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二零二章(上) 文 / 舍人
第二零二章（上）
楊陸順見戴明進了辦公室，這個四十八歲的財政局長保養得不錯，至少外表看起來絕對不是年近半百之人，身材魁梧臉龐方正，典型的南人北相，倒比省委某些領導更顯氣派。
出於對年紀大過自己甚多同志的禮貌，楊陸順起身伸出手說：「戴局長，新年好啊，第一天上班就啟動你，就是想我們開縣政府開門迎財神，新年帶來新氣象啊！」
吳思凱也呵呵笑道：「老戴你好大的面子呢，楊縣長都叫你財神了。」
戴明心裡很滿足，臉上卻只是扯了扯嘴角，但握手卻用上了雙手，他比楊陸順高大，為了不讓自己的氣勢蓋過領導，還故意哈起了腰,眼睛也只看楊陸順的鼻尖：「楊縣長，我怎麼當得起呢，如果在楊縣長的英明領導下讓開縣財政起死回生，讓我這個財政局長能挺起腰桿，我就戴著楊縣長賜予我財神的光環，全身而退，頤養天年了。」
楊陸順哈哈一笑鬆了手，戴明又去跟吳思凱握手，左手卻指了指臉說：「吳縣長，我面子確實大，盆一樣大。」就給楊縣長吳縣長敬煙，落座。
楊陸順覺得戴明的臉是真的不小，因為發福年歲大，腮邊的肉終究有點鬆弛，寒暄幾句就切入了正題：「戴局長」戴明忙說：「楊縣長不介意就叫我老戴吧，吳縣長他們都這麼叫的。」
楊陸順就改口說：「老戴，財政缺錢，撇去其他，幹部職工工資這塊，缺口有多大？說個大致數。」
戴明迅速地說：「楊縣長，財政賬面虧損近四千萬，發工資都是銀行貸款呢。」
楊陸順吸了口煙，說：「嗯，幹部職工的工資都是銀行貸款，那麼黨政機關一切開支用度也是銀行貸款在維持嘍？」
戴明說：「我們開縣一直就是貧困縣，前年還申請成為了國家級的貧困縣，南風地區唯一的貧困縣。稅改分流後，更是雪上加霜，縣裡沒大型的國有企業，沒稅源就沒返還款，地稅來源也不廣，全靠貧困縣的帽子吃國家補貼。為了九四年的百年縣慶，政府連續兩年多大搞基礎建設，還多虧前任尤奮鬥縣長四處籌款，不然財政赤字遠不是現在這麼點了。」
楊陸順點點頭：「貧困縣補貼款一年多少？」
戴明說：「定額五百八十萬一年，九四年的足額到位了。今年一季度的得三月第才到。」
楊陸順說：「戴局長，面對財政如此糟糕的情況，不知道財政局有何對策呢？」
戴明苦著臉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市局哭窮，爭取點額外的經費了。不怕楊縣長批評我窩囊，我到市局請個預算行財的同志吃飯也請不到，躲瘟神一樣躲我呢。」
楊陸順沒心情了，財政局長只會哭窮去市局討錢，卻不給新縣長提供任何相關改善縣財政困窘的計劃，看來這個局長還得以後再去做工作了。
看了看吳思凱，吳思凱微微點頭，意思是沒啥挑剔的，楊陸順說：「老戴，你也別沒底氣，該去爭取的就要去爭取，馬上學校開學，教師們要發工資，你趕緊去籌措，不能讓教師有意見，其他的我們以後再慢慢商量著解決。」
戴明就趕緊起身告辭，再耽誤下去，指不定楊縣長會問些其他什麼，到時候應對不恰當難免招批評。
沒了戴明，楊陸順臉色也沉了下去，吳思凱不想無辜聽楊縣長的刻薄話，也站起來說：「楊縣長，要沒其他事，我得去準備明天三級幹部會上的工作，先進單位個人的錦旗證書不知道搞熨帖了沒。」
楊陸順沒留吳思凱，看看時間還有點，讓吳華把馬躍秦志明楊昊潤叫辦公室來交待交待。
楊昊潤初四給楊縣長送了藏有五千現金的茶葉，心驚膽戰地過了幾天，生怕楊縣長退錢，直到初八上齊班，機關會議結束，也沒見楊縣長有啥反映，他開會都一直躲在人群裡，暗暗觀察楊縣長，只見楊縣長談笑風生，似乎連看自己的眼神都親切了很多，就放心下來，嘀咕自己一寶押中。
回到辦公室，對孫躍鋒更不看在眼裡了，一根湮沒抽完，就見蔡伏生主任背著手進了綜合科，真是難得首長駕臨，眼見得蔡主任直朝自己而來，楊昊潤有點緊張，站起來笑嘻嘻地敬煙說：「蔡主任。」
蔡伏生接了煙就著楊昊潤的火點著吸了口說：「小楊，我口頭通知你，綜合科目前你負責的工作放一放，跟馬主任、秘書科秦科長一起到下面跑跑，你的任務就是協助秦科長，哦，這是楊縣長的指示，希望你切實認真地執行。」
蔡伏生完全可以把楊昊潤叫到辦公室安排或者電話指示，偏生要讓綜合科的人知道，就是想看看楊昊潤壓抑多年後的反映，要是得志就猖狂，有的是辦法收拾小人！
楊昊潤激動得心裡直抽抽，果然投資見效了，還是楊縣長親自下的指示，而且專門協助楊縣長從南平帶來的秦科長，看來我楊昊潤該是揚眉吐氣了，再也抑制不住喜悅，眉花眼笑地說：「哎呀，蔡主任，你在電話裡告訴我就行了，何必親自跑一趟呢，我這就把工作交接了，好全身心投入新的工作。」
蔡伏生說：「小楊，我親自來也是表示我重視嘛，你現在就去找馬主任銜接下。」
楊昊潤忙把辦公桌上的東西鎖進抽屜，說：「那我現在就去找馬主任了。」急促得連蔡伏生也顧不上，就匆匆忙忙去找馬躍。蔡伏生暗暗搖頭，心說楊縣長，我提醒你楊昊潤不是個好人，並不全是排除異己啊！轉身見辦公室其他人都神情狐疑，威嚴地把手往屁股後面一背說：「叫孫躍鋒來我辦公室。」就走了。
楊昊潤疾步來到西頭馬躍的辦公室，難得見馬主任沒埋頭在辦公桌上寫材料，笑嘻嘻地敬煙道：「馬主任，我來報道了，秘書科秦科長呢？」
馬躍剛聯繫完萬家嘴造紙廠的侯廠長，他家老四已經到廠裡報到了，而且還給了個維修班長的小職務，工資獎金一月不低於三百，想到楊縣長幫忙解決了大問題，馬躍有種要哭的感覺，不容易啊，能讓縣長主動幫忙解決老四的工作，以後就再沒困難，可以集中全部精力搞工作了！
馬躍見是楊昊潤敬煙，看煙盒子還是精品玉沙，手一擋說：「我習慣抽春蓮，楊科長，秦科長還沒過來，先坐下等等吧。」
楊昊潤把煙丟在馬躍辦公桌上，就勢坐在火盆邊說：「馬主任，我們明天就下去吧」
馬躍說：「明天去哪？開三級幹部大會呢，下去了也沒人接待啊。」
楊昊潤哦了聲，拍了自己腦袋一下說：「瞧我這記性！」起身關了辦公室門才悄聲說：「馬主任，我算算好幾年沒下去過了，要不就是跟大部隊去搞什麼驗收，老馬，你也難得親自領隊去基層哦！去一趟保險你就不用抽春蓮了。」
馬躍很寬容年輕人的調侃，說：「楊科長，我們是去工作，就別想東想西了，難得楊縣長信任我們，得圓滿完成任務，讓秦科長盡快熟悉開縣情況。」
楊昊潤翹起二郎腿晃著腳尖在火上烘烤：「那是，老馬，這次我們算是出頭了，以前風光事都被別人搞了，你成天趴在桌子上寫材料，我長期守著電話搞傳達，苦盡甘來喲。老馬，你說楊縣長會不會大換血？把以前尤敗家的人馬全撤掉？」
馬躍說：「楊科長，別瞎議論人事問題，違反紀律啊!」
楊昊潤說：「又沒外人，如今我們是楊縣長的人了，有啥不能說的，我看秦科長前途無量，楊縣長這麼栽培他，不是下去當副書記就是新政府辦的候選副主任，嘿嘿，至少少奮鬥十年！」
馬躍唉了聲說：「楊科長，你就少說幾句吧，什麼我們是楊縣長的人，楊縣長交待我們點工作就是楊縣長的人了？還得從工作上去表現。你也算是過來人了，勸你足踏實地的好。」
楊昊潤暗笑馬躍迂腐老實，但也不繼續發揮了，反正綜合科也沒意思，隨手拿了張報紙胡亂看著。
馬躍因有其他工作，一些原本該他搞的小材料都轉了其他人，忽然清閒下來也不習慣，主動問：「楊科長，這次下去是主要目的是什麼？要說熟悉情況，也不用三個人一起吧？」
楊昊潤說：「管他什麼目的，我只知道，楊縣長這麼安排，是補償我們多少年來的損失，下面的人都曉得秦志明是楊縣長身邊的紅人，還不死命巴結？咱們興許就是個幌子，等著得好處吧。」
馬躍不信，可又不知如何反駁，這時門被敲響，是吳華在喊：「馬主任在辦公室嗎?」
楊昊潤趕緊拉開門：「是吳秘書啊，肯定好事臨門。」
吳華笑笑說：「楊科長也在啊，正好，楊縣長請馬主任和楊科長去辦公室談話，趕緊去，快下班了。」
楊昊潤渾身每個毛孔都透著舒服，屁顛屁顛跟著吳華就走，一路還大聲說笑，生怕別人不知道。
進了縣長辦公室，楊昊潤緊張得微微哆嗦，多少年沒如此親近縣長大人了，現在想來還如夢中般虛幻，再看老闆桌後面的楊縣長，是多麼親切！恭恭敬敬在門口叫了聲楊縣長，得到示意才坐下。
楊陸順見馬躍秦志明楊昊潤到齊，走出老闆桌，坐在三人附近，收起笑容說：「今天叫你們來，是有重要工作交給你們。」
楊昊潤只覺得心裡懸起很高很虛，不住嚥唾沫；馬躍則仔細凝神聽指示；秦志明心情也不輕鬆，他早知道楊縣長讓他下去的目的。
楊陸順接著說：「開縣情況很特殊，財政虧損嚴重，但鄉鎮行局卻大吃大喝，部分鄉鎮違規攤派，農民負擔很重，各行政事業單位嚴重超編，我讓你們三位下去的目的，就是摸清楚鄉鎮行局這些情況，並針對問題拿出個開源節流的政府計劃，一定要細緻要有事實為依據，不放過任何細小問題。材料請馬主任主筆，志明昊潤輔助。我還要求你們三位同志嚴格保密這次調查，沒有我的允許，不得洩露，我信任三位，也請你們嚴格遵照我的要求去做。還有沒有問題！」
馬躍堅定地點點頭說：「楊縣長，我沒問題，我想後天就開始。政府車緊，北京吉普就成，去行局連車都不用。」
楊昊潤抿了下嘴唇，遲疑地問：「楊縣長，要是下去，鄉鎮打發煙酒紅包，我們是不是要、要拒絕呢？」
楊陸順笑著說：「不用拒絕，給是拿什麼，要是你們什麼也不拿，豈不是老大破綻？」
楊昊潤暗暗長吁了口氣，看來楊縣長確實是會當官，知道我送五千是割肉放血，在給機會我撈本呢，看向楊陸順的眼神就充滿了感恩崇拜！腦子裡忽然一閃念，忙又問：「楊縣長，是不是還可以收集點下面鄉鎮頭頭們的個人問題，如」頓時就說不下去了，臉漲得紫紅，他正要說什麼貪污受賄，不是去點楊縣長的死穴嗎？！後悔得就想地板開條縫鑽進去算了。他之所以突發奇想，是想報復從前嘲笑排斥過他的人。
楊陸順讚許地說：「楊科長說得不錯，不僅要發現普遍的問題，能發現某些幹部隊伍裡的**分子，也要據實反映給我！」
楊昊潤偷覷楊縣長臉不變色地反**，暗歎領導就是領導，一邊受賄一邊反腐，看來要當個成功的領導，不僅要膽子大，臉皮還要特別厚實！
從縣長辦公室出來，楊昊潤忽然覺得自己也穩重了很多，短短不到半小時，他自認為從楊縣長身上學到了太多東西，於是他也裝做神閒氣定地邁著不急不慢的腳步回家，本來機關的會餐也不去了，趕緊給堂客報喜，他胸脯挺得高高的，目光直視前方，雖然氣溫低得讓他手腳冰涼。
回到家裡，他堂客姜平平還在廚房忙活，走到廚房見只是一碗老筍炒肉、一碗蒸臘肉，鍋子裡還在炒冬瓜，覺得如此心情該輔佐佳餚美酒才划算，對客廳看電視的女兒喊：「絮絮，爸給你錢去買只醬板鴨來，順便帶瓶春江大曲，要精裝的啊！」
姜平平大為惱火：「發財了啊你，醬板鴨十五塊錢一隻，精裝酒二十八，還要不要過日子？」
楊昊潤把五十元錢塞給歡天喜地的絮絮說：「快去，你喜歡喝可樂也買一瓶吧！」一把拉住要搶錢的堂客，絮絮飛跑著出去了，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姜平平賭氣進了廚房，把鍋子炒得叮噹響，楊昊潤站在廚房門口說：「平平，我目前是沒發財，不過我們的投資有回報了！你猜楊縣長今天安排我什麼重要工作了？」
姜平平沒好氣地把紅燒冬瓜裝進菜碗裡說：「不是提撥你當副縣長吧？五千塊能頂什麼用？」
楊昊潤呵呵一笑說：「五千塊想買副縣長，五千美金還差不多。不過楊縣長今天安排我和秦志明馬躍一起到鄉鎮行局搞調查，光是跑這麼一圈，兩三千塊錢的煙酒紅包還跑得了啊？」
姜平平頓時大喜：「啊，楊縣長真讓你跑鄉鎮？阿彌陀佛，今年收回本錢是沒問題了。我早說了吧，領導都愛財，那會我叫你跟領導低頭送禮，你還倔起擺清高，白白耽誤這麼幾年，不然現在你也應該是個副局長副書記了。」
楊昊潤唉了聲說：「悔之晚矣，不過我也才三十八歲，還能博一博，到時候混個正科級局長退休，我也沒遺憾了。」
馬上用神秘的口吻說：「平平，楊縣長不僅看上我送的錢，我估計他還想成立他的人馬，不然全不是自己人，怎麼在開縣混啊。今天我就看出楊縣長的迫切心情，連馬躍那個老傢伙也被重用起來，不是老馬送了錢，老馬屁的錢啊，因為老馬不是尤奮鬥的人不是蔡伏生的人，嘿嘿，只要我緊跟楊縣長的步伐，堅定不移地執行楊縣長的指示，緊緊團結在楊縣長為核心的新政府班子周圍，親愛的，你男人政治生命的第二春即將煥發！」
姜平平墊起腳在楊昊潤臉上啵了個響響，說：「那咱們就再湊錢去送，讓你成為楊縣長的心腹大將！」
楊昊潤撇了下嘴說：「說你頭髮長見識短你還不服氣，你瞎送錢楊縣長不也是得按部就班來提撥我啊，還真想買個副縣長？我現在要搞足本錢，再來個大投資，說不定還真當得上縣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