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一三二 文 / 瑾瑜
且說齊少游負氣離了西寧侯府,也不知該往哪裡去,滿腔的悲憤屈辱也不知該與誰說道且亦不能與人說道,畢竟事關自家的秘辛,因只能打著馬一路漫無目的的狂奔,以借此宣洩心中狂亂的情緒。
齊少游一路肆意狂奔著,連碰著了路上的行人碰翻了道路兩側小商販們的各式攤點亦顧不得,而眾人見他衣著華貴,鮮衣怒馬,情知這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兒,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裡咒罵其幾聲罷了。
如此,他很快便出了城。
出了城後,齊少游又打馬狂奔了一陣,城外開闊的視野和風馳電掣般的速度,總算讓他被氣得發昏的腦袋稍稍清醒了幾分。
隨即便想到,自己就這般不管不顧的離了府裡,也不知齊亨心裡會怎麼看他,會不會覺得他不尊敬友愛兄長,半點不關心兄長的病情?還有那個瘸子的腿果真能治好的話,豈不將成為他請封世子之位上最大的攔路虎?他真不該因一時之氣離了府,而該寸步不離守著那個瘸子的,如此便是想人不知神不覺的做點什麼,機會無疑也會大得多!
說來自己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怎麼竟會忽然這般毛躁沉不住氣起來?不就是受了張瘋子那個糟老頭兒幾句奚落話,不就是被逼著給他下了跪嗎,當年淮陰侯連胯下之辱尚且能忍了,不然也成不了日後那番大業,淮陰侯都能忍了,他為什麼不能?
思忖間,齊少游腦中又清明了幾分,深吸了一口氣,便欲調轉馬頭返回城裡,返回西寧侯府去。
「……誒,這不是少游兄嗎,這會子怎麼有空出城來逛逛?在這裡都能碰上少游兄,可真是巧得緊!」
冷不防卻聽得身後一個聲音笑說道。
聲音頗為熟悉,齊少游因忙轉頭看去,就見說話之人一身天青色折枝花暗花緞夾袍,腰間束著銀青色織錦腰帶,掛著個羊脂玉珮,生得劍眉星目,高大挺拔,不是別個,正是他在國子監的同窗,廣寧伯府的嫡出三少爺李延賢。
這李延賢因是嫡次子,將來不必承爵,又深得其母寵愛,是以於吃喝玩樂上很有一套,齊少游與他雖稱不上至交好友,素日裡也是極要好的,常一道出去吃酒作詩聽曲兒什麼的,還是在發現自己的隱疾後,方漸漸減少了與之外出的頻次,不想今日卻在這裡遇上。
因忙翻身下馬,上前幾步抱拳笑道:「的確巧得緊,延賢兄這是往哪裡去?」
李延賢見問,一指身後小廝們肩上的鷹,「小傢伙兒們連日來在府裡憋得狠了,這不好容易今兒個有空,我便帶它們出來逛逛了。少游兄這是要往哪裡去,怎麼連個人都不帶?」
齊少游笑道:「我也是心裡覺得憋悶,又不想小子們跟著呱噪,所以一個人出城來遛一圈兒,正打算回去了,延賢兄不如一起?」
「我也正打算回城了,倒是正好與少游兄一道。」李延賢上前一步勾住齊少游的肩膀,笑道:「只是我與少游兄也有日子沒在一起吃過酒了,今兒個相請不如偶遇,定要與少游兄一醉方休才好,少游兄可不能推辭,不然便是不給我面子!」
說完不待齊少游發話,已點了一個小子:「你,即刻快馬加鞭去得意樓訂一桌上好的席面,再叫胭脂和茉莉候著,我與你齊二爺隨後便到!」
齊少游忙阻止道:「延賢兄的美意我心領了,今兒個真個不行,臨出門時,還聽得小子說家父正尋我呢,因我去時家父正忙著,這才得了空兒出城來逛一圈兒。改日罷,改日我做東,定會讓延賢兄盡興!」若只是吃吃酒還罷了,李延賢已點明了會有妓子陪著,偏他出來得急,又沒帶人跟著,不能相機帶他回去,萬一他吃醉了露了餡兒,豈非一切都完了?
李延賢卻不由分說打發了那個小子,方挑眉道:「少游兄近來莫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不成?一下子便與我生分至此,罷罷罷,少游兄原是侯府嫡子,將來的世子侯爺,瞧不上我小小一個伯府不能承爵之人也是有的,既是如此,我也就不高攀了,告辭!」說罷便要拂袖而去。
這話說得委實不像,齊少游一是不想真就這麼得罪了李延賢,畢竟多個朋友永遠都比多個敵人好,二來也是被他那句『將來的世子侯爺』所觸動,不自覺想到了之前的事,又不想就這麼回去了,因忙拉了李延賢笑道:「瞧延賢兄這話兒說的,我多早晚瞧不上你了?真是家父還在家裡等著我!不過延賢兄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若不捨命陪君子,豈非太過不識好歹?說不得又要延賢兄破費了,延賢兄,請!」
李延賢聞言,這才轉嗔為喜起來,「這就對了嘛,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定要弄得那般生分?」
說完與齊少游一前一後飛身上了馬,被簇擁著直奔得意樓。
一時到得得意樓,就見雅間裡席面已經得了,兩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子胭脂與茉莉也已候著了,一瞧得二人進來,便忙起身屈膝見禮,嬌滴滴的喚二人:「二爺與三爺可好長時間沒來瞧奴家們了……」然後便很自覺的一人一個挨著齊少游和李延賢坐下了。
齊少游被茉莉緊緊挨著,聞著鼻間陣陣的脂粉香氣,不由滿心的不自在,若是換作從前,他雖覺得妓子們不乾淨,但逢場作戲還是願意的,畢竟人不風流枉少年嘛。可眼下,他卻是十足的有苦說不出,便只能盡量不挨著茉莉,只一杯一杯的與李延賢喝酒,並打定主意,再應付一會兒,便找個借口離開,省得真露了餡兒。
卻忘記了「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的道理,一開始還控制得住,及至喝了七八杯後,想起今日的遭遇,再想起日後可能存在的隱患,還有自己和寧夫人的病,根本不用李延賢多勸,自己便先將自己喝了個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齊少游一覺醒來,天已是大亮。他一邊叫著:「來人!」,一邊翻身欲坐起來,卻才只一動,便立時覺得天旋地轉,頭痛欲裂,根本坐不起來,只得又躺回了被窩裡去。
「來人——」他緩了口氣,又拔高聲音叫了一聲。
卻還是半晌都沒人進來。
齊少游不由越發火大,嘴巴更是幹得厲害,想著待會兒非得打死那些個偷懶的狗奴才不可的同時,只得強忍著頭痛睜開眼睛,慢慢兒的坐了起來。
下一瞬,他便赫然呆住了。
先入眼的,是大紅色流金撒花的紗帳帳頂,餘光裡,可以瞄到紗帳靠床裡側的那一面帳幔上,掛飾著各色香囊,俱是精巧可愛,散發著濃濃的靡香,讓人不自覺的頭腦發暈。
透過紗帳,入眼的則是大紅的花開富貴地衣,很是奢華,卻也給人以一種輕浮的感覺。屋內其他的成設也都奢靡至極,但一眼就能看出主人其實品味不高。
這分明不是他的書房,也不是周珺琬的房間,難怪他方才叫了半日都不見貼身伺候的小子們進來……終於想明白過來的齊少游的心猛地一緊,大略想起了自己睡著以前的事,因忙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著。就見自己身上穿的衣衫也不是自己的,顯然已被人在他睡著之際,給他換過了!
恐慌、後悔與憤怒瞬間充滿了齊少游的整個大腦,讓他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只能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猶如離了水瀕死的魚一般。
「吱嘎」一聲,門忽然開了,走進來一名女子,正是茉莉。
茉莉今日穿了件葡萄紫的輕紗羅罩衣,鬆鬆攏在凹凸有致的身子上,裡面是一件桃粉雙面緞的肚兜,將將好露出半截雪白的酥胸;下裳則是一條淡胭脂紅的闊腳綢褲,露出一雙纏的緊楸楸嫩生生的小腳,與以往齊少游在她這裡留宿後的打扮並無太大不同。
亦連她的笑容和聲音都是一如既往的柔媚,「二爺,您醒了?奴家這便伺候您起身!對了,爺的衣衫昨兒個夜裡吐髒了,奴家已讓人拿去清洗了,這會子說不得要委屈爺先穿穿奴家這裡準備的衣衫了,還請爺別嫌棄!」
但齊少游還是自她眼裡瞧到了幾分躲閃和不自然,也感覺到了在她以為他沒注意時,不時偷偷投到他身上的懷疑和探詢,甚至還帶有幾分輕視的目光。
齊少游不能忍受這樣的目光,最重要的是,茉莉方才說是她幫他換的衣衫,也就是說,她必定已發現了他的秘密,不然不會露出那樣的目光!
他的秘密被發現了!以後他將再沒臉見任何人!什麼爵位,什麼榮耀,什麼富貴榮華高高在上,都將再與他徹底無緣,他這一輩子都完了!
齊少游雙耳「嗡嗡」作響,滿腦子都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只覺自己猶如被當眾扒光了衣服般無所遁形,再不能忍受茉莉站在自己面前,因歇斯底里的大吼起來:「滾,滾出去,立刻給我滾出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