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蓮蕪 文 / 陌夕夕
走出房門，林宸尋思著找個人問問路，剛剛還在門口的兩個婢女卻恰恰不見人影兒。靖安
一路行去，院子裡，假山旁，小橋邊，池塘裡，一夜間，百花齊凋，綠肥紅瘦，滿地落英繽紛，頹廢而蕭條。
林宸秀眉深鎖，難道是她闖入禁地影響了花期嗎？
行了數十米，還是一個人都沒有出現。她覺得怪異極了，對於蓮氏一族的人來說，這裡可是相當於皇宮啊。古往今來，就算是國之將傾，也不曾聽說過皇宮裡會逃得一個人不剩。
除非，有人刻意為之。
綠意深重，人影瞳瞳，只見一襲綠衫隱在繁複疏密的葉間。晨光傾灑在瑩亮的綠袍上，晃得人眼睛疼。他一頭銀髮在光影搖曳間甚是分明。
林宸猶豫了一下，礙於他是目前為止出現的第一個人，只好邁開步子走上前去詢問。
「哎，這位大哥。」
他背對著她，長身玉立，微微仰著頭，似在瞭望天際雲卷雲舒。
林宸一連喊了好幾聲，那人都沒有反應。
不會是耳朵不好使吧？
林宸緩緩湊近他，踟躕著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喂，這位大哥，你聽得見我跟你說話嗎？」
那人回過頭，琥珀色的桃花眼猶帶了幾分迷濛，似是不滿意被人打攪，又是還沒有回過神來。
這是一個漂亮的清俊少年。約十七八歲，長髮被頭上的淺碧的玉冠束起，純白的絛條從耳際垂落，自然地飄在空中，或搭在肩上。淺碧色的袍子披在他身上。碧盈盈的清新悅目，他的眼睛。燦若星辰，明勝驕陽，怎麼會有人有著這樣美麗的眼睛？似乎蘊集了天地間所有的精華靈氣。美好得不可思議。
林宸看著他異常奪目的眼睛裡倒影出她的臉孔。有一秒鐘的愣怔。
「你叫我？抱歉，我想得太入迷了。」他眉眼一彎，展開一個微笑，透出幾分柔和與孩子氣。
瞬間就從一個略帶憂鬱氣質的美少年進化成溫潤爾雅的貴公子。但是，很快，林宸就知道，她錯了，她簡直錯的離譜。
美好的東西總是令人嚮往，在他面前。林宸不由得拘謹道，「這位大哥，能否請你告訴我，你們少主此刻在哪裡？或者他住在哪兒？」
「少主？你找他做什麼？」
「我……我找他有事。」念及席飛塵，林宸只能這麼單薄地說。
他突然重重咳了一聲，「丫頭，你叫錯了，你不應該叫他大哥，應該叫爺爺！」
「耶？耶！」平地起驚雷！林宸聲調從平調變成了升調。這這這……他臉蛋光滑，膚色晶瑩。銀髮高挽，嗯……這兒的人長白髮跟年紀無關。不算，不算！不管怎麼看，都跟爺爺二字搭不上邊吶！
「大哥，哦，抱歉，您看起來實在是太年輕了，喊您爺爺我實在喊不出口。說不定我還比你大一歲呢！」林宸表示很訝異，難道是這裡的風俗有問題？
「小丫頭，你今年多大了，我今年可是29999歲了！怎麼不是你的爺爺。」他調侃著說，心裡暗笑。
29999？這得是她的多少倍啊！
「唔，還真是……強悍啊！您是專修駐顏之術嗎？」要是把這技術推廣到現代，她絕對是坐擁金山銀山，那麼豪門貴婦跪著求著也要把大把大把的鈔票送給她。
「噗！駐顏之術？你個小丫頭，虧你想得出來。修煉有成的人自然是不會老的。我叫蓮蕪，你記好了。」
「好，蓮蕪爺爺！就您這年紀，叫老祖宗我都不虧！我的年齡，還是算了吧，我連您的零頭的零頭都還沒夠呢！嘿嘿！請問爺爺您知道你家少主在哪裡嗎？」林宸抹了把汗，嘻嘻一笑，伸手不打笑面人，多笑笑總是沒錯的。
「嗯，乖丫頭！少主正在前廳議事呢！爺爺和你一見如故，走，爺爺帶你去找少主！」他滿意一笑，長臂自然地攬上林宸的肩膀。
「那爺爺您現在是不是修道成仙了啊……」雖然擱在肩膀上的異物讓她很不舒服，但考慮到她有求於人家，她也就忍了。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行走異世，更要不拘小節。
他能在這兒走動，至少也是小亦身邊親近的人之一，再不靠譜也不至於把她賣了吧。
一路磨著聊天，林宸才搞清楚，原來這不是人家喜歡老，而是臉面年輕，實際年紀大，代表此人修仙有成，像這位俊俏爺爺，按他說的就是，「我已經29999歲了，這一年，睡個覺就過去了。然後才算是真正得道成仙。」
「蓮蕪爺爺，今天路上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其實她想把爺爺二字省了。
他說，「少主明日要宴請蓮氏全族，許是人手不夠，都被派去幫忙了吧。」
「是這樣嗎？」人手會缺少到這個程度嗎？林宸懷疑。
「到了。」
無妄齋，位於整個仙邈城的軸心，工巧奢華自是不必說。門樓高巍而宏偉，水晶門晶瑩璀璨，門面上花月夜的浮雕對影成雙，葉邊嵌以金箔，葉面鑲以翡翠，紋彩絢爛。
這是蓮氏一族的議事廳，小亦作為蓮氏少主，他的吃穿用度之講究僅僅從這扇門的精緻就可窺一斑了。
「少……」
「少主在議事廳，我知！」他並不凌厲的視線輕輕掃過侍衛的臉，那人便噤了聲。
「是！小的多話了！」那門口的侍衛立刻低頭，唯唯諾諾地說。
「少主此刻應該還在忙。丫頭，你在這兒等著，我先進去看看情況。」他經過侍衛身邊時。又看了他一眼。
林宸侯在門口，一想到這裡所有人的真身大約都是一株植物，還真是膈應人！她忍不住退得遠些。
不知道小亦的真身又是什麼呢？
林宸在門邊踱著步，心裡微微的忐忑。
小亦會不會還在生她的氣，不理她了。要是他真的生氣了。不肯見她，那她該如何是好？
過了片刻。蓮蕪綠衣翩然地走來，身形挺拔俊逸，卻是形單影隻。
「小亦……你們少主。人呢？他不願意見我嗎？」林宸側身望了望他身後。長廊盡頭沒有任何人跟著出來。
他說，「丫頭，不是你想的這樣。少主現在有要事在忙，他實在抽不開身。所以他交代我轉告你，你遇到任何麻煩，找我解決就行。」
林宸環著胸，瞇著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是什麼人？」這人靠得住嗎？關鍵是他會醫術嗎？」
「哦，差點忘記要給你聽一樣關鍵的東西了。怪不得你不信我。」他一拍腦袋。從袖子裡掏出一顆指蓋大小的透明圓珠。
這樣相貌的公子不都應該搖著折扇，驚才絕艷，儒雅溫潤，迷死人不償命嗎？蓮蕪的舉動真的是很毀形象啊。
林宸瞧著是一顆圓潤的珍珠，眼裡閃著大大的問號，口中也隨之問出來，「珠子是拿來聽的？」
「這是留聲珠。」他衝她淺淺微笑。
初日瞳瞳，淡金色的韶輝揮灑在著琉璃瓦上，印的整座宮殿猶如披上了一件五彩霞衣，眼前之人亦如美玉一般美好。
七彩光線被那一顆小小的透明圓珠折射。在空中轉了個角。
他指尖迅速飛出一縷水色的流光匯入珠內，珠子如同泡沫一般隨著一聲「咚」，砰得裂開、碎去。
林宸正想歎息，小亦童稚的聲音突然響在耳邊。
她凝神諦聽。
「姐姐，姐姐，上次姐姐說的話，小亦權當沒有聽見，小亦才不捨得生姐姐的氣，姐姐也不可以再說那種話了，好不好？小亦不是故意不見姐姐的。那麼多事情都要小亦親自做！討厭死了，害的小亦都沒有時間陪著姐姐啦！」
眼前浮現小亦嘟著嘴撒嬌的可愛模樣。
「姐姐，這個老喜歡人家喊他爺爺的笨蛋是蓮蕪，是小亦的遠房表哥。你有什麼事情都去找他就可以了。他會幫姐姐解決的。他要是敢欺負姐姐，姐姐就告訴小亦，小亦一定給你欺負回來。好啦，小亦真的要去忙了，又有人在催了，不說了！姐姐，再見！」
「小丫頭，這下你總該相信了吧。」
林宸沉吟片刻，小亦她信得過，那麼小亦說可信的人是不是也信得過？她挑眉，視線在他臉上流連。
或者，要不，也許，她可以試著信他一次。
看著他的眼睛，她直覺這人不會傷害她。
「你會醫術嗎？」
「你哪裡不舒服？」他眸中一緊，擔心地執起她的手。
好快的動作，林宸甚至沒有看清他如何出手，手腕已經被他抓在了手裡。
他眨了眨眼睛，「脈象不浮不沉，流利有力，稍微過快，應該是情緒起伏過大，陰虛火旺，有些熱症，唔，吃一顆我特製的清心丸就沒事了。」
「哎呀，我沒事，我好得很。」林宸使了好大的勁，從他手中救回了自己的手。明明看他只是兩根手指輕輕搭著，她卻是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抽出來。
「你醫術怎麼樣？」
「人稱我扁鵲再世。」
「那對於毒呢？」
毒？她怎麼問起這個，他仍然微笑，「也略懂一二。」
林宸眼珠子滴溜溜轉，「我是小亦的姐姐，你是小亦的哥哥，這爺爺怎麼著也輪不到你當啊！」幡然醒悟，她之前是吃了多大的虧啊！
他笑，「唔，這麼說，我還真是佔了不小的便宜啊！」
「本來就是，便宜不能白被佔，虧不能白吃了，你必須補償我。」
「嗯，你說。」蓮蕪好笑地看著她。
「我要你替我找一個絕對安全又沒有人知道的僻靜之處。」林宸心裡的小算盤撥的吧啦吧啦響。
「行。你跟我來！」蓮蕪二話不說就答應她。
萬里高空，乘風而行，林宸此刻正踩在白綿綿的雲朵上。
雲層下的大好河山，錦繡山川映在她眼裡，都成了皺皺巴巴的紙上的幾條折痕。有蓮蕪的靈力扶持。這雲朵跑得異常地快！
林宸一樂呵，樂極生悲。一晃竟然「啊！」地一聲又從雲層上晃了下去，這可是萬里高空啊！
突然，一根籐條纏成的鞭子飛捲過來繞上她的腰。一把提了她上去。坐在蓮蕪的雲朵上。林宸舒了一口氣，擦了一把汗，咧開嘴露出兩顆虎牙，「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這已經是第五次麻煩你拉我上來了。」
「你要是在我手上有什麼閃失，小亦還不把我吞了。丫頭你是初次騰雲，多試幾次自然就熟練了。」蓮蕪生就一雙桃花眼，顧盼間神采風揚。這麼一看，倒是和小亦真的有七八分相似。不愧是堂兄弟啊。
熟練什麼，熟練從雲上掉下去的感覺嗎？
「你和小亦很熟？」
「我算是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吧。」他琥珀色的眼睛華光流轉，洋溢著高深莫測的光芒。
林宸眨眨眼，看著鞭子又變成了一把軟劍被他環在腰間。
目之所及，這是一個夾在險陡峭壁之間的峽谷，山石林立，溪水淙淙，叮咚脆響。雜草長得有一人高，不知道這裡是哪個犄角旮旯。
峽谷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瀑布，崖壁高懸。瀑布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底下怪石嶙峋，地勢險峻，巨石經過水流長年累月的沖刷，變得異常尖銳，猶如利器。
陽光下，濃密的水簾折射出一片銀光，銀芒凝聚匯存似銀練織就的光幕。
蓮蕪站在雲端，負手而立，長髮如水銀傾瀉在他肩頭，銀光熠熠。他笑語，「丫頭，你很榮幸，有機會當一回孫猴子，探一探這花果山水簾洞了。」
瀑布中間水流湍急，照蓮蕪的意思，這水簾下內有乾坤。
「孫猴子也好，牛魔王也罷，你趕緊帶我進去才是正經。」她惦記著席飛塵，實在沒有這份心情跟他玩笑。
他忽然單手摟住她的腰。
「喂，你這是做什麼？」林宸不自在地扭動身子。
「當然是帶你進去啊！」蓮蕪輕笑。
他從雲上飛掠而下，身姿如飛燕，身形流暢，飄飛若舞。
晨光熹微，萬道金光打在碎裂的水珠上，折射出七彩霞光。
這一刻，蓮蕪的目光垂在她的腦門上，淺淺的華光飛揚，眼底淡淡的柔，輕輕的迷惘，一點點的寂寞。
「抓好了。」他低頭看她，沉聲囑咐。
林宸抬起頭，眼裡是他明媚的笑容，他的臉龐似被鍍上璀璨鎏金，燦爛到了極致。
肌膚上水汽潮濕的觸感一晃而過。
穿過水簾，林宸奇跡地發覺身上寸縷未濕。
「好了，這裡不會有任何人闖進來。」蓮蕪戀戀不捨地鬆開手。
林宸四處一打眼，動作迅速地找了塊大石板。
「你想做什麼？咦？」蓮蕪些微詫異地看著她的玉墜裡飛出一個人來。一般的儲物器件都是只能存放死物，裝不了活物的。
林宸將席飛塵在石床上安放妥當，抬眼看他，「蓮蕪，你快過來看看他怎麼了？」
蓮蕪大步流星走近，「鳳玄？他怎麼會變成這樣？」雖然早就猜到只可能是鳳玄出了什麼事，但看到他幾乎沒有聲息地躺著，他雙眉輕輕攏起。
「我也想知道，你不是醫術超群嗎，應該你來告訴我。還愣住做什麼，快過來瞧瞧！」林宸又慌又急，口氣也沖了起來。才一會兒，席飛塵臉色看起來更不好了。
蓮蕪伸手搭在席飛塵的脈搏上，睫毛輕扇，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詫，他竟然魂魄不全，為什麼？又翻翻他的眼瞼，沉吟不決好一會兒。
「你倒是說話呀！」林宸抓住他的袖子猛搖。
蓮蕪安撫地輕拍著她的手，斟酌著開口，「他的記憶和靈力都被人用極其高深的法力封印住了。但是有人強行喚醒了他曾經的記憶，因此傷了魂魄。似乎他還受過舊傷，之前全靠一些上好的丹藥壓制住了。」
是天水一線那一次。
林宸急問，「那現在呢？」
「他體內吸收了一些和他體質相沖的藥物，兩相衝撞，水火不相容，心肺再度受損，導致丹藥提前失效了。」
「什麼藥物？」席飛塵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似乎是從她撒了「飄雪飛煙」之後才不對勁的，林宸心裡一個咯登，猛然記起她曾經問他，難道他不是人，他說是，她只當是玩笑話。
難道是真的？所以，她是因為她才弄成這樣的？
這個認知，不啻於一枚巨大的炸彈，幾乎將她的整個人都摧毀。
竟然又是她害了他嗎？
蓮蕪只說，「他現在沒事！你不用太過擔心了。他的身體內在進行自我修復，所以才會昏迷。你讓他好好修養一段時間，他自己會醒來。」
「那醒過來以後呢？就沒事了嗎？」林宸慌張地揪住他的袖子。
蓮蕪歎口氣，不說話。
「有事是嗎？」林宸讀懂了他的沉默，眼睛一下子無神了。
「丫頭……」蓮蕪輕輕喚她一聲，卻不說什麼。
林宸突然緊緊盯著他，抓住他的兩隻手，哽咽著哀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你不是神醫嗎？我求你治好他。只要可以救他，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丫頭，」蓮蕪心裡微澀。
「求求你，只要我有的，你要什麼都可以；如果是我沒有的，我會去找來給你。求求你了。」林宸一個勁的哀求。
「丫頭。」
「你有辦法是不是？」她殷切地期盼著。
只怕我要的，你給不起。
蓮蕪歎一口氣，「除非解除封印，否則沒有人幫得了他。」
林宸失望地鬆開手，為她的失態尷尬地笑了笑，不甘心地問，「那要怎麼樣才能解開封印？」
「只有封印他的人才能解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