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一七零章 文 / 舍人
第一七零章
顧憲章看完人民來信和小秦收集的材料，眉頭就深深地蹙起來，沒言語就起身把信件材料遞給馬崢嶸，而他則坐到了楊陸順對面的沙發上，心裡想：陸順，這事動靜搞大了，怕是我們縣委政府的頭頭們都脫了不干係啊，可這些破事遲早是要暴露出來的，讓縣委搶先動手，似乎又更容易向上面交待，老黃老李，你們書記鄉長幹什麼吃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如此大的事，你們倆居然毫不知覺，官僚啊官僚！
馬崢嶸粗略地看了看信件材料，說實話他還真不懂農村裡的什麼提留統籌，在他印象裡「皇糧國稅」自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的，政府不從農民那裡收錢糧，怎麼維持正常開支呢，至於這政策那條款的，不涉及他職權範圍也就懶得去理會，而且近兩年來干群關係一直就緊張，各部委信訪辦哪處不是成堆的上訪信？逐一去處理，還不累死人？！他就只盯著派出所的幹警打人一事，故做驚訝地說：「哎呀顧書記，要不是看了秦志明親手收集的材料，我萬萬想不到南平公安派出所裡還隱藏著如此罔顧國法的敗類，我總以為公安派出所的幹警是國家的執法機關人員，應該是一身正氣、疾惡如仇的光輝形象，都是如汪建設同志那樣置生死於度外，敢於與壞人犯罪分之鬥爭的錚錚血性漢子，卻沒想到，他們對待手無寸鐵的普通農民也能喪心病狂地大打出手，看來是該整頓整頓了，不然敵我不分，會造成更大的干群矛盾啊。」
楊陸順以為馬崢嶸在避重就輕，嚴肅地說：「馬書記，這件事遠遠不是派出所聯防隊員非法羈押農民、濫用私刑的問題，秦新宇事件折射出我們縣農村中太多的社會信息。減輕農民負擔，已經成為黨中央、國務院密切關注並已有了明確規定的一件大事，而紅溝坡鄉一個有文化懂政策的青年農民，只是依據黨的決定，向黨的組織提出了正當要求，卻被村幹部勾結鄉黨委副書記，誣陷該村民，指使派出所的聯防治安隊員非法羈押、濫用私刑，這一切還是發生在人民的執法機關！其性質的惡劣，暴露出問題的嚴重性及典型性，都值得我們縣委政府的領導重視，並及時處理，還秦新宇一個正義、還全縣農民一個公道！」
馬崢嶸張了張嘴，心說怎麼又繞到農民減負了？顧憲章搶先開口問道：「陸順，這人民來信是怎麼到你手裡的？你看到信後又做了什麼部署，說說看。」
楊陸順說：「昨天上午我在縣政府開完碰頭會，是朱縣長叫我去他辦公室，親手交給我的，還囑咐我先讓政府摸摸情況。我當即遵照朱縣長的指示，派政府辦的秘書科副科長秦志明乘夜找去秦新宇家收集情況，今天一早秦科長就把收集的情況匯報給了我，按照我常務副縣長的職權範圍，我根據材料反映的問題，去縣公安局請唐局長協助調查，唐局長顧副局長很重視，當即決定顧長青同志帶隊，聯合縣公安局政治處、監察室的同志前去紅溝坡鄉派出所調查治安聯防隊員非法羈押、濫用私刑的情況。顧長青同志已經基本摸清楚了情況，那三名治安聯防隊員是奉了派出所副所長的命令前去抓人的，非法羈押和濫用私刑也都是在副所長的指示下進行的。據那副所長交代，是鄉黨委分管紀檢政法的副書記楊天林下的指示。顧長青同志鑒於案件牽涉到鄉政府領導，就不屬於他管轄範圍，電話裡向我詳細匯報了情況，就馬上回縣來了，詳細材料一併帶來。我得了顧長青同志的匯報，就準備向朱縣長匯報，但政府辦的同志告訴我，朱縣長一早就去了市裡。我看事情緊急拖延不得，就直接來找顧書記你匯報了。」
顧憲章聽完楊陸順的匯報，腦子裡迅速盤算著怎麼才化被動為主動：既然是老朱指示陸順開的頭，那就是說老朱早就知道此事，看此事重點應落在鄉、村兩級班子不顧黨中央國務院三令五申要給農民減負的大環境下，違規對農民進行亂攤派亂收費，應該算政府部門監管不利，此事涉及了鄉、村兩級幹部，應該算馬崢嶸管幹部的副書記失職，鄉級領導班子的配備主要還是老馬與組織部協商制訂的嘛。至於楊陸順，他果斷採取行動，及時處理，值得表揚，如果深挖下去情況太複雜的話，那就緊急整理材料上報市委市政府，挨批評也是沒得辦法的，想到這裡，顧憲章嚴肅地說：「陸順，你做得好，發現問題就是要及時果斷處理，遮掩拖延都不利於工作，只有徹底解決，不留後患，才能促進我們的工作更上一層樓。既然事情牽涉到鄉一級領導幹部，我看有必要請紀委的同志協助查處。陸順，你就打電話通知公安局，叫顧長青回縣城後馬上來我辦公室匯報。」說完站起身拉開辦公室門命令道：「小曹，緊急通知開書記碰頭會，我就在辦公室等著的。」
馬崢嶸見老顧雷厲風行地開始了部署，心下有點惶惶，等老顧回到辦公桌後坐下，才問：「顧書記，是不是還要通知朱縣長趕回來啊？」
顧憲章一揮手說：「不等他了，昨天晚上給打電話請假，說他愛人的血壓有點高，想請假幾天陪愛人去省裡檢查身體，就不打擾朱縣長了。」
辦公室裡氣氛有點沉悶，三人各懷心事，顧憲章是看如何把大責任推卸出去，馬崢嶸則在思考自己看有沒有牽連，楊陸順卻是著急著貴舞村萬一獲信狗急跳牆搞毀村財務帳本就麻煩大了。
這時的貴舞村委會裡確實亂做一團，村支書昨天就接到縣裡表哥的電話，說是縣裡會調查秦新宇被打一事，這倒不怎麼怕，反正村裡整了材料，是秦新宇先動手打了上門收繳費用的村幹部，至於進了派出所挨打，派出所的人自然有解脫之辭。不過上午縣公安局派了大部隊進駐鄉派出所，還來了好幾人到村裡收集證據，就讓村幹部們心裡慌張起來，縣公安局的同志彷彿個個都是鐵面無私，對村委會的人並不給予好臉色，也不允許村委會的幹部干涉鐵面的調查，而那些被欺壓的農民們，個個爭先恐後地向縣公安局的同志檢舉揭發，把村幹部們一貫打人罵人的惡劣行徑都反映給了公安局的同志。隨後縣人民醫院的救護車把秦新宇接走，村委會的人就感到了害怕，再去鄉派出所打聽，那三名動手打人的治安聯防隊員連同派出所的副所長也被縣公安局的人帶走了，在貴舞村蹲點的鄉黨委副書記急忙與村委會的人商議對策，看動靜縣裡怕是會嚴查到底，得趕緊著把村裡的帳理理，至少要做得少點破綻，並立下攻守同盟。爾後村支書村主任等人先後提了禮物上秦家賠禮道歉，希望秦家人看在鄉親分上，手下留情，別再追究，並許諾事後賠償秦新宇三千塊錢的醫藥費。為了顯示誠意，村支書還打了張三千塊錢的欠條給秦父，在落款日期上，則是秦新宇從鄉衛生院出院的日子，想混淆視線。
在縣委書記辦公室，除了朱凡祖，閔副書記、紀委陳書記、政法委李書記都陸續趕到，縣公安局的唐局長胡政委也陪在末座位，顧長青就把帶隊帶紅溝坡鄉派出所查實問題情況做了匯報：「各位領導，顧書記，我奉命帶隊到紅溝坡鄉派出所，根據該鄉貴舞村二組村民秦新宇舉報派出所非法羈押兩日，並遭到嚴刑逼供一事，進行了詳細地調查，事情起因是貴舞村村支書向紅溝坡鄉蹲點的鄉黨委副書記匯報，材料上說秦新宇一貫暴力抗拒上繳稅費提留，並毆傷村幹部，該鄉黨委副書記聽信一面之辭，不做具體調查，就指示該鄉派出所副所長，要給點顏色給秦新宇看。該鄉派出所副所長並沒把情況向所長指導員匯報，就擅自命令三名治安聯防隊員到貴舞村把秦新宇銬回派出所一間偏僻的小屋，非法羈押了三十八小時，期間，三名治安聯防隊員得了副所長的暗示，逼迫秦新宇交代所謂的毆打村幹部過程。秦新宇不招供，三人就拳打腳踢，導致秦新宇當場折斷兩根胸肋骨，頭部撞在牆上裂開了長約十公分的口子，並且大小便失禁。三人怕鬧出人命，改用竹條抽打，根據紅溝坡鄉衛生院的入院病歷記錄，秦新宇渾身傷痕，血肉模糊，且傷口上沾滿穢物，老遠就聞到股惡臭，據秦新宇講，三名聯防隊員故意用尿水沖他的傷口，用竹條挑起糞便塞他嘴裡。直到秦新宇父親跪求村支書，答應賠償受傷村幹部的醫藥費，答應不讓秦新宇再四下告狀，才同意放人。因為關押秦新宇的小屋比較偏僻，所以派出所的所長指導員都不知道眼皮低下發生了此事。同時，我派去貴舞村的幹警不僅取得了眾多農民控告村委會大小幹部的打人罵人劣跡，還記錄了村民們反映村幹部亂攤派亂收費的問題，檢舉了村幹部們貪污佔用行為，對該鄉駐村蹲點的黨委副書記與村幹部們沆瀣一氣坑害農民，也非常氣憤，強烈要求組織上嚴格調查。」
在場的人都聽得毛骨悚然，天知道秦新宇是如何捱過那三十八個小時的，唐局長和胡政委趕緊起立做深刻的自我批評，懇求縣委嚴肅處分。
顧憲章說：「現在不是處分你們的時候。老唐你們要牢記，人民警察為人民，素質教育很重要，我們執法機關是維護社會治安、保護一方民眾的，搞得敵我不分，你們局領導是要負重要責任的。回去後趕緊制定整改計劃，要立即落實下去。」
公安局的人走後，顧憲章說：「大家都聽到了，這就是發生在南平縣觸目驚心地案件，我不再想去評論那令人髮指的事件，我只想盡快解決問題，還農民一個朗朗乾坤，讓農民知道，我們南平還是**律有法制的。在這裡，我不得不再次表揚楊陸順同志，要不是他積極採取調查取證行動，我們至今還蒙在鼓裡。究竟是什麼樣的領導幹部敢如此胡作非為？他們又是怎樣爬到領導崗位的，我至今還在懷疑，莫非我們提撥幹部的組織程序出了問題？」
馬崢嶸就喉乾舌躁起來，又不敢打斷顧書記的話，心裡暗恨老顧把矛頭對準他和組織部門。
顧憲章瞟了臉色不愉的馬崢嶸繼續道：「現在追究組織責任，為時尚早，這件惡性事件的起因，就是鄉、村兩級幹部無視黨中央國務院關於農民減負的三令五申，亂攤派亂收費，激起了民憤，我不知道政府是怎樣落實中央國務院的政策的，朱縣長不在，我也要批評他，身為縣長，發現了問題不積極想辦法解決，把燙手的山芋對楊陸順同志一丟，他跑到省裡陪愛人看病去了。什麼病，血壓有點高，他不曉得轄下的農民生活是水深火熱之中，秦、那個秦新宇為此差點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我都放下不說，先盡快解決農民的問題，既然有群眾檢舉鄉領導幹部有貪污佔用的問題，老陳，你的紀委牽頭，帶個調查組下去，不查清楚問題不許收兵，農民反映攤派重，陸順，你掛帥，親自到貴舞村去清查，請老閔監督。凡是不按中央國務院《關於減輕農民負擔的緊急通知》、《關於涉及農民負擔項目審核處理意見的通知》兩個文件，巧立名目的亂收費，一律算非法牟利！有必要，讓公安局派人控制住貴舞村的村幹部們，免得他們知道罪孽深重，一跑了之。在此，我再強調一下，這次行動要注意保密，老馬，我和你就坐鎮縣委指揮，我希望我們南平縣委班子有能力處理此事，俗話說家醜不外傳，我不是想捂蓋子，是不想事事驚動市委市政府，給市委領導的日常工作帶來麻煩，我先聲明一條，不管涉及到哪級政府、哪級領導幹部，一定徹查到底，如此問題十分嚴重，我一定及時向市委領導匯報。我就說這麼多，老馬，你看還有沒有補充的？」
馬崢嶸本想把矛頭引向公安治安，可他也清楚，民憤不平息，遲早要惹出大亂子，但想到老顧呀推卸責任，他就來氣，強迫自己保持頭腦清醒，緩緩說：「顧書記的部署很嚴密、考慮很周到、人員配置也很得力。我很贊同，雙管齊下，是很具有威懾力的，我想此次行動在顧書記的全盤指揮下，一定會取得圓滿成功的。」
此時的楊陸順情緒很高漲，他確實感激顧書記的英明決斷，如果不把握時機、一味開會拖延扯皮，肯定會讓貴舞村的不法分子獲得銷毀證據甚至潛逃的機會，但他也有擔憂，如果貴舞村真的無視中央省市的文件精神依舊亂攤派，那其全縣這麼多村是不是也都存在同樣的問題呢？他興奮中夾雜著憂慮，不知查到最後，將會上個什麼結果。