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一o六 文 / 瑾瑜
同樣的夜晚,大同小異的「熱鬧」也在崔宅沈家一家日常居住的小院裡上演。
「……他爹,冰丫頭那血仍是怎麼也止不住,我試盡了各種法子都不奏效,要不,你還是給她請個大夫去罷?我怕遲了,可就來不及了!」沈添財正坐在他和杜氏的房間裡有滋有味兒的吃著小菜抿著小酒,幻想著明兒成了侯府的親家後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和體面榮耀,就見杜氏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一進來便白著臉滿頭大汗的嚷道,衣襟和雙手還滿沾斑斑的血跡。
這已是杜氏第二次跑過來打斷沈添財的自斟自酌了,以致他很是不耐煩,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便怒聲道:「你咋咋呼呼的嚎什麼嚎!不就是打個孩子流點兒血嗎,難道還真能流死不成?當年你也不是沒掉過孩子沒流過血,不也熬過來了,怎麼到了冰丫頭這裡,就要請大夫了?還真當自己是千金小姐了,都是你慣的!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光彩的見得人的事不成?還是你們惟恐姓崔的知道得太晚,迫不及待想要告訴他你們才殺了他的孩子,讓他去壞我們的事?我可告訴你,我們才打了崔之放的孩子,崔家是再待不下去了,侯府那邊便成了咱們惟一的出路也是最好的出路,你們都給我小心些,誰若是在冰丫頭養好身子之前露了馬腳,壞了我的好事,看我不打折了他的腿!」
杜氏如何不知道在沈冰養好身子之前,不能讓旁人尤其是崔之放知道他們已將他的孩子打掉之事?沈冰這雖是小月子,一個調養不好,可是極有可能會影響整個後半輩子的,離了崔家,他們要上哪裡住上哪裡拿好東西給她補身子去?自己家早已是破敗垮塌得不能住人了,況他們手上也沒有多少銀子,最重要的是,四鄰八里都知道他們是搬到女兒家享福過好日子了,再不會回去了,他們如今再灰溜溜的回去算什麼?
正是因為深知這些前因後果,所以杜氏才會從侯府回來半道找借口抓藥,到去廚房熬藥,再到服侍沈冰吃下,都未曾假手於魯婆子或紅桃,全是自己親力親為,且早早便打發了她們,讓整個院子只剩下了沈家的人,就怕一個不慎走漏了風聲,壞了大事。
可她又怎麼會想到,那藥的藥性竟會如此厲害,以致沈冰吃下後,孩子倒是真很快掉了下來,那血卻也跟下雨似的流了一床,淅淅瀝瀝怎麼也止不住,瞧著竟隱隱有血崩之兆?她被嚇怕了,怕沈冰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畢竟人命關天,且還會毀了自家後半輩子眼看就要到手的富貴榮華,這才會再顧不得旁的,一連兩次過來要沈添財去請大夫,卻沒想到會被沈添財反過來臭罵一通。
因不服氣的辯道:「我難道不知道這事兒得瞞著姓崔的,在冰丫頭將養好身子之前,不叫他聽到任何蛛絲馬跡?我這不是被嚇壞了嗎,你是沒瞧見那一床一地的血,我是掉過孩子流過血,可也沒像冰丫頭這般,一流就流大半夜還止不住的呀,這人身上能有多少血?再這樣流下去,豈不是要流光了?到那時侯府就算有金山銀山,又與咱們什麼相干,人都沒了,難道你還有第二個女兒可以送去侯府不成?說不得只能眼睜睜瞧著別人得了本該屬於咱們的富貴體面去,自個兒卻只能白悔青了腸子!」
「冰丫頭真個瞧著很不好?」沈添財沒想到情況會這麼嚴重,被杜氏說得愣了一下,才猛地站起來,「你這不懂事的老娘兒們,怎麼也不說早些個告訴我?」如今小女兒是他們全家能不能過上富貴榮華日子的關鍵了,可容不得有一絲半點的閃失!
杜氏一臉的委屈:「我怎麼沒說了,我之前不是早告訴過你一次了嗎?是你說讓我不要大驚小怪的,這會子倒反怪起我來……」
話沒說完,已被沈添財惡聲惡氣的打斷:「你叨叨叨的一叨起來就沒完了是不是?不是說冰丫頭不好了嗎,還不把衣服拿來給我穿好,再取些銀子來,真誤了請大夫,讓冰丫頭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看我怎麼收拾你!」
杜氏聞言,不敢再說,忙背轉身取銀子去了。
待取出自己平常放錢的小匣子後,杜氏望著裡面為數不多的碎銀並銅板,正掂量著該給沈添財多少並暗自肉疼之際,不妨匣子卻被人憑空奪了去,不用說,正是沈添財:「你磨磨蹭蹭什麼呢,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只顧著心疼這點小錢兒?等明兒冰丫頭進了侯府生了兒子,咱們要多少銀子沒有,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話你老摳兒!」
一行說,一行已將所有銀子並銅板都倒入了自己袖中,也顧不得再看一眼杜氏,便自大踏步的去了。
餘下杜氏看著他有些虛浮的步伐,心知銀子落入他手裡是再要不回來了,又是生氣又是惱怒,還有幾分不放心,怕他有了銀子這一去便沒了蹤影,誤了沈冰的病情,忙三步並作兩步攆了上去,壓低聲音囑咐道:「請了大夫就趕緊回來,冰丫頭那裡可再耽擱不起了,不然侯府的親家你做不成不說,崔家這邊咱們也別想再待下去……出門時悄悄兒的,別叫人瞧了去……記得讓老魯頭給你留門,至多給他幾十文封口費便是……」
說得沈添財滿心的不耐煩,不過好歹沒忘記也壓低聲音:「知道了知道了,你個老娘兒們是越來越嘮叨了,我難道還能不知道這中間的輕重厲害關係?這會子冰丫頭跟前兒也沒個人照看,你還不趕緊回去守著她!」
杜氏卻猶不放心,又嘮叨了幾句,直至沈添財耐不住拂袖而去後,方嘴裡罵著後者『殺千刀』的之類話兒,往沈冰的房間走去。
方一推開沈冰的房門,杜氏便被撲鼻而來的濃濃的血腥味兒嗆得一個沒忍住差點兒吐出來,一連深吸了幾口氣,才強忍住了,但隨即心裡便「咯登」一聲,湧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來,不會自己才離開這一小會兒,冰丫頭便已經……沒了罷?
因忙壯著膽子往床邊走去,卻見沈冰雖躺著一動也不動,臉也白得跟她曾見過的死人別無二致,好歹胸口還微弱的一起一伏著,鼻翼間也還有氣息,可見還沒死,這才鬆了一口氣,俯身在沈冰耳邊小聲說道:「冰丫頭你再撐會兒,你爹已經請大夫去了,很快就會回來,等大夫來了,你就沒事兒了,你再撐會兒,啊?」
沈冰聞得是杜氏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有些迷惘的四下裡掃了一圈,方吃力的問道:「孩子呢……娘,孩子呢?你把他弄到……弄到哪裡去了?」
未料到沈冰竟會第一句話便問孩子的下落,杜氏怔了怔,才避重就輕道:「這些事自有我和你爹安排,你只管放心將養身子便是,待將養好了身子,可還有天大的福氣等著你呢!」
然沈冰卻不敢這麼樂觀,她能很分明的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不停的流失,一開始她還很疼很害怕,她雖不是大夫,卻也知道一個人身上的血液是有數的,一旦血流光了,她人豈不是也死了?但隨著身體的漸漸麻木,疼痛的漸漸減輕,她忽然沒那麼害怕了,反而開始想起她那個被她狠心打下的苦命的孩子來!
聽娘說,那是個男孩兒,已經可以很清晰的看見五官了,眼睛和鼻子都長得很像她,只可惜娘就說了這麼多,別的是一個字也不肯再多說,也不肯把孩子給她瞧,她只能憑空猜測她的孩子的長相……越猜測便越心痛,越猜測便越後悔。
終究是她辛苦懷了六個月的孩子,從一開始的害喜到最近這段時間能清楚感覺到孩子在肚子裡的動靜,每一日,每一個過程,都是她親身經歷了的,即便在此其間她時常因崔之放的冷淡而暗自神傷,但一想到孩子時,她卻是能體會到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幸福,也曾不止一次猜想過孩子是男是女長得像誰的,她怎麼就能那麼狠心,說不要他,就不要他了呢?!
任悔恨的眼淚滑落在眼角,沈冰吃力的抬起手,拉了杜氏的手,氣息奄奄的道:「娘,我流了這麼多血,是不是就要死了?娘,看在我就要死了的份兒上,你讓我瞧孩子一眼好不好,就一眼,好不好?我怕他恨我,恨我狠心親手害死了他,怕他去到地下也不肯認我,怕我會下十八層地獄……娘,我求你了,好不好……」
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饒杜氏曾眼睜睜看過大女兒被害死的場景,心已經夠硬,這會子依然被小女兒的話說得心裡酸酸的,但仍硬著心腸道:「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麼呢,你爹已經請大夫去了,我瞧血也似是止住了,你的大福氣還在後頭呢,就滿口死啊活的,也不怕晦氣?說了這麼會兒話,你早累了罷,要不你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娘答應你,等你醒來時,一切就都過去,一切就都已經好了,啊?」
說歸說,心裡卻直打鼓,瞧冰丫頭的樣子,分明已是不好了,他們不會真落得竹籃打水兩頭空的下場罷?!: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