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一二八 文 / 瑾瑜
齊少衍坐在輪椅上,狹長的雙目先是一一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不著痕跡在周珺琬臉上多停留了一下,——只可惜她一直都低垂著頭,讓他看不清她的臉,這才看向上首坐著的齊亨和周太夫人,淡聲說道:「回祖母、父親,之所以這會子驚動兩位老人家,還大張旗鼓的將弟弟妹妹們都請了來,乃是兒子昨晚上做了一個夢,雖是做夢,卻有如身歷其境一般,想是冥冥中自有神靈指引。祖母與父親都見多識廣,所以兒子想討二位老人家一個示下。」
說完不待周太夫人和齊亨追問,已又說道:「兒子昨晚竟夢見一位仙人,她在夢中告訴兒子,城南以北四十里處,有一名男子名喚張瘋子,雖方圓以內所有人都說他瘋瘋癲癲的,成日裡只知道吃酒,實則卻是一位隱藏的高人,最是善於醫術尤其善於骨科,若能請到他為兒子醫治,兒子的腿將大有痊癒之可能。兒子想著那位仙人何以連『城南以北四十里處』這樣的細節都說得那般清楚分明?可見十有**真有其事,所以想問問祖母和父親的意思,若是祖母和父親也覺得此事可行,那就請祖母和父親即刻使人去將其請了來,倘其真能治好兒子的腿,自然皆大歡喜,倘其沒那個能耐,抑或是壓根兒就沒有這麼個人,那兒子自此也便徹底死了心,以後是好是歹,都順其自然!」
一席話,說得屋內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有些驚疑不定。
片刻,還是齊亨最先回過神來,因皺眉捋鬚說道:「單憑這樣一個夢,便是大張旗鼓的去找人,傳了出去,只怕要惹人笑話兒,畢竟『子不語怪力神論』,也委實太匪夷所思了些。但那仙人既在你夢裡說得那般篤定,那咱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倒也可以使人悄悄兒去查訪一番,就像你方才說的,若是真能找到那人,真能治好你的腿,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沒有那麼個人,或是其沒那個本事,咱們也沒有什麼損失!」
也就是說,多少有幾分相信了齊少衍的說辭,並願意助其一臂之力。
周太夫人也道:「少衍的腿昔日裡曾瞧過那麼多太醫,都沒誰敢說有治癒的可能,如今卻得蒙仙人托夢,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咱們可不能放過了這樣大好機會,這可是少衍一輩子的大事!」
齊少衍原本微微翹起的嘴角,就一下子翹到了一個高高的弧度,正要說話,不想一旁齊少游就先開了口:「父親,您老人家方才也說『子不語怪力神論』,咱們這樣人家,若是讓旁人知道了竟信這些,只怕於名聲有礙,然大哥的腿又不能不治,但凡有一線希望,我們都不能放棄。所以兒子想著,不如此事就交由兒子去辦,也省得底下人嘴巴不嚴,走漏了風聲,壞了大事,未知父親意下如何?」
讓你去辦,然後好叫你把事情直接辦砸了,讓齊少衍的腿再去痊癒的可能,也就不能再與你爭世子之位?
齊亨還沒說話,周珺琬已先忍不住暗自冷笑起來,雖相信齊少衍既然敢當著眾人的面兒這麼說,定然早有安排,齊少游便是想壞事,也必定不能成,但心裡仍是惱怒至極,只恨不能一口啐在後者臉上。
倒是齊少衍始終神色不變,看向齊少游笑道:「二弟慮得極是,這樣事情,的確不好讓底下人去辦,省得走漏了風聲,不若二弟與我一奶同胞,必定比誰都盼著我能早日康復,也好為父親母親分憂,想來定能將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說著動了感情,「如今祖母和父親年紀大了,母親又體弱多病,正是咱們為人兒女的挺身而出為父母分憂,報答父母養育之恩的時候了,此番我若能僥倖將腿治好,日後不說祖母和父母可以少操好些心,便是二弟你,肩上的重擔也可以減輕許多了!」
誰要你個瘸子為我減輕重擔了,當我不知道你不安好心呢?齊少游滿心的氣悶,卻絲毫不能表露出來,畢竟齊少衍可是他「一奶同胞」的親兄長,如今親兄長的雙腿有了治癒的希望,他於情於理都該是最高興的那一個。
因強壓下滿心的翻騰,笑向齊少衍道:「盼只盼大哥的腿此番真能治癒,以後咱們便可以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一起為雙親分憂,一起將咱們西寧侯府發揚壯大了!」
齊少衍點頭笑道:「所謂『上陣親兄弟,打虎父子兵』,這是自然的。」
一旁齊涵芳見他兄弟兩個說得親熱,因對個中因由一無所知,只當他二人是真的親熱,雖平日裡對齊少衍這個大哥多為敬畏少有親近,想著畢竟是自己的親大哥,母親的親兒子,若他真能治好雙腿,於他們正房無疑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到時候便是馮姨娘與齊少灝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也將不再會是他們母子的對手,是以十分喜悅,上前笑道:「若是讓母親知道大哥的腿有治癒的希望了,又瞧見大哥與二哥這般兄友弟恭,只怕病情也能立時減輕好些呢!」
說完又看向齊少衍,笑道:「大哥,妹妹我於外事上雖幫不上您什麼忙,在家裡跑跑腿兒什麼的,還是沒問題的,您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妹妹即可!」
齊少衍自是點頭稱好,又對上首周太夫人和齊亨大讚齊涵芳:「二妹妹真真是長大了,也不知明兒會便宜了哪個小子去,他若是敢對我妹妹不好,看我怎麼收拾他!」
「大哥!」說得齊涵芳紅了臉,跺腳不依起來。
屋內眾人便都笑了起來,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一派的其樂融融。
此事便也就這麼定了下來。
甫一回至周珺琬的屋子,齊少衍便一腳將門口的酸枝敞口花瓶踢翻在地,摔了個粉碎,然後恨聲說道:「那個慣會裝神弄鬼的瘸子,說什麼仙人托夢,誰知道是在出什麼ど蛾子?看我找到那個張瘋子後,不把他打成個爛羊頭!」
說完猶不解氣,又要砸桌上的茶盅,冷不防卻對上周珺琬滿臉的詫異和難以置信,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周珺琬可是不知道齊少衍並非寧夫人所生之事的,自己才這麼說,也不知她動疑了不曾?
只得強壓下滿心的邪火,沉聲向周珺琬道:「近來天氣乾燥,我老覺著心裡有一股子無名火,這幾日讓人多煮些清淡的飲食敗敗火!」
周珺琬自是點頭稱是,面上卻掩不住仍有幾分驚詫,直到齊少游惡聲惡氣的說了一句:「不該問的不多問,不該說的不多說,日後自有你的好處!」方唯唯諾諾的應了,不敢再表露出半點詫異來。
不過齊少游轉念一想,又覺得此事其實大可不必瞞著周珺琬,橫豎她連自己最隱秘的事都知道了,卻至今為他堅守著秘密,且自己又是她這輩子惟一的依靠了,難道她還敢背叛他不成?倒不如將事情說與她知道,順道問問她是個什麼意思,多個人,總能多點主意。
因招手示意周珺琬上前,壓低了聲音與她道:「你如今是我最親近的人了,罷了,有些事我也不瞞你了。其實大哥他,並非母親親生,我與他也並非一奶同胞,所以,他若真治好了腿,與咱們只會有百害而無一利,你明白了嗎?」
周珺琬早就知道齊少衍並非寧夫人親生,但聞言仍恰如其分的露出了一臉的震驚來,片刻方放下捂著嘴的手,結結巴巴道:「可大爺不是夫人親、親生,又是哪位姨娘所生?二爺於名分上,豈非吃了大虧了?」
齊少游自然不好說寧夫人並非齊亨原配,只得含含糊糊道:「那是上一輩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大哥既已佔了咱們家嫡長的名分,只要他的雙腿能得以治癒,那世子之位便十有**是他的了,所以我一定不能讓他見到那個所謂張瘋子!」
就知道你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周珺琬換上一臉的愁色,「話雖如此,但爺可是當著太夫人和侯爺的面兒,答應了要將此事辦得妥妥帖帖的,若是辦砸了,豈非難見太夫人和侯爺?倒不如就將那人尋了來,也好讓太夫人和侯爺安心,指不定那人根本沒本事治好大爺的腿呢?畢竟太醫院的太醫都說過大爺的腿沒救了,總不能那個什麼張瘋子的醫術比太醫還高明罷?那還不早被人發現了,還要等到今日?」
面上發愁,心裡更發愁,也不知齊少衍可已有應對之策?又不好再遣一隊人馬尋人去,不然就是對齊少游這個「親弟弟」的不信任!
「難見就難見罷,此事可冒不得半點風險,真讓那瘸子治好了腿,變成咱們的心腹大患,日後咱們再來後悔,可就遲了!」齊少游皺眉沉吟道:「我去外院找人商量對策了,你自己吃飯罷,晚上也不必等我回來了,我就歇在外面了!」
說完不待周珺琬答話,已大踏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