您來了。」
崔大小姐木然地從蒲團上站起身來,看也不看眾人就朝著眾人行了一個禮,然後又繼續跪在蒲團上。
那中年僕婦愧疚地對陳氏道:「蔡夫人真是對不住,夫人去得突然,我家小姐人小,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還請您和幾位小姐多多包涵,不要和她計較。」
陳氏看那孩子的樣子也覺得可憐,忍不住拿帕子擦了擦淚:「乖孩子,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順變,你好好兒的,你母親地下有知,也欣慰些。」
崔大小姐不言語。
一個大約二十三四歲的妖嬈女子拿帕子擦著淚走進來,推了崔大小姐一把,低聲道:「大小姐,您這樣待客是不行的。」
崔大小姐回頭冷冷看了她一眼,看得她趕緊縮回了手。
陳氏的眉毛就蹙了蹙。
那妖嬈女子見崔大小姐不理睬她,裝模作樣地擦著淚過來朝陳氏行禮:「蔡夫人,蔡小姐,我家老爺吩咐我一定要招待好你們,請這邊奉茶。」
陳氏見她那行事模樣僕婦不似僕婦,管事不似管事,妻不妻妾不妾,便探究地看著那中年僕婦:「請問這位怎麼稱呼?」
那中年僕婦帶了幾分不屑:「這是我們府上的梁姨娘。」
陳氏「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梁姨娘。」就沒了下文,轉而同明菲三姐妹道:「你們不是說想和吉吉說幾句話麼?怎麼來了盡不吭聲?我們的船再過半個時辰開。」
明玉聞言,趕緊上前和崔大小姐柔聲柔氣的說起話來。
那中年僕婦見陳氏貌似不屑於理睬那梁姨娘,立刻請了陳氏在一旁坐下,陳氏也就當仁不讓地坐了,笑著同那梁姨娘道:「梁姨娘,真是不好意思,我們的船等會就要開了,煩勞姨娘同崔大人說一聲,就不打擾了。」她是有誥命的正室夫人,自然是不屑於與一個妾室打交道的,如此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饒是如此,梁姨娘的臉上還是閃過一絲不悅,強笑著尋了借口走開。
不知明玉同崔大小姐說了什麼,崔大小姐撲在蒲團上一大聲哭了出來。陳氏嚇個半死,訓斥明玉:「你說什麼了?」
那中年僕婦卻拉住陳氏,抹淚道:「夫人莫怪,我們小姐終於哭出聲來了,先前可把奴婢嚇壞了。」
陳氏鬆了口氣,與明菲等人一道將崔大小姐勸起,又說了幾句慰問的話才告辭。崔憫仍然禮數周全地送了出來,又說了許多感謝的話。
明菲聽到陳氏憤憤不平地和余婆子道:「惡疾?哼,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聽說崔夫人是小產血崩,一屍兩命。只可憐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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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大哥要娶親了,明菲要進京鳥,最幸福滴人是明玉,就連憐憫心發作都有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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