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初雪 文 / 陌夕夕
倏地,狂風呼嘯,引得漫山林海起伏,遍地衰草搖曳,天地寧和之象瞬間傾覆。/黑壓壓的雲團欺壓而來,翻湧滾動。
陡然間,一道霓色的纖細光弧由東方而出,破開黑暗。光弧奔騰間急速鼓漲漫天四撒,在空中綻放出璀璨奪目的重重光浪。
霓彩烏雲相互激盪,爆閃出五光十色的迤邐光波,如水波漣漪暈染擴散開來,所到之處,烏雲避讓,藍天又復。
一時間,滿天奇景,奼紫嫣紅,耀花了人的眼。
不過須臾,烏雲陰霾被蕩滌掃滅一空,清朗再現,碧空澄澈,光風霽月。
霓彩如同虹橋橫跨半個天際,琉璃炫彩,絢麗難言。
席飛塵看得目不暇接,心神也為之攝去。
頃刻間,虹橋又陡然收縮成細細一束,如奔雷急電,俯衝而下,向他們電射而來。
他心下一凜,移步擋在林宸身前。
「初雪!」林宸驚喜地叫道。
幾步之遙,一抹緋色的身影電閃而至。火紅的連體長褲,烈焰一般狂熱地燃燒,捲曲的長髮蓬鬆地散落胸前,瀰漫著異域風情。眼睛深邃的美人對著她盈盈一笑,如同成千上萬的彼岸花瞬間怒放,妖麗多姿,嫵媚多情,卻又充滿了不可預知的危險。
林宸急急越過他,大步流星迎向她,一抱報了個滿懷。
等抱夠了她才抬起頭,眼裡儘是燦爛的笑意,「哇,初雪,要是你像剛才那樣在好萊塢導演們面前露個手,3d大片製作電腦特效的全部要捲鋪蓋滾回家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人類啦?」
初雪每次出場都很震撼,不過這次最震撼!
初雪的人生定義就是玩與享受,變化無端,化身千億,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你可能在kfc遇見她,她是假期兼職打工的大學生,熱心服務之餘俏皮一笑;你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藝人,也許她恰巧就是你古板沉悶的經紀人;你在世界500強公司裡上班,也許她是你暗戀已久不敢表白的同事,高雅自矜的冰山美人,惡作劇地回眸一笑,勾了你的魂魄……
雲泥之別的懸殊身份,千差萬別的容顏,每一個都是她,每一個都不是她。畢竟,假如人的一生永無止境,甚至不知道這個時代、這個星球都消失了她是否還依然活著,如果她不玩點花樣,那生活就太無趣了,就像初雪。
她當初答應幫她復活一個人,也不過是因為她從未嘗試過。
初雪抖手就在她頭上爆炒個栗子,笑容妖嬈地說,「你以為放鞭炮呢,點個火就完事了?」都不知道她費了多大的勁,都不知道她自己差點就遇上了什麼!
上上下下打量林宸一眼,又冒出一句,「你這算是什麼裝束,混搭風也沒誰弄成你這麼不靠譜的?這雙鞋,是70歲的奶奶穿的吧?」
誒,初雪!你真相了!
不要再說她了,再說下去估計能被她罵到谷底裡,趕緊轉話題吧,笑嘻嘻地說,「初雪啊,你這一身是剛走t台回來?當一個二、三流的模特會不會太委屈你了?」
火紅連體褲沒有問題,但若是從右肩到左腰粘了一圈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是什麼鳥的黑色羽毛,在後肩垂了一條看著像千年狐妖的尾巴。
她想大家的欣賞水平還沒有到那個境界吧?
「誰能委屈得了我呀,我剛拍了一套寫真集,記得去捧場哦。知道你又出了點問題,我就馬不停蹄過來了。我這個師父當的呀,簡直跟你的貼身保姆似的。夠意思吧。時間不早了,今晚就在這兒休息吧。」
寫真……她還能再說什麼呢?
初雪自顧自地這麼決定了,酷酷地一甩那頭濃密的海藻,神奇地從手心翻出一個超大號的帳篷,拉著林宸,頭也不回笑吟吟地說,「喂,那個誰,追我家林宸的吧,一起過來幫忙吧。」
「喂,初雪,你亂說什麼?」林宸用手肘捅她的小腹,壓低聲音,語氣不善。
初雪鉗制住她的手,一個旋轉就把她制住了。側過見到席飛塵一言不發,臉上毫無表情,看不出是不是不悅。
「亂說?那難道是你看上他了?嗯,我家林宸眼光不錯,這小子別的不談,就這一身皮囊倒是真心不錯,極品啊極……」席飛塵如冰凌般凜冽的眼神掃射過來,連初雪都不由得噤了聲,拉著林宸離開危險地帶。
林宸掙脫不開,她的功夫都是初雪傳授的,又不過學了個半吊子,哪裡是她的對手。
「林宸,你還真的找到了呀?還是這麼一極品冰塊,好可怕!」初雪佯裝著拍拍胸脯,一副受驚小白兔的樣子。
「夠了,在我面前你還裝什麼!」林宸無奈地瞪她一眼,很想告訴她,席飛塵沒有一槍崩了她就是他仁慈了。
「小宸,你真壞,你配合一下會怎麼樣啊?」
「會死!」別看初雪一副纖細柔弱又不正經的樣子,實際上就是一支軍隊也奈何不了她。若是在封建時期,初雪也就相當於是國師的地位了。她行事詭異,能夠預知未來、勘破過去,早已超脫三界,卻只做自己願意做的事。古有縱橫家蘇秦任七國宰相,現有初雪秘密兼任n國輔臣。
「好了,不逗你了,我只想問你,既然這個人……如果你要看那張臉,現在不就有現成的,你還要再執著下去嗎?先別急著回答,好好想想再告訴我。」初雪笑嘻嘻的樣子不見了,換上了正經、嚴肅的神情。
「不用,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的答案。我的答案從來就只有那一個,不會改變的。」
「小宸,如果你做好決定了。那麼,需要的東西你都取來了嗎?」
「我……如果,如果真的那樣做了,那麼他會怎麼樣?」她沒有說有,也沒有說有。林宸手搭在腰間,那裡裝著席飛塵的血液和一根髮絲。
「這個,我說過吧,我也是第一次。所以後果,我也不能確定。可能兩個人都死了,也可能只死一個人。」初雪看她雙目失神的樣子,頓了頓,「小宸,原來你可不是這麼猶豫不決的,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說為了左烯,任何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怎麼,才幾天,就變心了嗎?」
初雪像是有意刺激她,不等她回答,就大步流星走了。
「我沒有……」她輕聲說。
林宸發了一會呆,帳篷的內帳已經鋪好,席飛塵正把折疊的帳桿取出來,對接好,一節節拉直,接成一根長桿,動作不似先前麻利。
「唔,原來你還是個勤勞的祖國新社會好青年啊!」林宸笑著揶揄他。
「你想說什麼?」他頭也不抬,冷冷地說。
「搭個帳篷又不用太費勁。」
「嗯?」他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又繼續手上的動作。
「不需要太多人的。」林宸站在那兒,絞盡腦汁,詞不達意。
「然後呢?」
「然後就是你可以放下休息啊,白癡!」林宸終於大吼出聲,凶巴巴地奪下他手中的帳桿,指了指附近的樹樁。
受了傷不就該好好躺著的嗎?偏偏這個人還各種能折騰!承認自己不舒服,偶爾軟弱一次又怎麼樣嘛!
席飛塵看著她,俊逸出塵的臉上笑意一閃而過,「你關心我。」
用的是肯定句。
「我沒有。」
「你有。」
「好,我有,有又怎麼樣嘛!朋友之間難道還要像仇人一樣每天子彈來,刀劍去的嗎?關心一下有什麼不正常的。」
席飛塵看著她,眼裡帶著淺淺的笑意。
林宸惱地轉身就走,被他一把拉住,「你扶我過去!」
林宸挑眉,「你剛剛不是站得好好的嗎,這會兒就虛弱到這種程度了?」
席飛塵淡定地說,「好像又流血了。」
林宸果然閉嘴了,乖乖地扶著他坐好,一邊給他重新上藥包紮,一邊碎碎念,「你自己的身體你能不能上點心啊?傷口在你身上你就不會痛嗎?別以為這樣的傷死不了人。」
「你和我小時候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誰?」八卦什麼的,林宸最愛聽了。
「照顧我的奶奶。」
「好啊!你還拐著彎了罵我囉嗦,我真是腦袋裡養了一缸金魚,才會來管你!」林宸狠狠瞪她一眼,一把丟下手上的紗布,背過身去。
席飛塵的音色其實很好聽,說得大聲些,就是砸珠墜玉般的清朗;說得小聲些,不自覺就會帶了點點的沙啞,若是他有心做個dj,也是能大紅大紫的。
所以,當他用那樣攜了點輕柔,含了絲悵惘,藏了分傷感,還很有磁性的嗓音輕輕地說,「其實也不算是我奶奶,只是我母親請來照顧我的女傭而已,不過在我眼裡她卻是比任何人都要親的。然後我母親不知去向,我被送去了外地,就再沒有見過她。後來,等到我有能力的時候,再去找,她已經不在了。你剛剛的語氣和她真的很像。」
「你很想念她。」
「不,我不想。人年紀大了,該離開的時候就離開好了,樂觀豁達的老年人並不是那麼多的。如果活著並不是那麼快樂,我倒寧願在快樂的時候死掉。照顧我的那個奶奶,不是個孤寡老人,有一個賭博、酗酒的兒子,卻比一個人來得更糟糕。待她好的人並不多,我想她走了,也許是少一些痛苦。」他微微抬頭遠望,遠處是亙古不絕的山脈,神色蒼茫。他的眼神平靜無波,似乎看透了生死,看淡了離別,淡漠得遠離紅塵。
林宸皺起眉頭,「對你來說,死亡意味著什麼呢?是一種解脫嗎?你這根本就是以死亡來逃避現實。你只是無法面對痛苦了,就懦弱地自我封閉,看起來無懈可擊的樣子。但只要有人識破了你的偽裝,戳開了一個小口子,你就完了。不是別人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你自動瓦解了,你自己放棄了自己。對於你這套早死早超生的言論,我實在不敢苟同。」
席飛塵聽得愣住了,是嗎?他是這樣的嗎?
掠奪可以掠奪的,到手了把玩一番又厭棄了,這樣的人生著實無趣得很吶!
「你們愣在那兒做什麼,快過來幫忙!」一聲不耐的呼聲傳來,打破了靜寂的魔法。初雪單膝微曲,正將纖維桿的一頭插入帳篷底角的企眼洞。
「馬上來。」林宸邊大聲地說,腳下走了幾大步子又頓住,撇過頭叮囑,「你自己包紮好,我不喜歡有人在我面前故意虧待自己。」
巨大的天幕,仍是鬱鬱的青灰色。
她極快地離開,席飛塵望著她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
夕陽的光輝極淺極輕地灑落,似在他的身周,點綴了一層和煦、溫暖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