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一四一 文 / 瑾瑜
「開門,快開門!……快給老子開門!再不開,老子可就要砸了啊!」
清晨,天才剛濛濛亮,沈家院子的門板就被拍得山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門外的人已是不耐至極,正欲吩咐人上前砸門之時,一個皺眉搭眼,打著哈欠趿拉著鞋的年輕男子,亦即沈家的長子沈大郎終於出來將門打開了一條小縫,沒好氣的說道:「大早上的這是幹嘛呢,趕著去投胎是不是……哎喲……」
話沒說完,一個缽大的拳頭已是搗到他臉上,將他打得趔趄著連退幾步,方堪堪穩住了身形,不由勃然大怒,捂著臉張口便罵道:「什麼人敢來我沈家撒野,你們可知道這是崔舉人的岳家?仔細崔舉人他知道了,扒了你們的皮……」
「得了,少他媽拿崔舉人來唬老子,誰不知道崔舉人早將你們家掃地出門,再不認你沈家為岳家了?」人群裡為首的臉上有個刀疤的男人不待沈大郎把話說完,已惡狠狠的打斷了他,「再者說了,就算你沈家還是崔舉人的岳家又如何,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別說那姓崔的只是區區一個舉人,就算是天皇老子,老子也不怕!」說著,還重重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副誰也不放在眼裡的狂妄樣兒。
沈大郎見抬出崔之放的名號都不能讓對方害怕,也就不敢再硬氣了,不自覺放低了聲音囁嚅道:「欠債還錢原是天經地義之事,只是我不記得我家曾欠過大哥你的錢,你莫不是找錯地方了?」
刀疤臉聞言,冷笑起來:「老子會找錯地方?我看你這小兔崽子是想抵賴罷?也罷,不見棺材不掉淚,老子這就讓你知道鍋是鐵打的!」喝命身後的人,「把那個老兔崽子給我帶上來!」
「是,大哥!」兩個大漢高聲應了,很快便拖死狗一般拖了個滿臉油汗,頭髮蓬亂,眼圈深陷,衣衫皺巴巴烏糟糟的男人上來,不是別個,正是賭了將近一天一夜,將自己所有能輸的東西都輸了個精光的沈添財。
「爹,你怎麼成這樣了?」沈大郎當即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隨即心裡便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不由又是生氣又是害怕又是擔憂,扔下一句:「我找娘去!」便拔腿往裡跑去。
餘下刀疤臉看著他的背影,冷笑著對沈添財說了一句:「這就是你說少說也能值二百兩銀子的長子?啊呸,就這副慫樣,能值二十兩就不錯了,幸好老子有先見之明,沒有真花二百兩買下這麼個廢物,不然可就虧大了!」
又喝命身後眾人:「給老子把這房子都圍起來,連一隻蒼蠅都別放出來!這麼破爛的房子,撐破了天也就值個百八十兩,老子今次是被這老兔崽子騙大發了!」
一邊說,一邊狠狠沖沈添財揮了下拳頭,唬得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卻仍是頭暈腦脹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知道自己這一夜賭了輸,輸了賭,滿以為也就不過百十兩銀子的事,誰知道等賭局結束,那吳莊頭拿著他按了手印的一摞借據讓他給錢時,他才真的嚇傻了。
八百五十五兩!竟然有這麼多!別說房子,別說老婆女兒,就算是將他自己和三個兒子都一起賣了,也還不起這麼大一筆錢啊!
沈添財只覺得天都要塌了。他不相信自己竟會在短短一夜便借下那麼多錢,因抱著最後一線希望一遍又一遍的翻那摞賬單,妄圖找出幾張假的來,可那些賬單上分明都有他的手印,每一張賬單他也分明有印象,可見莊家並沒有作假。
他粗粗的算了算,一開始他賭的小,都是五兩銀子五兩銀子的下注,後來輸得多了,他想翻本,連著下了幾個三十兩的注,竟然還有兩張五十兩的條子!再後來,他輸得狠了,也輸得怕了,這才慢慢把注下得小了,從五十兩到三十兩再向下,最後都是五兩五兩的下,可就這也沒再贏一回,直至雞叫三遍,人家收攤回家,他被叫還錢,這才知道自己究竟輸了有多少!
只可惜彼時再來害怕再來後悔,已經遲了。
紅腫著大半張臉,蓬頭垢面,衣衫凌亂的杜氏很快便聞訊領著三個兒子到了大門口,一瞧得沈添財那副死狗樣兒,她便氣不打一處來,啐道:「你個老不死殺千刀的還知道回來?你還是人不是,竟將咱們全家僅剩的錢都搜羅了去,就為一過賭癮,渾不管咱們母子下頓吃什麼!老娘沒有你這樣的丈夫,孩子們也沒有你這樣的爹爹!你給我滾,以後你再不是這個家裡的人,你就是死在了外面,也與咱們母子沒有絲毫關係,你立刻給我滾!」
罵完喝命三個兒子:「關門!以後就當你們爹爹死了,當咱們家再沒這個人,記住了嗎?」
對沈添財這個父親,沈家三個兒子還是很有感情的,因為沈添財從來都很偏疼他們,但當他們自己的利益甚至是生死與沈添財相衝突時,他們還是自然而然選擇了自己,只略一遲疑,便聽從杜氏之命,上前欲關上院門,再不理會沈添財的死活。
奈何他們母子雖已打定了主意再不認沈添財,好保住自家,刀疤臉卻不會讓他們就此如願。
「關門?你們家?」刀疤臉略一偏頭,便有兩個壯漢上前,鐵塔一般佇在了杜家的院門前,讓沈家的兒子們根本沒法關上門。
刀疤臉這才又冷笑道:「老子明白告訴你們,就在昨夜,這老兔崽子已經將你們這所破房子,連同你這個老婆子,還有你們的女兒,一併輸給了老子!他如今一共欠老子八百五十五兩銀子,而這所房子連同這裡所有人的加起來,也值不起八百五十五兩一半的銀子,老子已經是虧大發了,你們竟還想抵賴,看來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命身後跟著的眾壯漢打手:「立刻進去給老子搜,一應值錢的東西通通拿出來,不管死物活物,不值錢的,就通通給老子砸了,一出老子心頭這個惡氣!」
「是,大哥!」眾壯漢打手嗷嗷叫著應了,便如狼似虎般衝進屋內,搜刮打砸起來。
直把杜氏氣恨了個半死,對著刀疤臉罵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我是什麼人嗎,就敢來這裡撒野……」
換來一記打得她牙齒都鬆動了的響亮耳光後,方不敢再言語,只是拿仇恨的目光瞪著沈添財,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樣子。
壯漢打手們很快帶著沈家僅剩的幾樣值錢東西,架著沈冰出來了。
沈冰長髮披肩,臉色慘白,搖搖欲墜,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倒是平白與她添了幾分姿色,引得刀疤臉與眾打手都看直了眼。
她一見了杜氏,便哭道:「娘,發生什麼事了?這些人都是些什麼人,來咱們家幹什麼的?您快讓他們走,讓他們走啊!」
杜氏還未及開口,刀疤臉已先淫笑起來:「想不到老兔崽子那副熊樣兒,竟還能生出這般水靈的女兒,難怪能將姐夫迷得昏頭轉向!只可惜已是個二手貨了,不然還真能賣個好價錢!」手也隨即摸上了沈冰的臉,直嚇得她左躲右閃,淚眼滂沱,只可惜卻躲來躲去都躲不過,只得哭著向一旁的杜氏求救:「娘,快救我,快救我啊!」
接收到女兒的求救,杜氏心都要碎了,最重要的是,她還沒徹底放棄讓沈冰進侯府的想法,今日若再讓這刀疤臉輕薄女兒下去,明兒女兒可就真是連絲毫進侯府的希望都沒有了!
因只能強撐著繼續擺空架子:「放開我女兒!我告訴你們,我女兒已是蒙西寧侯府看中,很快就要抬進門作姨娘的人了,你若再不拿開你的髒手,休怪西寧侯府知道了,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杜氏滿以為昨日之事還沒傳開,她抬出西寧侯府的名頭定能將刀疤臉等人嚇退,誰知道刀疤臉聞言後,卻笑得輕蔑:「別說堂堂侯府公子,就算尋常男人,也不見得就願意撿二手貨,尤其還是一個懷過孩子的二手貨,你以為你空抬出西寧侯府的名號,老子就會怕了?有本事,就真讓侯府為你們出頭去,老子且等著呢!」
說完還變本加厲將手自沈冰臉上滑至脖頸以下,當眾猥褻起來,「l老子也懶得再與你們廢話了!橫豎你爹都簽了契按了手印兒了,你已經是老子的人了,且等老子爽夠了,就為你尋一個好去處,讓你日日作新娘入洞房,快樂似神仙!」
沈冰滿臉是淚,讓冷風一吹臉上便緊繃繃的難受,嗓子早已哭得嘶啞了。她看著身旁一臉橫肉的幾個壯漢,又看看面前讓她噁心欲吐的刀疤臉,這會兒要是誰給她把刀,她沒準兒真能做出殺了親生父親的事來!
可她這會兒卻什麼也做不了,除了將希望寄托到杜氏身上,她聽杜氏的話慣了,歷來都是杜氏讓她做什麼她便做什麼,遇事自然也只能指望杜氏,「娘,你快救我,你快救我啊……」
然杜氏又能有什麼辦法?打,打不過,嚇,人家根本不買賬,便只能將一腔仇恨都發洩到了沈添財身上,「嗷」的慘叫一聲,便撲上前去,把著沈添財沒命的廝打起來:「你這個挨千刀的!你這個混賬王八蛋!你怎麼不去死,怎麼不去死啊!」
沈添財被杜氏又是抓又是咬的,身上吃痛,總算自渾渾噩噩中恢復了幾分神智,就見自家門外早被那不幹活的閒漢和抱孩子的媳婦婆娘圍了個水洩不通,人人臉上都掛著嘲笑,都在指指點點,饒是他再不要臉再不顧忌廉恥,此時也覺得臊得慌。
偏刀疤臉還在一旁說風涼話:「看來這個家你根本做不了主啊,就算簽了身契,老子今兒個一樣帶不走人!罷了,那老子不要人了,就要你的腿,四百兩一條,八百兩就是兩條,剩下五十五兩,老子就當白買個晦氣了,你道好不好啊?」
沈添財聽在耳裡,心知刀疤臉真做得出砍去他雙腿之事,又急又怕,不怨自己荒唐,反倒怨起杜氏和沈冰來,他是她們的丈夫她們的老子,是她們的天,她們若明白事理,懂得賢良孝順,就該乖乖跟著人走才是!只知道哭哭鬧鬧,萬一惹惱了刀疤臉,真砍了他兩條腿,大家只會一起沒有活路,還不如保全了他!況他又不是讓她們去死,反倒是讓她們去吃香的喝辣的,她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他這也算是為她們找了一門好出路了,誰知道她們竟然半點不領情,反而要死要死的!
當下不由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一把便將杜氏推倒在了地上,惡狠狠說道:「我還沒死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做主!你要再敢多說一個字,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看向刀疤臉,一臉諂媚的道:「吳爺,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她們一般見識,只管將人帶走便是,她們若不聽話了,也只管打罵便是!」
刀疤臉一臉的似笑非笑:「你倒是挺乾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不是你老婆,這女兒也不是你親生,而是撿來的呢!」
一揮手,「把這女的和這婆子給我帶回去,女的送去我屋裡,婆子關到柴房,等過幾日一併發賣,看這樣搭著,能賣個稍好點的價錢不!」
他的手下便如狼似虎的上前,不顧杜氏沈冰的掙扎和咒罵,老鷹捉小雞一般,很快將母女二人帶走了。
餘下沈添財見刀疤臉還不肯走人,知道他是在等著他們父子也滾蛋,好收房子,忙賠笑道:「吳爺放心,我馬上就帶著兒子們離開,不會再佔您的房子很久的!」說著給一旁早已嚇呆了的三個兒子猛使眼色,示意他們趕緊走。
誰知道刀疤臉卻大步一跨,擋在了父子四人的面前:「誰說我要你這破房子的,這破房子能值幾個錢兒?還不如將你們父子四人賣去深山的煤窯值錢呢,橫豎那些煤窯就永遠沒有差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