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一o二回 文 / 瑾瑜
周珺琬能想像到連夫人當年瀕死時,是何等的悲憤與絕望,因為自己跟她一樣,也是被她們所謂的「親人」害得含冤而死的,她完全能感同身受,惟一的不同,便是連夫人好歹還有齊少衍這個兒子一直記得她,不像她,死了也就死了,連個記住她的人都沒有!
但周珺琬卻無法想像當時還只有兩三歲稚齡,本該無憂無慮的齊少衍是怎麼克制住了心裡的恐懼和仇恨,還要躲過寧夫人無數明裡暗裡的算計,一步一步熬到今日的?這二十幾年,他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一想到齊少衍可能遇上的種種苦難,一想到他這麼多年來不能為外人說道外人也無從知曉的艱辛,周珺琬就沒法不憐惜他。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夠不幸了,卻從未想過,死了的人終究已是死了,再是含冤而死,再是悲憤不甘,也隨著死亡一了百了了,——似她這樣還能蒙上天眷顧再活一次的畢竟是少數,真正難過悲憤備受苦難折磨的,只會是活著的人!
感受到周珺琬飽含悲憫和憐惜的目光,齊少衍一時間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兒,既有幾分酸澀與羞臊,又有幾分惱怒與後悔,暗自悔愧這些話除了大哥以外,他還從未與任何人說起過,怎麼方才竟順口就說了出來呢?羞惱悔愧之餘,又還有幾分莫可名狀的委屈和暖意,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總算找到了一個至少可以暫時停靠的港灣一般。
不過他向來自持,便是心裡彼時已五味陳雜,面上依然能做到聲色不動的撿放棋子,只是微微滯澀和顫抖的手,卻洩露了他此時心內並不平靜的事實。
周珺琬素來擅察言觀色,見此狀並不難猜出齊少衍此刻心內必定不好受,想了想,很想出言解勸他一番的,但吸動了幾次嘴唇,卻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得保持緘默。
片刻之後,倒是齊少衍先開了口,語氣已恢復到了平日的波瀾不驚,「她既要你熱熱鬧鬧的辦,你便熱熱鬧鬧的辦便是,橫豎過去二十三次我都過來了,多這一次不多,少這一次不少!」
世人都說兒女的生辰,乃是母親的受難日,做兒女的忘了什麼,也不能忘了母親的生育大恩,寧氏用心險惡的更改了他的生辰,並其心可誅的將母親的忌日改作了他的生日,為的不外乎是報復母親,讓含冤而死的母親以為他認賊作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罷了,卻不知道,他一直都是知道並且深深銘刻在了心底的,總有一日,他會百倍千倍的都為母親討回來!
什麼叫『多這一次不多,少這一次不少』?周珺琬一想到連夫人的死不瞑目,一想到齊少衍這些年來的如履薄冰,就禁不住義憤填膺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竟比當初自己被沈添財等人逼殺和乍一聽見真正周珺琬的死因時更惱怒,兩世以來第一次生出了想取一個活生生人性命的念頭,因恨聲說道:「她說要熱熱鬧鬧的辦便熱熱鬧鬧的辦?咱們偏不如她的意!她如今不是正值病中嗎,要不咱們索性趁此機會,讓她以後都不能再興風作浪?」
以前她還覺得讓寧夫人活著看自己斷子絕孫,看自己所謀求的一切都落空才是對她最大的懲罰,讓她死反而是對她的仁慈,如今她不這麼看了,似寧夫人那等心腸歹毒作惡多端之人,惟有讓她死,才能一消她心頭之恨!
不想齊少衍卻搖了搖頭,緩聲說道:「我若是想讓她人不知神不覺的死去,少說也說幾十種法子,且半點馬腳不露,又豈會等到今日?」
對很多人來說,很多時候,活著未必就會比死了好,活著雖然有可能享受到錦衣美食人生百樂,卻也同時要承受人生的種種不確定和磨難,不像死了,就真正是一了百了,所有苦痛、屈辱、仇恨和不甘也都隨之而去了,他才不會白白便宜寧氏那個毒婦!
「我就是要讓她活著,讓她活著看西寧侯的爵位是如何落到我頭上,我又是如何棄之如敝帚,就是要讓她活著看我如何為我母親正名,讓她對著我母親的牌位行妾禮懺悔,就是要讓整個京城都知道她,知道堂堂西寧侯爺和西寧侯太夫人是如何為了利益助紂為虐,逼死髮妻和兒媳的,我要讓整個京城都知道他們的真面目!」
齊少衍平靜的說著,這些念頭他早已在心裡想過不止千百次,依然是除了慕容璧以外,再沒對任何旁人提起過,但此時此刻,他卻想也沒想便對著周珺琬說了出來,自然得就好像是對著他最親近的大哥一般,他一邊說著,一邊自己心裡都覺得有些異樣,因忙下意識將這些異樣都壓了下去。
這還是周珺琬第一次明確聽齊少衍說出他真實的想法,之前有關他想報仇想為母親正名想讓整個齊家身敗名裂等等一系列念頭,都不過只是她自己的猜測罷了,倒是沒想到,還真讓她猜中了幾分。
只既然齊少衍如今還不想讓寧夫人死,想讓其有朝一日對著他母親的牌位行妾禮,身為盟友的她說不得也只能跟著改變主意,「大爺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後不會再自作主張了!」說完見時辰已不早了,又見不遠處隱隱綽綽有人影晃動,因提出告辭。
「且慢!」卻被齊少衍喚住了,淡聲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多心!再就是寧氏死罪雖暫時可免,活罪卻不可饒,我院裡有一種蘑菇,長勢極好,我遲些讓人給你送去,就要勞煩你代我盡孝,服侍母親吃下了!」想也知道他送去的東西寧氏必不會吃,周珺琬如今卻掌著廚房,要略動動手腳,堪稱易如反掌之事。
周珺琬心裡一動,已約莫明白了齊少衍的意思,點頭道:「大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說完屈膝行了一禮,領著文媽媽沿來時的路往回走去。
卻在繞經一片假山時,冷不防聽到有壓低了的男女的調笑聲自山間傳來,「爺您輕點……要壓壞了……」
「哪裡壓壞了,讓爺瞧瞧……」
女聲有些耳熟,一時間想不起到底是誰,但男聲卻十成十能確定是來自於誰的。
周珺琬與文媽媽對視一眼,忙不約而同放輕腳步,躡手躡腳行至安全地帶,又繞道回至自家的院子後,文媽媽方低聲道:「嘖,這才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誰能想來三爺瞧著那般溫文爾雅的一個人,竟會孟浪輕狂到如此地步?這會子可還是青天白日呢!」
——之前在假山裡那個男聲的主人不是別個,正是侯府的三爺齊少灝,他因還未及冠,聲音還稍顯稚嫩,雖有意壓低了,依然很容易辨識。
周珺琬卻微微皺起了眉頭,沉吟道:「我倒覺得這不像是三爺的作風,他一貫謹慎,屋裡至今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就是為了討侯爺喜歡,又豈會青天白日就那般孟浪的授人話柄?要知道園子裡可隨時都有人往來,咱們不就很容易就發現了他們?況以馮姨娘的精細,又豈會如此放任三爺?這其中怕是有什麼隱情也未可知……不過此事是好是歹都與咱們無關,咱們還是將其爛在肚子裡的好!」
文媽媽聞言,略一細想,也覺得事有蹊蹺,但正如周珺琬所說,此事終究與她們無關,知道得太多也未必就是好事,因忙點頭道:「奶奶說得是,咱們還是當不知道此事的好!」
主僕兩個說了一會兒話,齊少衍那邊便打發人送了一匣子蘑菇過來。周珺琬一看,那蘑菇生得極是普通,乍一看就像是尋常吃的正經榛樹蘑,倒也不會輕易惹人動疑,果然與她之前猜想的一樣,當下已是徹底明白了齊少衍的意思。
原來別人或許不認得那蘑菇不是榛樹蘑,周珺琬因時常接觸花木,卻是認得的。認真說來,這種蘑菇並不可怕,只是吃了之後會讓人短時間內產生幻覺,瘋一陣樂一陣,待清醒後卻什麼也不記得,頂多覺得渾身乏力而已。
如此一來,寧夫人只要一吃了那蘑菇,她心裡本又有鬼,晚上會有何等癲狂之舉,可想而知,就算第二日她清醒如常了,有了頭天晚上的癲狂,怕也再難有人相信她其實是正常的了。
況且偶爾一次癲狂還可以說是魔怔了產生了癔症,可兩次呢?三次呢?齊亨與周太夫人怕家醜外揚,且周太夫人勢必還沒死了要奪回管家大權的心,十有**不會請太醫來給寧夫人瞧,只會覺得寧夫人是撞邪了或是鬼上身了,以後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無論她是清醒還是癲狂,都只會被人當成是瘋子,再不會信她半個字!
寧氏,你如此心狠手毒,容不下齊少衍母子,那麼就等著明明是清醒的卻被說成瘋子,說成撞邪,長命百歲的日日活受煎熬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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