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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至親陌路 文 / 陌夕夕

    流瑜不滿意,「什麼叫嗯,師弟,師姐我很認真地在跟你說話。」

    原釋猛地剎住腳步,依然面無表情,如她所言很認真地回答,「我知道,你和十四師弟沒有什麼。我要去小解,師姐你再跟著恐怕不合適。」

    雲流瑜登時羞紅了臉,挽留的話也不能說,不願卻也不得不看著原釋腳步極快地走掉。

    女人果然是一種極其複雜的生物,大多數時候,和他交流溝通存在障礙,其中的典範又當屬他的師姐。不能打不能罵不能凶,除了逃離,原釋想不出第二個辦法。

    「在我面前的那只凶悍猛虎到了他師姐面前居然成了一隻溫順的小羊羔,百煉鋼化成了繞指柔,你說,這是不是一個有趣的故事?」輕笑聲如同銀鈴般清脆悅耳,只是話的內容就不怎麼悅耳了。

    原釋慢下腳步,轉頭看向這個笑得不懷好意簡直就是分外陰險的女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後,不欲搭理她,仍然快步向前。

    初雪看著他昂藏的背影消失,笑容拉扯得更大。

    她方才領著仙尊和席飛塵去西廂房,回來的時候恰巧聽到一段有趣的對話。若是讓雲流瑜每時每刻都能同她的師弟同處,一刻不分離,她一定萬分樂意,感激涕零。哎,她一向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最見不得女人受委屈了,尤其是相思之苦,就幫她一把吧。

    紅裙如火,迤邐拖地,艷麗不可方物。她火焰一般的張揚的眼裡閃著惡作劇的光芒。若是她知道她會因此而牽扯出與這個男子千絲萬縷的聯繫,打死她也不去淌這一趟渾水。

    只是卜卦測算,她能佔盡天下人的命數,唯一不能看到的便是自己的。

    西廂房內。

    彷彿是在較量誰更有耐性。房間內靜寂地針落可聞。

    崑崙仙尊正襟危坐,入定般微闔著眼,寶相莊嚴。猶如端坐蓮台的佛像。

    席飛塵則隨意地靠坐著,白皙修長的手指撐在額上,低垂著眸,昏昏然似要睡去。他傷勢未癒,跑出來折騰這麼大半天,他也的確是有些累,想要睡了。而且他吃的藥裡有些安眠的成分。

    許久,仙尊長吁一聲,率先出聲問道,「你這傷怎麼來的?」

    席飛塵睜開眼,似乎還有些朦朧不清。不去看他,哂笑道,「仙尊特意要見我,難道就是為了關心小人的傷勢嗎?小人受寵若驚。」

    仙尊沉默半晌,低聲道,「我記得以前你叫我父尊。」

    「是嗎?」席飛塵此刻的眸子已經恢復了清明,「那時我年幼無知,少不更事,冒犯了仙尊。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見怪。」

    此刻,萬人敬仰高不可攀的崑崙仙尊眼底也染上了澀意,「當年……當年,確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但如今。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難道你真要和我老死不相往來嗎?」

    「我不知您在說什麼。」席飛塵神色不變。只是胸口好不容易平復下的血氣又開始翻騰起來。

    「跟我回去,我會向三界宣佈你的身份,由你繼任下一任崑崙掌教。」

    還是一樣的自負啊,席飛塵心下一歎,平靜地說,「彼之蜜糖,吾之砒霜。這個掌教誰愛當,讓他們當去,與我何干?如果沒有別的事,小人就先告退了。」

    他緩緩站起得身,身姿飄逸,俊秀絕倫,他從他面前頭也不回地走過。

    「我已時日無多,大限將至。」仙尊突然豁出去一般沉聲說。

    席飛塵就要踏出去的步子一頓,他沒有回頭,只是如同冰雕般停佇在那兒。

    「我有預感圓寂之日便在這一年之內了,同我回去,給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仙尊走到他身旁,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理直氣壯,唯獨在自己的兒子面前抬不起頭,他欠這個孩子太多……

    席飛塵淡淡地說,「我在祠堂裡見到過娘親的牌位,代表娘親的長明燈在百萬年前的神魔之戰中便已經滅了。當時我還在娘親肚子裡未出世,你便當我從來沒有存在過吧。」

    他等了片刻,身後的人似沒有什麼話要說,便提起腳,欲要離去。

    「等一下。」他叫住他,「我幫你療傷後再走。你這傷需得好好調理,否則元氣大損,於日後修行不利。」

    「不必了,多謝仙尊好意,小人心領了。」他說完這一句,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一瞬,萬人仰慕雲端之上的崑崙仙尊神色寂寥,全無平時的風範威儀。仙若是有七情六慾,也只是一個厲害點的凡人。

    席飛塵步子越走越快,似乎沒有注意方向,只是純粹地想要遠離。

    胸口淤積著一團郁氣,憋悶到了極點。

    他的左手急急地掩在唇間,順勢靠在亭廊邊的欄杆上,一聲接一聲的咳嗽,隱忍壓抑地咳著,卻是不曾停歇。

    為什麼,人總是這樣善變?既然選擇了遺棄,他也已經快要忘記了,為什麼還要跑到他面前,提醒他那些他想要永遠掩埋的記憶?

    難道他現在回心轉意,想要接納他了,他就應該感恩戴德,當那些背棄從沒有發生過嗎?

    母親那麼美好的女子,為什麼會看上那樣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一個拋下有了六個月身孕的妻子,而和別的女人糾纏在一起的男人。海誓山盟轉眼成空,早上對著她說的誓言,晚上他可以擁著另一個女子說。

    他真是替她不值……

    他蜷縮著身子,咳得雙肩急劇地顫動,林宸不經意走過來的時候,便是看到這樣的場景。她從沒有見過有人會咳嗽成這個樣子,歇斯底里,搜腸刮肚。似要把整個肺部都咳出來。

    「席飛塵……」林宸伸手輕輕地撫著他的胸口,幫他順氣,一下一下地動作輕緩。可以感覺到手掌下的身子一僵,他的眼裡噙著點迷濛。似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連番湧上的咳意湮沒。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他胸口。腕上的手將他的顫抖傳遞過來,讓她的心跳也跟著轉換了頻率。

    他的手,冰涼,白皙,修長,瑩白到近乎透明。每一次看,只覺是華美的藝術品。缺乏真實感。掌心傳來他心臟的跳動聲,和她的一樣的旋律。

    這一番折騰,猶如狂風暴雨摧折席捲而過,此時轉為平靜。他的胸口急劇起伏著,如同打了一場異常艱辛的戰役耗去了大半的精力。疲憊不堪。

    林宸清晰地看到他放下的指間一片紅色的血液,沒有隨身帶手絹的習慣,她抬起手,以袖子擦拭他的唇角。

    皺起眉,「還很難受?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樣子,你看你,誰讓你這麼亂來!」你活該……卻是罵不下去。

    他蹙眉淺淺一笑,垂懸的墨發尤襯得頸間的肌膚白皙若雪,輕聲說。「抱抱我……」暗啞的嗓音,格外的低弱無力。

    落葉從枝頭飄落,演繹一場金黃的華麗盛宴。秋風蕭蕭,木質的典雅的長廊盡頭,他突然將她擁進了懷裡,手臂一點點圈緊。滿懷的幽香。

    「怎麼了?還是先回去躺著吧。」林宸只覺他的身子格外的冰,猶如那晚他剛從噩夢中醒來一般,令她擔心。

    他壓在她的肩頭,低聲呢喃,「噓!別動,不要動,也不要說話。好累……你不要說話,我也不要說話,世界好安靜……那些……骯髒的黑暗的罪孽全都消失了……」

    累了就好好休息,我會陪你,至少這一刻,你不是一個人。他從來沒有開口說過一句痛,喊過一句累,那麼,當他說出口的時候,便是已經累到了極點,無法承受了吧?

    林宸的手輕柔地拍著他的背,他的氣息漸漸平緩下來,每一下呼吸,悠遠而綿長。

    深秋的下午,陽光已經開始轉冷,淡金的光暈打在人臉上,也不帶一點溫度。

    濃密的長睫垂下……

    巍峨雄偉的金殿之上,男子一身玄色華服,眉心印者火紅的三瓣紅蓮,崑崙掌教的掌門印信。

    這個高大得猶如神明的男子背對著他,淡漠疏離得沒有一絲人味兒。

    「當初我說過,若是她願意留下,她永遠是我的妻子,她的地位沒有人能夠撼動,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便要自己承擔後果。

    她既然捨棄了永生不死的神身,自甘墮落,脫離神籍,以畢生靈力換取你的存活和成長。如今,一切如她所願,求仁得仁尚何語?她壽數已盡,我救不了她,誰也救不了她。

    萬物繁衍生長消亡皆有法,你本不該存活於世,是她逆天而行,這是她應當付出的代價。」

    你本不該存活於世……

    你的出生,本身就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孽。你的母親逆天而行,她因你而死,因你而死……

    你本不該存活於世……

    就在林宸以為這樣的寧靜會天荒地老地繼續下去的時候,他輕聲說,「我……是我的母親以她的生息血脈餵養長大的呢……」

    心頭一驚,他從未說過他的過往,她的手圈上他的腰,加深這一個擁抱。

    她不需要開口,不需要疑問,只需要安安靜靜地聆聽。

    「遠古洪荒之際便存在的神,本是永生不死的。我的母親,原是神界高貴的神龍後裔。幾百萬年前,那場三界動盪混亂,生靈塗炭的神魔之戰正打得異常激烈。崑崙山傾,江湖斷流,滄海桑田。她心愛的丈夫當著她的面對另一個女人疼愛有加,當時她已經有了身孕。我的母親,她曾經是何等驕傲的女子,卻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一退再退。終究,退無可退,那個女人登堂入室的時候,她斷然離開。

    懷孕讓她靈力大減,神兵利器的戾氣,魔界的陰氣煞氣,傷人無形。結果,母親早產,六個月大的嬰兒根本無法存活。我……被冰凍在無妄海底的萬年寒冰之中,她以仙氣護住我的心脈,每日以靈力餵養。饒是如此,我的性命雖得以保全,卻是幾乎無法成長。幾百萬年,我全部的世界都只有單調的白色,乏味,涼薄,寒冷。每天,除了修行,母親都會向我描繪外面的世界,火紅的太陽,翠綠的枝葉,繽紛的彩虹……

    那是我未曾涉足的領域,我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長大,渴望……溫暖。後來,我也真的長大了,可以像常人一樣生活,可以看到藍色的天空,潔白的雲彩,啣泥築巢的燕子,碧色的湖水,美好多姿。當我正欣喜著這一切的時候,母親卻迅速得衰竭下去,乾枯憔悴,瀕臨死亡。她不知道,那時,我想要長大唯一的目的,便是保護她。但如果,如果我知道長大的代價是要她死,我為什麼還要長大?我寧願永遠只是那個活在冰棺裡的嬰孩。你知道嗎?如今,我最懷念的是我和母親在無望海底相依相伴的日子……

    他說的沒錯,我的出生,是我無可救贖的原罪;我的長大,是不可饒恕的錯誤。從頭到尾,從生到死,無一不是罪孽……」

    滿心難過,為那個孤獨蒼白的孩子心疼,為他此時的無助傷懷心疼。

    林宸不知道這個他是誰,隱約心底裡又覺有些明白。她討厭那個人,怎麼可以那樣說,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心頭一震,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之前他變得異樣了,是因為,她一句輕巧的「錯誤」,等同於全然否定了他。她和那個人,又有什麼區別,她有什麼資格譴責別人?

    因為他總是充當著保護者的角色,因為他足夠強大,她便以為他是石頭做的,不會受傷嗎?便可以任意地傷害嗎?

    突然有落淚的衝動。

    「不,你是上天給你母親最美好最珍貴的禮物。你的母親愛你,所以她肯為你犧牲一切,付出所有。你是懷著她的愛和期待出生長大的,得有多愛,這份愛要深到什麼程度,才會甘心以她的全部換取你的幸福?你的母親真的很愛很愛你,所以,你不可以難過,不可以傷心,因為你若是痛,愛你的人會比你痛一千倍一萬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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