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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二一零章(中) 文 / 舍人

    第二一零章(中)

    蔡伏生放下電話,長吁口氣,對一旁臉色惶惶的秦志明說:「馬上找楊主任調台車,快去!」秦志明答應著轉身要走,蔡伏生補充道:「秦志明,不許把聽到的情況外洩,誰也不許說!去吧。」

    等秦志明走了,蔡伏生穩定下情緒,楊縣長不在家,就得向吳思凱匯報,不禁暗暗咒罵珍貝鄉那群沒用的東西,搞工作怎麼搞出人命來了,還激起了農民群眾的怒火,要是從前尤奮鬥當縣長還好辦,大不了叫公安局出動大批警力驅散,抓幾個帶頭鬧事的刁民就解決了,如今楊縣長新來,怕是巴不得基層出點問題好「殺人立威」呢,再一琢磨珍貝鄉的黨委書記和鄉長都是尤奮鬥提的人,就算楊縣長想息事寧人,曲書記還不樂意呢,越想越頭疼,端起茶杯咕咚咕咚連灌幾大口。

    秦志明急促間跑去一樓找楊軍調車,楊軍聽是蔡主任要車,倒也沒耽誤功夫,機關車隊沒適合的車,就臨時找縣供銷社要了輛本田,蔡伏生帶著秦志明來到樓下,見是個不認識的司機,當下就問:「志明,你會不會開車?」秦志明點頭說會,蔡伏生就沖那司機說:「你回單位,車鑰匙留下。」那司機自然不敢違拗縣政府辦主任的命令,秦志明啟動車,蔡伏生才說:「去地稅局。」

    到得地稅局,蔡伏生一掃車上焦急的神情,笑瞇瞇地跟地稅局機關同志打招呼,直接去了地稅局辦公室,還很鎮定地跟地稅局辦公室主任寒暄了會才說:「吳常務還在局裡聽匯報吧?勞駕你領我去,有重要工作請示吳常委。」到了地稅局會議室門口,就聽見吳思凱在講話,不好打斷,三人靜靜在門口等候了會,蔡伏生感覺吳思凱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故意在後門晃悠了下,跟著吳常委跑的秘書見到主任駕臨,知道有事,貓著腰輕輕走出來,蔡伏生悄聲說:「去跟吳常務說,有重要工作匯報。」

    那秘書原話傳遞給吳常委,吳思凱知道蔡伏生沒大事不得如此著急,也就長話短說結束了講話,給與會的地稅局頭頭們招呼一聲就出了會議室。

    那地稅局辦公室主任就引吳蔡幾人進了個空辦公室,留個清靜地給領導們交談。吳思凱問:「老蔡,什麼事情啊,電話匯報就可以嘛,何必親自跑一趟呢。」

    蔡伏生見都是政府裡的人,依舊壓低嗓門以示機密:「吳常務,出大事了。剛才接到珍貝鄉的電話,說珍貝鄉因為徵收工作造成一農民死亡」

    吳思凱頓時就瞪眼了眼睛:「老蔡,死人了?是我們鄉鎮幹部打死的?!」

    蔡伏生咳嗽一聲說:「咳、咳,電話裡沒說清楚,只是說是被徵收的人逼死的,村民們很憤怒,群起圍攻縣政府討公道,鄉黨委書記李復生在勸解中還被農民用磚頭打開了腦殼,鄉派出所的幹警都難以控制場面。我接了電話,馬上就找你匯報了,看如何處理。」

    吳思凱在辦公室裡來回倒步,臉色陰沉得很,縣委書記縣長都不在家就出了這樣的事件,他這個常務縣長責任不少,不管如何,先要控制場面,不能再出現流血更不能死人,當即說:「走,先去公安局。」

    四人兩台車就直奔了公安局,在林敢辦公室,吳思凱親自給珍貝鄉去電話,才問出去事件的來龍去脈。

    原來縣裡下達減負、徵收任務,鄉里就按統一部署開展工作。珍貝鄉也應對縣裡壓縮行政辦公開支政策,研究制定了方案,那就是徵收任務與工資獎金掛鉤,能完成規定任務的發全額工資,能超計劃完成的按金額比例給予提成獎金。財貿副鄉長曹建修家裡本來負擔重,完成任務的前提下就瞄住了提成獎金。

    超計劃完成任務其實說穿了,就是徵收到歷年來村民們拖欠的稅費,雖說鄉里為了年年達標拆東牆補西牆地籌款應付年度考核,可農民們積欠的錢糧款項在村委會都有賬簿記錄的,縣裡減負只是從今年開始,沒明文規定以前的也減免,所以徵收農民積欠才是鄉里主要任務,也是鄉幹部們自己增收的辦法。

    這個曹建修在包的村裡宣傳鼓動登門做思想工作,幾天下來收穫甚微,他也知道村裡地少田薄,外出打工的人佔了青壯勞力大半,導致田土拋荒徵收落後,可外出打工的多少總得給家裡匯款吧,他一不做二不休,派點上的幹部去村裡挨門挨戶催繳,自己則守在鄉郵電所查村裡的匯款單,把那些積欠農民家的匯款單扣下,等人家取匯款時坐地徵收,別說這招還真厲害,一下子就收了好幾千元,他得意揚揚,村民們早就慪了一肚子氣,只是理虧不能發作。恰好今天村裡汪老頭來取兒子寄來的五百塊錢,被硬生生扣了積欠的稅費三百八十幾元,老頭這錢是用來治病的,老頭在鄉郵電所亮出烏黑腫亮的小腿給副鄉長看,老頭小腿靜脈曲張疼得都走不動路了,曹副鄉長鐵面無私,不管老頭作揖哭求,就是要公事公辦。細胳膊擰不過粗大腿,老頭只得拿著百多元錢哭哭啼啼回了村。

    汪老頭村裡用水都是在公用的大井裡,用轱轆兒搖上吊在井裡的水桶打水。老頭一早去鄉里慪了氣,回到村裡打水時跟井邊洗衣刷被的堂客們訴苦,老頭的腿本不得力氣,加之傷心慪火,一時神情恍惚就掉井裡頭了,等那些驚慌失措的堂客們叫來勞力撈起汪老頭,早就沒了氣。農民們氣憤填膺,說到底就是姓曹的給害的,那群洗衣的堂客們聽老頭說活不下去了,認定就是被政府的苛捐雜稅給逼得跳井『自殺』,加之被曹鄉長坐地收稅的人家也藉機發洩,就用塊門板抬著老頭屍身去鄉里討公道。

    一群人浩浩蕩蕩,沿途加進不少看熱鬧的人,於是就彙集成人民群眾的汪洋,在越來越齊整高亢的叫喊聲中,圍堵了鄉政府院子的大門,起初鄉政府得了消息,還想調動派出所驅散人群,沒想到在人民群眾的汪洋裡,平常耀武揚威的民警協保員頓時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一頓拳腳下來就做了鳥獸散。

    於是黨委李書記付鄉長帶著曹建修給群眾賠禮道歉,被壯大膽子的農民們卻不依不饒,硬要曹建修一命賠一命,曹建修在鄉里哪吃過這樣的虧,跳起腳來罵刁民,不知人群裡誰抓起地上的磚頭石子暴雨般打過去,曹建修抱頭鼠竄毫髮無損,倒霉的李書記被砸中了腦袋,雖是皮肉傷卻血流如注,模樣甚為恐怖,嚇得婦女主任以為書記的頭開了瓢。

    吳思凱聽完情況匯報,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要盡快驅散圍攻鄉政府的群眾,天知道那些平常畏懼政府但頭腦發熱後的農民會再做出些什麼過激舉動,林敢主動請纓:「吳常務,事情緊急,不能繼續放任下去,如果衝突升級,難保刁民們不會打砸鄉政府,是不是我親自帶大隊民警下去維護秩序,珍貝鄉也就離縣城三十公里不到,大半個小時就能趕到。」

    蔡伏生也說:「吳常務,猶豫不得,要把當機立斷把事態壓制到最小影響啊。」

    吳思凱咬咬牙說:「林局長,那你趕緊集合隊伍,等徐書記來了,得到許可後火速趕去珍貝鄉。」

    一會兒徐謙也匆匆趕到,聽完吳思凱的匯報,果斷地說:「林局長,你立即帶人去珍貝鄉,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必須立即驅散鬧事群眾,如有必要,可以抓捕幾個現場鬧騰得最凶的刁民,媽的,沒王法了還,攻擊政府機關就是大罪一條。」

    吳思凱忙勸說道:「徐書記,我看暫時以穩定群眾情緒為主,民警開下去只是維持秩序,想來農民們也是一時意氣,不能再把事情搞複雜了,真有隱藏在農民群眾裡的壞分子,可以以後再追究。」轉臉對抓農業的副縣長譚朝陽說:「老譚,你也一同去,主要是做解釋工作,不能激化矛盾啊。」

    徐謙哼了聲,揮手示意譚朝陽林敢等人行動,等警車一輛一輛呼嘯而走,吳思凱心裡才稍微踏實一點。

    徐謙忽然說:「吳縣長,縣裡發生這麼嚴重的事件,第一時間通知市裡開會的曲書記楊縣長了嗎?」

    吳思凱說:「徐書記,我光顧了想法子平息事件,還沒來得及給曲書記楊縣長匯報,何況這是治安**,我覺得還是徐書記匯報比較好。」

    徐謙轉了轉眼珠子說:「如今曲書記楊縣長都在市裡開重要會議,即便要匯報,也得等上午休會,領導中午回賓館休息再匯報吧,如果事情能很快平息,林局長在下面控制得力,也就不急著匯報了,免得曲書記楊縣長在市裡開會都不安心。」起身走了幾步,唉了聲說:「前段時間全縣治安工作不是已經下大力整頓了嗎,思凱同志,其實現在的農民還算好管理的,你想想,以前兩三年,何時出現過農民聚眾鬧事衝擊鄉級政權的惡性事件?我看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呢吶!」

    吳思凱陪笑著,斟酌地說:「徐書記,其實這次事件的緣由,很大程度是我們政府的黨員幹部工作不得力造成的,農民們意氣用事固然不對,真要反省,還得鄉鎮幹部們先好好反省反省,楊縣長提出政府機關部門的黨員幹部要端正工作態度,要時刻牢記為人民服務宗旨,我看很及時很必要,如果此次珍貝鄉的曹副鄉長按章辦事,笑臉辦公,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徐謙哼了聲說:「思凱同志,你倒是很維護那些鬧事的農民嘛,我就奇怪了啊,明明楊縣長制定的減負政策是關心農民的,反倒搞得農民衝擊鄉政府,你說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對付泥腿子,就不能有好臉色。你莫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在縣委常委會上就提過,我自己就是從基層一步一步搞上來的,我那套過去有用、現在有用,將來同樣有用。」

    吳思凱最反感徐謙座山雕般的霸道,人民賦予的權力不是讓你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也就藉著吸煙沉默起來,踱到窗口遠眺,揪心著珍貝鄉的情況。

    蔡伏生悄悄推門進來,說:「徐書記吳常務,縣委胡書記知道情況後,指示說他暫時趕不來,請徐書記吳常務先處理,紀委李書記去了西平,還沒聯繫上。我按照徐書記的指示給縣廣播局電視台去了電話,要嚴格控制消息外傳,縣委大院也宣佈了紀律。還有,我與在市委招待所休息的曲書記的司機聯繫上了,中午飯後曲書記楊縣長都會在招待所休息一小時時間。莫約下午一點半就可以與曲書記楊縣長通話了。」

    徐謙嗯了聲,對吳思凱說:「就看林敢行動如何了,最好能平息下來,如果中午還理不清楚,我們都要挨批!」又是長時間沉默,蔡伏生覺得壓抑得很,悄悄溜了出去,公安局大樓異常安靜,蔡伏生溜躂著進了樓道口附近的梅副局長辦公室,梅副隨同林局一起去了珍貝鄉,他就在這辦公室裡四下聯絡。進去坐了會,還是不由自主給政府辦李雪峰去了個電話:「老李,是我,機關情況怎麼樣?」「老蔡啊,不太妙,我估計縣裡行局單位怕全知道了,我就接了幾個電話,閃爍其詞含含糊糊其實都在打聽這事呢。幸災樂禍的多,都曉得楊縣長要樹威,珍貝鄉正好撞到了槍口上。李復生倒霉,估計黨委書記沒戲了。該得曲書記提他的人。」蔡伏生唉了聲說:「老李,你說他們咋這麼倒霉呢。」

    曲常林楊陸順吃了中午飯剛回到招待所,只見張初民就守在招待所門口,見到書記縣長,忙湊過去,緊跟在後面。曲常林瞭解自己的辦公室主任,本來還與楊陸順有說有笑,也不問緣由,只是說:「陸順,到我房間坐坐,張大主任肯定有事匯報。」

    楊陸順看了張初民一眼,看他臉色跟平常沒啥區別,就跟著進了曲常林房間,進門後張初民一邊張羅給書記縣長倒茶,一邊簡明快捷地把縣裡發生的情況做了匯報,聽得曲常林楊陸順齊齊臉色一變,曲常林說:「初民,給我撥徐謙的電話,我要聽聽他怎麼說。」

    張初民連忙撥電話,曲常林沒接話筒,張初民就按下了免提:「喂,我是張初民,請徐謙書記聽電話」

    聽到徐謙喂了一聲,曲常林扒拉開張初民,拿起座機湊近點說:「徐謙,情況怎麼樣?我和陸順縣長都在聽你說話。」

    徐謙也沒客套說:「基本情況我都通知老張了,根據譚朝陽林敢匯報,事情已經平息,公安局的警車一到珍貝鄉政府,圍觀的群眾就基本散去,只有死者村裡的農民堅持不散,經過譚朝陽副縣長林敢局長耐心地做解釋工作,村民們情緒已經穩定,都知道衝擊政府辦公樓是錯誤的,很快就把死者遺體運回村裡了,目前珍貝鄉一切情況正常,街道上有公安局的幹警執勤維持秩序,經過突擊問話,已經基本搞清楚,死者並非被珍貝鄉幹部逼迫而死,而是失足落井溺斃,是林敢局長親自去做的問訊,確保了供詞的有效。基本就這樣了,曲書記有什麼指示?」

    曲常林看了楊陸順一眼,說:「我說兩點,一是讓村委會操辦死者追悼會,要隆重點;第二,珍貝鄉黨委書記鄉長要做出深刻檢查,涉事幹部一律停職反省。我和陸順縣長還有兩天會議,估計請假困難,徐謙,你要同老胡政府的思凱一起,妥善解決,不能有尾巴,知道嗎。我就掛電話了啊。」

    楊陸順說:「曲書記,晚上我回縣裡一趟吧,不管是逼迫致死還是失足溺死,農民們能借此鬧事,說明珍貝鄉政府的所作所為已經觸怒了最老實巴交的農民,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用最極端的手段。」

    曲常林歎息道:「你回去再摸摸情況也好,這麼大的事,也得向市委市政府匯報的,實事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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