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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一八三章(上) 文 / 舍人

    第一八三章(上)

    等六子娘病癒回縣後,沙沙當仁不讓地把市人民醫院的發票給了老白,老白僅僅看了個總數,就讓手下辦事員去縣人民醫院按四姐的名字開了同額數目的住院發票,在棉麻公司報銷了,把現金親自送到了沙沙手裡,看到沙沙滿意地笑,老白心裡才塌實點。

    顧憲章深為縣裡財政不足頭痛,主要是被各單位的頭頭們吵得頭痛,個個伸手要錢,直喊不能只叫馬兒跑不給馬吃草。可縣裡是個什麼情況,顧憲章心知肚明,可以說沒啥潛力可挖掘了。常委們商量來商量去,既然分稅制是國家財政甩地方的包袱,那我們縣裡也只能依葫蘆畫瓢,在盡可能保證各單位基本工資外,給各單位自主權自創效益。

    於是醫院開始提高各種收費,從門診到住院,藥品也是大幅度提價,同時鼓勵在職醫生停薪留職開私人診所。學校也開始提高學費、學雜費,想方設計從學生身上創收。鄉鎮倒不敢亂增加農民的收費,但轉從計生工作上下手,開始加大對計劃外生育的罰款力度。總之各行政事業單位都絞盡腦汁創收增效,把手伸向了人民群眾。

    楊陸順明明知道縣委的決定是錯誤的,可他畢竟只是一個人,如何能阻擋得了組織的決策呢?相反他孤獨地聲音在眾人面前顯得多麼的蒼白無力,就連顧憲章也覺得楊陸順做人太點沽名釣譽了,從而益發對楊陸順不滿起來。好在國內棉花市場日益火暴,看在錢的份上,暫時隱忍著。

    這天沙沙在辦公室和同事們閒聊天,不知誰說南平b超技術最好的張民醫生開了個門診,專門給人做b超,而且價格比縣醫院的要便宜不少,說著說著,大伙都覺得b超那玩意好,特別是對發現早期腫瘤真是神了。

    沙沙聽著好玩,想到自己爸媽年紀都一大把了,而且汪爸是個老煙民,多檢查檢查沒壞處。問清楚張民醫生的門診在哪裡,提前下班就去了娘家,好說歹說勸汪爸汪媽去做b超檢查。等到了張醫生門診部,好傢伙,眼見著到中午了還有十幾人在排隊等著檢查。幸虧張民的愛人認識沙沙,討好般地就讓沙沙父母插了隊,先做檢查。沒想到汪父抽煙三十幾年身體還沒出毛病,倒是天天做運動的汪媽檢查出了問題,b超顯示汪媽乳腺長了個瘤子,至於是良性還是惡性,得手術後切片化驗才能確定,還建議沙沙送老人去省腫瘤醫院檢查。

    沙沙聽了簡直是晴天霹靂,含著泡淚就把爸媽送回家,暫時隱瞞著。也不管六子在鄉里忙,火急地把兩個哥哥和六子叫到自己家,把病情一說,楊陸順都害怕起來,自己老娘得個感冒都差點丟了老命,何況是長瘤子呢,建設的意見是,既然不明確是不是癌,乾脆就在縣醫院做手術,要真是惡性的,再轉院不遲。沙沙怎麼會依呢,婆婆得病都是在市醫院住院,何況親娘,她曉得建設是不願意負擔醫藥費,她媽媽是商業系統的退休職工,商業系統垮了多年了,連退休工資都只發半年的,肯定不能報銷醫藥費的。就提出直接送省腫瘤醫院住院,不管良性惡性,都是要切除的,大醫院技術好,就是癌症,治癒的把握也比縣醫院大得多。沙沙見建設張巧似乎有點不情願,氣憤地說:「我和六子條件最好,咱媽治病的錢我出了,只是還得辛苦大嫂和我一起去照顧媽。」張巧見醫藥費有人出了,也要去照料老人,沙沙撇著嘴說:「就不勞駕你了。看住你男人莫出事就行!」

    楊陸順又只得去找顧書記請假,顧憲章巴不得這個愛唱反調的人不在眼前礙事,痛快地答應了,還叮囑說:「陸順,你就安心在春江照料岳母娘,縣裡的事我自會派人盯著。」本還想提出幫忙解決醫藥費來體現關懷,話到了嘴邊不知怎麼就沒說出來。

    到了春江,楊陸順並沒急著讓岳母去腫瘤醫院,而是夫婦倆先請柳江吃了頓飯,請柳江出面找找醫院的熟人,看不能不請醫院的專家替老人做手術。柳江自然是熱心幫忙,帶著楊陸順夫婦先是找了腫瘤醫院的院長,院長看在柳江的面子,特意請醫院最著名的專家擔任主治醫生。進院後,楊陸順夫婦又去專家醫生家中拜訪,送上了重禮紅包。

    手術是很成功,但診斷結論令楊陸順沙沙很難過,是乳腺癌,而且已經是中期了,幸虧發現及時,不至於沒救,接下來就是化療,老人的反映很嚴重,日益消瘦,頭髮也脫落得厲害,好在老人堅持鍛煉,體質還是不錯的,情緒也還樂觀。期間黃曉波夫婦、王市長愛人易穎珊、劉海鑫夫婦、張民輝夫婦還有六子在省裡的大學同學,都聞訊前來看望了老人,安慰了楊陸順沙沙。南風市的成傑英周益林徐心言結伴而來,至於南平縣來探望的就更多了,楊陸順惦記縣裡的工作,但又怕自己不在沙沙收人禮金,硬是等待探望的人都來得差不多了,才回縣裡上班。

    沙沙的大嫂子紅雲就有點不理解了:「沙沙,你家六子也太那個了,如今看望病號,都是帶點點水果,附上個紅包,偏生你家六子就不收紅包,廉潔過頭了吧,這都是人情來往,算不上受賄吧。」

    沙沙氣在心裡,口頭卻很支持六子:「嫂子,我覺得六子這樣做很好啊,我們不收紅包,以為裡面不是平常朋友來往那樣一百元、兩百元,少了他們拿不出手,多了我們收得不安心,乾脆就不收了。」

    紅雲嘖嘖了聲說:「你們也是膽子小,就算個人送的紅包不收,那代表單位送的收了沒問題吧?唉,我是聽多了,單位稍微好點的領導,家裡病個人死個人都要進好大一筆錢財,只是沒想到自家小姑姑爺卻是分文不取,就怕我說出去呀,人家都不信喲。」

    沙沙說:「那也沒辦法,誰叫六子膽子小呢,不過也好,半夜敲門心不慌!」

    等老人出了院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還是醫院催促才出院的,省腫瘤醫院太多人住院了,不像縣裡的醫院,巴不得病人住得久。這次住院總共花了兩萬多塊錢,但三個人的吃飯住宿,也開支了三千多塊。到了縣裡,沙沙就拿著她媽住院的發票找上了商業局,按規定癌症病人的醫療費是全報,商業局費用再緊張也不能不管楊縣長岳母啊,那局長只能苦著臉請沙沙理解商業局的難處,答應分幾次逐步報銷。沙沙有了他們的應承就可以了,分幾次就分幾次。

    農行雷行長卻主動提出幫沙沙報銷醫療費,沙沙一想,與其跑幾次拿錢,還不如就在農行裡報銷算了,免得商業局的人去討好六子。既然是農行報銷的藥費,沙沙就在六子面前訴苦了,上次婆婆住院花了多少多少錢,這次你岳母住院花了多少多少錢,都是自個掏的腰包,你又不收探病人的紅包,要是公公婆婆以後生病住院,怕是家裡負擔不起云云,楊陸順聽得心裡煩,卻也不得不為將來的老人開支發愁,現在醫院搞改革,費用越來越高,將來老爹娘有個三病兩痛,確實是筆巨大的開支,家裡要是沒錢,難保沙沙不為錢犯錯誤,難道真要變賣青瓷,讓沙沙不為錢操心才能安分過日子?

    7月份,國稅地稅分家,為了配齊國稅的新班子,南平縣委爭取了很久,才使得市裡不委派人下來出任局領導,既然沒有了「空降兵」,南平縣各行局垂涎國稅局長的人太多太多了,不僅是局長位置爭奪激烈,連副局長等等其他職務,都如同打仗一般,當然局長不一定要是稅務工作出身,可職能部門的幹部就非得有稅務工作經驗的人擔任了。常委們家裡天天接待的就是原稅務局的人,都想進國稅,都不願意留在地稅。

    如此重大的人事工作,勢必在縣委常委會上討論,讓楊陸順警惕的是,從開始到組織部拿出考核名單,顧憲章都沒徵求過他一句意見,似乎兩人有了隔閡,楊陸順雖不明其原因,但他也沒在意,他並沒有非常值得推薦的人選,也沒在任何場合下私下允諾幫誰爭取。當然名單一出,楊陸順就知道誰是顧憲章中意的人選,因為那人在上門尋求支持時信心滿滿,大有只要楊縣長不反對這事就成的意思,楊陸順也知道此人底細,雖不是極其講原則的人,但也沒有劣績,各方面反映還算不錯。

    倒是馬崢嶸私下跟楊陸順交流過幾次,那意思是,只要是楊陸順提出的人選,他和組織部都竭力支持,換了楊陸順是有野心的人,少不得會與馬崢嶸沆瀣一氣,可惜楊陸順只求在政府工作中嚴格要求,對人事問題沒多大要求,他清楚政府工作沒了縣委書記的支持,做什麼都難度大,而能與縣委書記達成默契,令行禁止,做什麼事都會名正言順得多。既然國稅局長是顧書記親點的,自然以後會在工作中合作愉快。

    楊陸順對馬崢嶸的防範自然超過對顧憲章,不管怎麼說,他與顧的關係是公開明朗了的,而馬崢嶸之所以沒了從前的優越感甚至還有點諂媚,無非是抓了他的把柄,他來示好只是想不被揭發從而能繼續坐在三把手書記的位置上,但不得不懷疑其誠意,說不定笑咪麗的背後還隱藏著殺機。

    還有就是楊陸順在縣委常委中身份算比較尷尬的,是政府的常務副縣長,卻屢屢與縣長唱反調,資歷年齡都不能與其他常委比較,很多時候他都只能按照順序發言,自然除了支持就是反對了,許多議題並沒第三種選擇,標新立異從來都不是很受歡迎,除了自取其辱再就是替旁人增加茶餘飯後的笑料。

    此次顧憲章要提撥的國稅局長是縣人大秘書長黃海山,楊陸順聽政協主席老江提起過,黃海山有個遠房表哥去年才提了省體改副主任,看來老顧拉關係的本事確實厲害,至於省體改副主任能不能幫南平什麼,只有天知道了,偏生老顧嗅覺就敏銳,偏生還就吃這套,想到老顧對自己態度地轉變,黃海山能當國稅局長也就不足為奇了。

    只是名單上黃海山的名字靠在後面,一個武文弄墨的人大辦公室主任確實不如現稅務局長競爭力強,等高峻把後選人名字及簡單介紹念完,顧憲章首先發言,而且笑咪麗的顯得情緒很高漲:「剛才高部長念的幾為同志,都是我們南平的人才啊,我先說說現任稅務局長林建民,該同志擔任稅務局長四年了,成績我們是有目共睹的,這次兩稅分家,最難受的應該是建民同志,按說老林擔任國稅局長,應該是不二人選,可我們縣畢竟是農業縣,國稅任務遠沒地稅任務繁重,特別是新稅種一頒布,老林就說過,容易收的稅全劃給了國稅,難度大的就分給了地稅。再說我們縣主要還得靠地稅維持嘛,所以我認為林局長應該出任地稅局長,正好發揮他的老稅務能力,切實為我們縣的地方稅務工作,領個好頭,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嘛,地稅有老林帶著,我很放心。程浩東我建議呢,出任國稅副局長,程浩東業務能力強,又到省稅務學校進過修,我想不論地稅國稅工作,對他來說難度都不大,曾經是老林的得力干將,要是大局觀全麵點,我看當正局長也沒問題。我提名黃海山出任國稅局長,也許某些同志有疑問,人大、稅務風馬牛不相及嘛,但是我們要看黃海山同志的綜合素質,人大辦公室主任不僅僅只會寫文章,還要有相當的協調能力,人大要聯絡縣委、縣政府、政協,這份功夫不能小覷。國稅局剛剛成立,千頭萬緒要整理,要盡快進入角色與上級部門搞好關係,我看黃海山很適應這角色,我們都知道,這聯絡上級主管部門是藝術啊,不是隨隨便便去個人就搞得好關係的啊,返還退稅就是靠與上級主管部門關係好嘛,要是關係沒處理好,沒別的縣返還得多,就是我們縣財政的損失,辛辛苦苦搞上繳,還不是為了多退點?這個位置,不是業務熟就行的,主要是看綜合能力,我看黃海山很合適。其他同志我就不一一說了,交道打得少,不很熟悉,說了怕不公允。下面誰發言?大家暢所欲言啊。」

    本來書記講完,應該客氣地請縣長發言,不過現在老顧可真不把老朱當老二了,而且這樣更能打擊老朱,即便老朱第二個發言,也會因為慪氣而觀點偏頗,當然更引不起其他常委重視了。

    老朱自然慪氣,也不想發言,可縣長不說,老三馬崢嶸就不好發言,每次都是老朱假意沉默,老馬提醒說朱縣長,你是不是說幾句?老朱就借這台階胡亂講幾句,不管同意反對算走個過場。今天老朱故態重演,垂著頭假意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馬崢嶸照常提醒道:「朱縣長,今天著重討論縣政府下的兩個重要部門,你怎麼著也得說幾句吧?」

    朱凡祖笑笑說:「國稅是市直管單位,地稅才歸縣裡管,職能部門吧,我還在贊成懂行的來管,不是裡手要吃虧喲。老馬你覺得呢?」

    馬崢嶸自然接過話頭說:「我啊,我只負責給縣委推薦政治合格、紀律嚴明的同志供以選擇,說實在的,一個幹部的思想品德如何,直接影響到走上領導崗位的執行能力,搞工作嘛,切實按照上級的佈置認真完成就行,又不是做買賣,都是公對公嘛。既然我和組織部擬定的人選得到顧書記首肯,就是圓滿完成任務了,呵呵。」

    人大主任老蔡當然希望本單位的人勝出了,搶先說:「我贊同顧書記的意見,黃海山的能力我想在坐各位都比較瞭解,正值年富力強,又有本科文憑,很符合當前幹部年輕化的主流,而且是我們南平本地人,當了國稅局長,肯定會密切聯繫市局,爭取更多的返還稅款的。」

    老閔事先承諾了黃海山的,也不在意老蔡搶了先,順勢贊同老蔡的意見說:「黃海山雖說是人大辦公室主任,但蔡主任的話並沒說離事實,黃海山確實不錯。」可又不想老顧太順利就來了個但是:「但是,真正適合的還是程浩東同志,畢竟是老稅務工作者了,不過就是年齡資力欠缺點。」

    輪到楊陸順發言,前面幾位的發言,除了老朱意下是反對、老馬意思含糊,老閔和老蔡都是同意,但都沒旗幟鮮明地贊同顧書記的提議,所以他只能高度評價了黃海山,高姿態地站到了顧憲章一邊。他也一時分辨不了究竟三個呼聲最高的人選究竟誰最合適當局長,不過他心裡倒是真正贊同馬崢嶸的話,那就是一個黨員幹部的思想品德的好壞,直接影響到走上領導崗位的執政能力,公心多點,對事業就多分責任感,反之就不同了,私心太重又怎麼會集中精力搞公家的事呢。

    顧憲章倒認為楊陸順調子如此高是做賊心虛的表現,只是苦於抓不到楊馬勾結的真正證據,也忌憚楊陸順背後的實力,自然不敢顯露於形,頻頻衝著楊陸順微笑,似乎兩人依舊是蜜月期。

    國稅地稅兩套新班子的局長人選落地,至於新班子成組就容易得多了,國稅新局長黃海山和新任副局長程浩東就商量著從老稅務局裡抽調了不少精兵強將,算是按照預定編製完成了國稅局的新組。而地稅局就人員不足,甚至連額定編製都不滿,於是縣裡又展開了新一輪競爭,看誰腳路硬能進地稅局。

    對於地稅局的進人,楊陸順在地稅就提出,盡量從各單位引進年輕的大學生,但很多事情都由不得個人意志決定,就連沙沙都想著進地稅局過把真正國家幹部的癮呢,好在楊陸順管不住其他大,管自家堂客還是行的,沙沙卻很不滿意:「人家閔書記的兒子媳婦、舒姐子的娘家侄子、易部長的女兒易靚都進了地稅,還有好多人,怎麼我就不能去?你也太那個什麼了,便宜的事盡好了別人,對自家卻是莫不關心!」

    楊陸順沒心情與她爭論,他把心思全掛在了即將收割的早稻上。農村人家一般都把晚稻留做口糧,早稻主要是做為各項稅費的實物上繳,餘下的則做口糧,直到等十一月晚稻收割,才能又吃上好米。要彌補基地缺失的水稻面積,惟有讓農民將早稻全部上繳了才能完成預定任務,就怕農民家斷了炊又沒能力買糧吃飯,農民一年下來,也就只有年底賣了棉花等副產品、多餘的糧食時才寬裕點,手裡才有點現票子,楊陸順既想在上繳任務上不落人口實,又要讓農民家裡不斷炊,辦法倒不少,以前糧站可以給農民打白條,為什麼農民不能向糧站打白條呢?當然是用村組的名義,等到了晚稻熟了再還,也未嘗不是個互利互惠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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