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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 一百三十 文 / 瑾瑜

    齊少游領著人早出晚歸、煞有介事的找尋了幾日,甚至連國子監都未顧得上去,不出所料,果然未能尋到那張瘋子,再對上周太夫人、齊亨和齊少衍時,他便十分自責,道:「都是兒子無用,連這麼點小事也辦不好,實在沒臉再見祖母、父親和大哥,還請祖母、父親和大哥責罰!」

    頓了頓,卻又道:「不過此事原便玄虛,兒子領著人不但將城北方圓一帶都找遍了,亦連周邊的大小鎮子都未落下,卻根本沒人聽過那張瘋子之名,想來世上壓根兒沒有此人存在亦未可知。不過橫豎就快過年了,國子監那邊也沒多少功課了,要不我索性趁此機會告幾日假,領著人再往周邊一帶尋尋,指不定就能有所收穫了呢?」

    話音落下,齊亨還沒開口,齊少衍已先道:「連日來為了我的事,二弟已是受累頗多,甚至連學業都因此而耽擱了,如今又天寒地凍的,再要讓二弟為了我的事奔波勞累,若是因此而累壞了身子,豈非我的罪過?也是我病急亂投醫,竟信起一個夢來……」

    說著臉上帶出幾分自嘲和落寞來,「想來我這輩子,也就只好這樣了。罷了,過去二十幾年都已過來了,後半輩子不過只是重複前半輩子的日子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上首齊亨聞言,因點頭說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

    齊少衍沉默了片刻,方笑得有些苦澀的道:「父親的教誨,兒子記住了,只不過之前終究有一二分不甘罷了,如今死了心也好,以後便再不存在奢望和不甘了,橫豎有父親和二弟在,我這輩子也斷不會有衣食不繼那一天!二弟,你將來不會嫌棄為兄的罷?」

    「大哥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兒,我們一奶同胞,我又豈會嫌棄自己的親哥哥?請大哥只管放心,便是哪一日我只餘下一碗稀飯一件薄衫了,我也絕不會讓大哥您挨餓受凍!」齊少游見問,忙不迭表起自己的衷腸來,從神色到語氣都真誠得不能再真誠,再配上他因連日在外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而顯得有些瘦削憔悴的臉,真是任誰都會禁不住為他所感動,絕不會有半點懷疑他的真心。

    齊少衍便是一臉的感動:「有二弟你這句話,大哥我便是一輩子只能待在墨竹院那巴掌大的地方,也心滿意足了!」

    周太夫人和齊亨則是一臉的欣慰:「兄友弟恭,家和萬事興,你們兄弟能這般相親相愛,何愁咱們齊家不能發揚光大?」

    齊少游忙作出一臉的惶恐,謙虛道:「祖母與父親這樣說,真真是折殺兒子了,兒子不過只是盡了一點為人子為人弟者應盡的本分罷了,實在當不得二老這般誇讚。」

    惶恐歸惶恐,謙虛歸謙虛,心下卻是得意不已,還好他當日見機得快,立馬將此事攬到了自己頭上,沒有讓旁人經手,不然可就麻煩大了。當然也得慶幸周邊的人的確沒聽說過那張瘋子,否則他光是做手腳,都得費好大功夫,如今他只不過在外面晃蕩了幾日,什麼都不必做,便得到了父親的誇獎和那個瘸子的信任,何愁世子之位不手到擒來?

    得意之餘,心下又禁不住對齊少衍升起幾分不屑來,先還只是腿瘸了,如今怎麼連腦子也跟著瘸了,竟妄想只憑一個夢,便治好了腿,好來要自己的強?事實證明,他果然是做夢!

    當下祖孫父子幾人又閒話了幾句,便要各自散去。

    冷不防卻聽得一個聲音喊道:「好生糊塗的一家子,豈不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道理?罷罷罷,誰叫我老瘋子專愛醫治有緣人呢,今兒個說不得又要破一回例,自己個兒送上門了!」

    那聲音聽起來頗為蒼老沙啞,一聽便知說話之人年紀定已不輕,最重要的是,那聲音似是遠在天邊,卻又似是近在耳邊,明明此刻齊亨等人就身處內宅,離外面至少幾百丈,偏竟聽得是一清二楚。

    周太夫人上了年紀的人,最是信那些神佛的,尤其又聽得那說話之人自稱『老瘋子』,哪裡還耐得住?忙不迭便道:「想來這說話之人便是咱們苦苦找尋的那位神醫了,這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快快著人請進來!」

    齊亨雖將信將疑,覺得此事也未免太巧了,但想著自家身處如此深宅,便是有人真要裝神弄鬼,以內力傳音,也不能一傳就是幾百丈,那得多深厚的內力?只怕世間根本沒有那樣本事的人,想是冥冥中真有天意亦未可知,便揚聲吩咐道:「即刻使人去請進來!」

    惟有齊少游一臉的陰晴不定,暗地裡幾乎不曾將一口銀牙悉數咬碎。他就知道,那個瘸子既然巴巴的裝神弄鬼,就必定還有後著,果然就應在了這裡,他此番真真是太輕敵太大意了,還得盡快拿出一個萬全的應對之策來才是!

    又忍不住暗自冷笑加希冀,那個瘸子都瘸了二十幾年了,連太醫院專治骨科的太醫都說治不好了,他就不信那個所謂張瘋子有通天的本事,真能讓枯木再逢春,他且等著看笑話兒罷!

    ——饒是已到了如此地步,齊少游依然未曾往『齊少衍的雙腿根本就沒病,他根本就是一個正常人』上想過,畢竟當年寧夫人給他下的藥本就是無藥可解的,太醫給他瞧腿時,他們的人也是從頭至尾伺候在側,根本就做不了假的!

    齊少游之前的得意和這會子的陰晴不定,齊少衍從頭至尾都是盡收眼底了的,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來。他早料到他不會真盡心盡力為他去尋人了,他也壓根兒沒指望過他,所以一開始便安排好了今日這一出,如今看來,效果比預期的還要好。

    但面上卻半點不露,只是一臉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瞧在旁人眼裡,就似是高興傻了一般。

    不多一會兒,便有小子領著一個頭髮鬍子都花白了,亂糟糟貼在頭臉上,衣衫襤褸,腰上掛一個大葫蘆,走路歪歪斜斜,一走近便讓人聞見難聞酒味兒和其他說不出來味道,反正就是很難聞氣息的老頭兒進來,想來就是那張瘋子了。

    所幸屋內眾女眷早伺候著周太夫人迴避了,只餘下幾個上了年紀的粗使婆子伺候,不然瞧見張瘋子這副模樣兒,只怕不嚇死,也噁心死過去了!

    齊少游第一個就忍不住露出了嫌惡的表情來,若非礙於齊亨還在,亦想知道這張瘋子看了齊少衍的腿後到底怎麼說,到底能不能治好他,他當下就要離開,如今說不得只能以手掩鼻,勉強忍耐了。

    便是齊少衍也忍不住露出了懷疑的神色來,就這樣一個邋裡邋遢的糟老頭子,真能治好自己的腿?

    當然,他與齊少游不同,他是裝的。

    惟有齊亨城府深,畢竟是在宦海摸爬滾打多年的人,半點異色也沒露,甚至笑得還很平易近人,起身向那張瘋子抱拳道:「敢問閣下便是張先生?」

    張瘋子一路趔趄著走到他面前,張口便是滿嘴的酒臭,大著舌頭道:「什麼先生不先生的,兄弟你叫我張瘋子就好,我這個樣子,怎麼好意思讓人稱『先生』,沒的白玷污了『先生』二字,兄弟你只管叫我張瘋子就是,我不會生氣的!」

    誰是你兄弟了,就你這樣兒,也配做我兄弟?齊亨差點兒不曾被熏暈過去,忍了又忍,方強忍住沒將張瘋子一把推開,勉強笑道:「先生乃當世高人,連神靈都知道的,本侯區區一介凡人,又如何敢與先生稱兄道弟?倒是先前聽先生說『專愛醫治有緣人』,不知犬子算不算得先生的有緣人?」說完一指輪椅上的齊少衍。

    「兄弟你這個兒子怎麼生得比姑娘家都要漂亮?」張瘋子順著齊亨的視線看過去,立刻大呼小叫起來,似是沒感受到齊亨的勉強與隱忍一般,仍一口一個『兄弟』叫得歡,「與兄弟你倒只有二三分相像了,難道是肖似我那弟媳婦?想來我那弟媳婦一定是個大美人兒!」

    說著大大咧咧的看向一旁的齊少游,「這個也是兄弟的兒子?倒是有五六分像兄弟你了,不過,與我這大侄子卻不怎麼像了,看來是沒繼承到我那弟媳婦的美貌啊……」

    咋咋呼呼的一說起來便沒個完,最重要的是,又無意說中了齊亨與齊少游的心事,父子兩個心裡本就有鬼,如何還聽得下去?

    齊少游先就忍不住道:「先生是為治病而來,還是為攀親而來?若是為治病而來,我大哥就在這裡了,還請先生即刻給他診治一番,好與不好,我們闔家都感激不盡!若只為攀親,那麼……」

    『那麼』後面的話有意沒有說出來,但未竟之意卻不言而喻,反正真得罪了這張瘋子,令其不樂意為齊少衍治病了,吃虧的又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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